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羅晗
羅晗
是夜,阮陽一聲漆黑武服,坐在羽林軍營帳的梁上,和夜色幾乎融為一體,眼神緊緊盯着房中之人。
這人身量颀長,肌肉虬結,與阮陽這種形狀修長好看的肌肉輪廓又有點不同。他站在案前,手中捧書在讀,兩道刀眉時而皺起時而舒展,似是對書中所寫甚有感慨。
這人便是羅晗,阮陽重生這麽久了,從未想過來找他見一面,只因他與羅晗并不十分相熟,之前還一同習武時便少有兩句話,到後面稷王入獄,前世今生加起來,這是十年來阮陽第一次見羅晗。
門外走進來了個小卒,跟羅晗說了兩句話,稱呼他為羅校尉,阮陽這才知羅晗已經坐到了羽林軍校尉的位子。
屋內重新剩下羅晗一人,阮陽看了一會兒,悄然躍下,穩穩落于羅晗身後,而後出手一砍,羅晗猝不及防挨了一掌,軟倒在地。
阮陽在屋中轉了一圈,又翻了翻羅晗正在看的書,沒找到什麽端倪,卻見屋外有個衛士朝這邊走來,他将心一狠,正要如法炮制,羅晗就在這個時候發出一聲悶哼,悠悠轉醒。
阮陽只得再次躍上房梁,隐于暗處。
這衛士找羅晗說了兩句便走了,阮陽本不欲久留,卻聽耳畔一道風聲,他信手一抓,掌心躺着一個紙折的飛镖。
“既然都來了,不敘敘舊再走?”羅晗聲如洪鐘,他并沒有發現阮陽藏身的地方,一連扔了四五個飛镖,總能有一個能中的。
阮陽将那飛镖揉成一團:“敘什麽舊,你和我有舊可敘嗎?”
這聲音于羅晗來說久而未聞,但一聽便知是阮陽了。
“我就知道是你!”
羅晗根據聲音傳來的方向判斷出了阮陽所在的位置,而後旋身踏着頂梁柱飛身而上,在空中便是一拳,被阮陽側首躲了過去,而羅晗攻勢不停,阮陽以避代攻,向後一仰,卻是瞅準時機,一指點在了羅晗的肋下。
羅晗發出一聲痛呼,咬牙又是一劈,被阮陽穩穩接下,擒住了手腕:“你當年打不過我,現在還是打不過我。”
“不打怎麽知道?”
Advertisement
“白費功夫。”阮陽冷嗤,将那手腕一把推了回去。
二人竟就在房梁上說起了話,羅晗捂着肋下,龇牙憋了會痛,見阮陽形容大改,便猜到是一張面具,伸手要揭,卻被阮陽一掌拍去,身形晃了晃,險些從梁上掉下去。
羅晗抓着梁木穩住身形,道:“你還敢回來?”
“我為什麽不敢?”
“全國上下都在追殺你,而你偏偏來到了禁衛最為森嚴的羽林軍營帳,我只要大喊一聲,你便有命來,無命歸!”
“在你發出叫聲之前,你就死了。”阮陽不動聲色從袖中抽出匕首,藏于掌中。
羅晗咬着後槽牙磨了兩下,最終還是沒有喊人。他相信阮陽這句話并非恐吓,只要阮陽說得出,他就一定敢這麽做,哪怕是從小一起長大的故人也絕不手軟。
“你果然還是你,半分未改,還是那麽令人厭惡。”
“所以你才派人來殺我。”
“殺你?”羅晗似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你是逃犯,我是校尉,我還不至于用你的血髒了我的手。”
阮陽眼底寒霜,就這麽看着羅晗笑,“好笑嗎?”
“你為什麽會覺得是我要殺你?我跟你有仇嗎?”羅晗不笑了。
“那三個刺客後腰有梅花印記,跟你爹身上那個一般無二。”
“梅花?”
阮陽冷笑:“怎麽?敢做不敢當了?”
“我沒做,如何當?”羅晗愠怒道,“再說了,那梅花——”
“那梅花如何?”
“那梅花……”羅晗視線一轉,竟是趁着這個時機踹向了阮陽藏着匕首的右手,阮陽掌力一松,匕首便應聲掉落。
羅晗高喝:“來人——!!”
阮陽瞳孔驟縮,心道不好,不能再與羅晗斡旋,當即便以掌作鈎直擊羅晗的咽喉,待羅晗去躲,才翻身一落,随後順着窗戶逃之夭夭。
帳中,士卒提着刀姍姍來遲,只見羅晗捂着脖子猛咳,紛紛問道:“出了什麽事?”
羅晗咳得滿臉通紅,擺擺手:“我被嗆着了,想讓你們倒點水來……咳咳!”
“啊?”
“倒水!咳咳!”羅晗眉眼一瞪,“沒聽見?!”
“是!”
羅晗說的對,他和阮陽之間并沒有什麽深仇大恨,就算是他真想殺了阮陽邀功,也不會選擇秘密動手。
更何況,事情發生在蔣宅,更感覺是沖着蔣行舟去的。
蔣行舟在京城已經得罪了不少人,趙太後,弘帝,姚昌壽,興許還有別人。阮陽知道,蔣行舟都是為了他才會将自己置身險境,所以他才如此想盡快找出幕後之人。
但急也急不來,阮陽索性就在蔣行舟的卧房住下了,夜夜保護他的安全。
蔣行舟幾乎沒再睡過一個好覺。
阮陽淺眠,自然也聽得到他翻來覆去的聲音,索性也不睡了,“為什麽從那夜之後,刺客都再也沒有來過了?”
“确實蹊跷,”蔣行舟坐了起來,“如是一來,那場刺殺便不像動真格的,反倒像是……試探。”
阮陽不解:“試探?”
蔣行舟點點頭,阮陽也靠着牆坐了起來,蔣行舟便順手拿了件衣衫讓他披着。然而,蔣行舟心中已經有了更不好的猜想,“也有可能是逼你出手。”
“我殺的人多了去了,逼我出手是什麽意思?”
“我不知道,就是那種,不知道你幾斤幾兩,所以先派兩三個人試試水的感覺。”
阮陽的眉頭皺了起來:“所以還是沖我來的?指示刺客的那個人知道我在你這,所以試探我?”
蔣行舟看着他的眉間,道:“你也不用太擔心。”
“我不擔心我,我擔心你。”阮陽嘆了口氣,“你覺都睡不好了。”
蔣行舟欲言又止,心道:睡不好覺是因為你,不是因為刺客。
他垂眸看去,阮陽的手腕正随意地搭在他的大腿上,蔣行舟小心地去避,又生怕阮陽察覺出了什麽。
這樣怎麽可能睡着?
阮陽畏冷,之前在西南郡倒沒發現,京城偏北,雖是将入二月,但倒起春寒來,夜裏還是冷的,所以阮陽時常睡着了便朝蔣行舟這邊靠,蔣行舟躲,他便無意識地追,非要肌膚相貼才肯罷休。而蔣行舟退無可退,再退便要掉到床下去了,只得由着他去。
“阮陽,你若是冷,我讓小厮再添一床被子來。”
“不必,我不冷。”
話是這麽說,到了後半夜,阮陽依舊迷迷糊糊地滾進了蔣行舟的懷中,蔣行舟好容易才睡着,便索性将阮陽一把攬過,抱着他睡。
次日,蔣行舟起了大早。院子裏的藥材這幾天被搬得差不多了,還是之前的方法,只施不賣,按人頭限量。
蓮蓬他們又送了幾車藥來,先緊着城外的疫區,之後才是城中百姓和皇宮,而這些藥都是免費的,善名也都落在了蔣行舟的頭上。
雖說有了藥也不能完全控制住時疫,但新送去疫區的人确實越來越少,到後面,一天下來連一人都沒有了。其他幾個郡也都陸續收到了西南郡送去的藥材,情況陸續見好,但病故者數量依舊慘烈。
——老天爺降下這一場天災,朝廷無為,好像只有老天爺收拾得了這場殘局。
蔣行舟時常帶着阮陽出城,韓太醫就在城外疫區,他們常去給韓太醫送些吃喝,也算是聊表心意了。
朝廷下旨,因病而故的人死後均需火葬,到了二月下旬,城外一燒便是一天。
漫天灰煙下,蔣行舟不由攢緊了阮陽的手。雖說阮陽已經恢複視力,不用蔣行舟再牽着他走了,但這個習慣卻保留了下來,阮陽也沒覺得有什麽不妥,他甚至也有點喜歡和蔣行舟牽手。
屍體是被金吾衛擡出來的,金吾衛人手不足,甚至還動用到了羽林軍的一支小隊,打頭的那個人就是羅晗。
“那人就是羅晗?”雖是第一次見面,阮陽同蔣行舟先前的形容卻很是貼切,說是身形魁梧,兩道濃眉比眼睛還寬,蔣行舟一看就認出來了。
“嗯,”阮陽道,“羅将軍的兒子,現在是羽林軍校尉了。”
“你羨慕他?”蔣行舟道,“別羨慕,如果你父王沒有那一遭事,你年過舞象,就憑你的身手,莫說是校尉,只怕郎将、副将都當得,更別說在朝中随便混個一官半職了。”
阮陽卻道:“我不羨慕他,也不想當郎将。”
蔣行舟說:“那便當将軍吧。”
“我也不當将軍。”
“那你要當什麽?”
阮陽踮起腳,用手擋着,在蔣行舟耳邊以極低的聲音說了句什麽。
聽罷,蔣行舟稍怔,随後微微一笑,正色問他:“你想好了?”
“還沒想好,”阮陽站直回去,“但經歷過匪患、水災、時疫之後,我總覺得人們不該這麽活着。其實我上輩子走到最後都是靠着一股氣,若真說我有什麽拯救蒼生的淩雲壯志,那倒也沒有。”
蔣行舟手心出了點汗,“那這輩子呢?怎麽就有了?”
“嗯,或許從你不讓我殺涵音子開始,就慢慢有了。當時我只知道有的人該殺有的人不該殺,但該殺的人,又要如何去殺,這些是你教給我的。”
蔣行舟無聲一笑,不遠處,火光再起,他便轉過身去,牽着阮陽上馬,待阮陽坐定,才一夾馬腹——這匹馬是送藥的萬昭人最後一次來時帶給他的關外名駒,通體雪白,名喚踏月尋霜。
時至三月,這場浩浩蕩蕩席卷天下的時疫才終于落下帷幕。
然而,謝皇後纏綿病榻已久,沉疴難起,最終還是在三月初六這日清晨薨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