第62章

005

池淼決定好好利用領導給自己放的假期。

拒絕所有電話和消息,說走就走。

她感覺真的好久都沒有給自己放松過了,整個人一直都在連軸轉,好像從生命降臨到這個世界上開始她就是在忙忙碌碌。

幼時忙着幫家裏幹活,逃出家裏後,便是努力地學習。

即便是來到了研究所,她一邊工作一邊還在拍攝科普視頻,幾乎沒有一天停歇。

池淼一直都在努力地面對,即便她并不認為自己強大,但在某種程度上,她始終是獨當一面的。

然而,選擇在這個時候休息,或許在某種程度上,池淼是在逃避。

去大自然裏散散心。

即便池淼無數次地進行了野外考察,但像這樣沒有目的的前往,還是這麽多年來的第一次。

以往她總是會想,哪裏可以找到她需要的研究對象,哪些畫面可以拍攝到她的鏡頭裏面……

不得安寧。

池淼坐上了遠離城市的高鐵,幾個小時,以往需要一整天的旅行便能夠抵達終點。

她對于這裏最熟悉不過,小時候她常常在這裏摘山貨,但工作以後,反倒會想盡辦法避開這個地方。

這座大山,她只在三年前回來過一次。

可惜那個時候也是帶着其他任務,來去匆匆,并沒有好好地給自己足夠多的時間回憶養育她長大的大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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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人回到這個地方,池淼不想見到那些不好的回憶,便直接包車來到了山腳下。

又是三年過去,這裏卻依舊還保留着過去的原生态。

偶爾能看到一些前來旅游的游客,山腳下做小買賣的攤子也更多了。

确實是過得太久了,連鄉音都有些陌生了。

池淼深深地嘆了一口氣,帶着帽子,穿着适宜爬山的衣褲和鞋子,背着自己的背包,下意識地便想要往上爬。

只是她停在山腳下,看向高處的時候,卻還是遲疑了。

目光不由自主地偏移,看向了一條熟悉的陡峭小路。

記憶在某個瞬間突然回籠,平靜的水面重新泛起重重漣漪,像是蝴蝶效應一般泛起了洶湧的駭浪。

池淼的雙腿陷在潮濕的泥土裏,良久,她偏移了方向,朝那個偏移難走的山間小路走去。

那麽多年過去,這裏好似依舊被人遺忘了一般,沒有太大的改變。

只是從地面的足跡和還算平整的道路可以看出,走的人終究還是比以前多了。

山林裏的生物仿佛永遠不會受到歲月的影響,就這麽靜靜地伫立守候,池淼垂眸看向不遠處的涓涓細流,用鞋底感受腳底的石塊,而後擡起手撫過高大的樹木,粗糙的樹皮磨得她掌心生疼。

可似乎只有這樣,才能夠努力地将一切重新镌刻。

池淼又回來了。

遠遠地,池淼便看到了那個本該被灌木隐匿着的山洞。

可是山洞前的灌木已經變得光禿禿的,在這樣的季節裏,無疑是被進山摘山貨的山裏人發現後摘走,露出了裏面的面貌。

秘密基地被發現,池淼隐隐感到有些遺憾。

她在門口站了好一會兒,良久,才像是終于下定決心,走了進去。

手電筒的燈光瞬間點亮了一切,即便是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但當她發現山洞內部,他們曾經存在過的痕跡已經徹底消失後,池淼還是忍不住感到了強烈的失落。

回憶似乎永遠都只會是回憶。

美好的東西總是在離開池淼的人生。

池淼最終還是平靜而沉默地走出了這個山洞,從包裏拿出了一個野營專用的折疊椅,這裏依舊潮濕地要命,但她的裝備很齊全,熟練地搭起了一個小型的篝火,摩擦着包裏的火石,四射的火星蹦到了幹枯的引燃物上,在濃重的青灰色煙氣後,猩紅的霍焱開始跳躍,給降下來的體溫提供溫暖。

她靜靜地坐在椅子上,看着太陽下山的地方,深深地呼吸,茜紅色的夕陽斜斜地透過茂密樹木的間隙照射過來,池淼忍不住因這耀眼的陽光眯起眼睛。

然後,思緒還是不可避免地想到了另一個人。

人生苦短,她究竟是應該重新開始,還是繼續在‘錯誤’的路上往下走?

但霍焱是她終其半生的沉沒成本,無論選擇哪一種,池淼都決定放過自己。

太陽愈發下墜,即将被山脈遮擋,此時的天際被分割成了兩半,一邊是茜融合着紫,而另一邊則是濃重的深藍色。

……太美了。

此時此刻,池淼可以停下腳步,駐足欣賞眼前的一切。

她深深地閉上眼睛。

努力地用除了眼睛以外的感官感受着往日裏她最習以為常的山間落日。

她聽到了泉水正在嘩嘩地流淌,清脆悅耳的鳥啼,感受到了逐漸褪去的來自太陽的溫度,還有、還有……

熟悉卻又陌生的腳步聲。

由遠及近,先是快速且雜亂,而後腳步聲突然停了下來,藏在風聲中樹木的“沙沙”聲中,緩慢而小心翼翼。

她好似若有所感,緩緩睜開雙眼。

而恰在此時,腳步聲最後停在了池淼的身側,腳步的主人輕緩地嘆了一口氣。

身後傳來布料摩擦聲,一個高大的輪廓在她的身旁席地而坐,他悄悄地看了池淼一眼,而後順着她的視線,看向了她所看向的方向。

沒有人說話。

他們好像真的在享受此刻難得的寧靜和內心的平和,即便只是無意義地虛度,也心甘情願繼續下去。

燃燒着火堆發出“噼裏啪啦——”的聲響,萬物在不知不覺中寂靜下來,整個世界好像突然只剩下他們兩個人。

終于,池淼開口道。

“你是怎麽找到我的。”

霍焱無奈扯了扯嘴角,他微微仰起頭,看向已經徹底漆黑下來的星空,“因為那個案子的關系,我怕你一個人不安全,所以查到你買了前往這裏的高鐵票……阿淼,我并沒有在,以權謀私。”

池淼輕笑着點了點頭。

“霍焱,你知道我剛剛發現了什麽嗎?”

“……什麽?”

“我發現,即便是再怎麽驚心動魄的回憶,在時間的作用下,那些痕跡也會消失得無影無蹤……”

池淼轉過頭深深地看向他,“我們的逃亡好像沒能在這裏留下半點痕跡,一切似乎都只存在于我們的腦海裏,等待着被遺忘。”

霍焱對上了她的目光,“可是我與你至今都沒有忘記。”

“你知道嗎……”

“在我躺在越南的病床上醒來之後,我曾短暫地遺忘,什麽都記不清了。”

池淼的心裏一緊,卻礙于別的,只是咬住了自己的嘴唇。

“後來,我努力地回想,努力地想要搞清楚我究竟是誰,究竟經歷過什麽的時候,是女護士手上的一根黑色皮繩讓我突然清醒。”

或許是霍焱的目光實在是太過灼熱,池淼被燙得躲閃,又重新看向前方。

男人漆黑的眼眸墜落,像是陷入了令人破碎的回憶之中。

沒能說出口的話有很多很多。

但他能肯定的是,當霍焱無數次在死亡與在走投無路之時,當他墜落在渾濁不堪的河水之中,霍焱最先想起的并非是那些痛苦且充滿仇恨的痛苦畫面。

映在腦海裏的,是與池淼那短暫而又燦爛的逃亡之旅,那本該在他生命之重無足輕重的片段。

在霍焱充滿苦難而試圖尋找意義的生命裏,曾經有那樣一個純粹、真摯且明媚的女孩,窮盡一切地想要點燃他。

他本以為自己冷漠無情,可是霍焱終究還是無法克制對美好的向往,卑怯地選擇了逃避。

可是,她不會永遠等着他。

霍焱耗盡了他向往着的太陽。

“……每一場日夜、每一次出發與歸來,想起的回憶,都與你有關。”

“每次想起你的時候,我都會下意識地伸出手摸一摸那根套在手腕上的黑色皮繩,後來将它還給了你,卻總是沒法習慣。”

“如果沒了記憶,人就會變成提線木偶。”

“——我再也不要忘記。”

池淼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胸腔重新平複,想要笑一笑緩解一下古怪的氣氛,但卻在不知不覺之間發現自己已經濕了眼眶。

她突然想起那根黑色皮繩,它早已壞得徹底,當她誤以為霍焱死了之後,便被她壓在了放着霍焱照片的相框後面,再也沒有拿出來過。

“可是,你怎麽……”

池淼擡起手擋住濕潤不已的雙眸,帶着責難和怨恨,小聲地抽噎着,“你怎麽總是來得這麽晚……”

“我和李叔,已經等了你很久很久了。”

霍焱沉痛地閉上眼睛,言語好似鋒利的刀刃,狠狠地戳進了他的心髒,挑破腐爛的膿腫,任由它流血結痂。

他的呼吸在不知不覺間顫抖,即便已經抓到了罪魁禍首,但那種壓抑已經的痛苦卻無處宣洩。

這麽多年來,李叔已經等同于是他的父親。

池淼的話好似終于給他劃開了一個宣洩口,讓悔恨與自責無聲地從眼角沒入無法窺視的黑暗消解。

年輕氣盛時總想要逞英雄,但他卻連最重要的人都沒能保護,德叔、李叔還有池淼……

“——是我太自私,是我……”

霍焱哽咽了,身體緊繃,沒能繼續說下去。

池淼終究還是會對他心軟,見到從不在自己面前落淚的霍焱竟如此傷心,不由得彎下腰,将他緊緊地抱在自己的懷裏。

她甚至開始後悔,畢竟霍焱和李叔之間的羁絆遠比他們之間要重……她憑什麽認為,在經歷了李叔的死之後,霍焱不比自己難過呢?

池淼其實和他一樣,也是那麽的自以為是。

那一刻,共同的悲傷将他們連接在了一起,他們就像是地球上最後的兩個人,緊緊相依。

時間的流逝仿佛在此刻失去了意義,億萬年前的光輝就這麽安靜地在天空中閃爍着,見證着他們在多年後故地重游,又莫名其妙地哭着相擁。

高大的身軀将她抱在懷裏,可霍焱卻深深地埋首于她的頸窩,好像再也不想分離。

“池三水……池三水。”

他無意義地重複着她的名字,呼吸撲在耳畔脆弱的皮膚,唇齒之間缱绻又深情,聲音嘶啞而磁沉。

霍焱沒有說除了那三個字以外的任何話語,可是她就是知道,他究竟想說什麽。

是未來與機會,也是無限的可能。

池淼終究還是下定了決心。

因為她确實已經受夠了獨自一人,更受夠了生活在怨恨裏互相折磨。

既然他們本就彼此相愛,那麽——

“……日出之後,我們就重新開始吧。”

麽麽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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