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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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風呼呼的吹着,吹了不知多久,終于吹出了一整片萬裏無雲的夜空。夜空是墨藍色的,天邊圓月高挂,冷冽的月光從汽車擋風玻璃裏透進來,将喬木的面色渲染的一片玉白。

那玉白明澈而透亮,陸以名清晰的從中捕捉了一種猶豫不決的焦灼情緒。或許從某種角度講,喬木對建築的熱愛與迷戀連她自己也不曾察覺。不曾察覺當自己面對成堆的圖紙時,眼裏不僅沒有絲毫反感,反而有幾分好奇;不曾察覺每日面對繁重的整理工作,從來不曾感到厭倦;更不曾察覺建築帶給她的不僅僅是不堪的回憶,更是一種早已融入骨血裏的驕傲與自信。

陸以名的心裏藏着許多話,卻并不打算告訴她。因為人這一輩子總會經歷許多坎坷,這些坎坷是一根根紮入精神的刺,需要靠時間去一點點的消磨。這是一個和自己和解的過程,沒有人可以替代。

無聲的沉默仿佛成了一種陪伴,陸以名望着喬木的臉龐,喬木雙眼微微的眯着,兩側的眼尾斜斜的橫飛上去,透出一股不動聲色的清媚。那清媚猶如一道無形的激流,直往陸以名的心窩裏灌。

陸以名轉過頭去,将車窗按開一道窄縫。

冷而急的夜風直撲到臉上,令他的頭腦瞬間清醒了不少,剛剛萌芽的躁動被及時熄滅,連帶着殘存的頭痛也盡數褪去。陸以名擡手解開領口最上面那顆紐扣,又松了松領帶,語氣随意的開口道:“何必想那麽多。”

喬木側過臉。

陸以名解釋道:“喬木,你很聰明,又很有能力,像你這樣的人,做什麽都會做的很好。所以你根本不需要考慮該去做什麽,而是要問自己想不想去做。其實不當建築師也沒什麽,不值得這樣為難。當然……”他側過臉,與喬木四目相對,表情格外認真,幾乎是一字一頓的說道:“如果你想清楚了,想回來,我也會支持你。”

喬木怔怔地看着他,忽然不知該說些什麽。靜默良久,她忽然笑了,笑出一排白牙。

陸以名見她笑的毫無緣由,莫名有些緊張:“你笑什麽?”

喬木依舊在笑,等笑意和緩了些,她若有所思的道:“所有人都認為我輕易放棄這條路太可惜,只有你不一樣。”她很自然的抽回手,五根手指插入額前的發絲,手掌緊貼頭皮,從前往後的捋了一把:“謝謝。”她的語氣真誠又快意:“謝謝你,你的話讓我覺得輕松了許多。”

陸以名依舊在看着喬木,表面上一派雲淡風輕的他,內心裏卻已化出千言萬語。他很想告訴喬木自己說的每一個字都是認真的,不僅僅是一種禮貌的安慰。然而這樣的語言太刻意,他怕喬木會由此窺破什麽。她是那樣聰明的一個人,聰明到有時站在她面前,會生出一種渾身赤裸似的不安。

理智在此刻恰到好處的發揮了作用,陸以名最終選擇了沉默。他重新發動汽車,一路往喬木的家駛去。

接下來的數周時間內,投标進程不斷加速。而陸以名作為總負責人,一連七天在公司留宿。底下員工上行下效,也同樣是整夜整夜的不回家。連累的喬木也不得不跟着熬大夜,疲憊與壓力全部寫在臉上。

看着喬木這一臉的慘淡相,陸以名終于意識到了什麽,他看了一眼牆上的挂鐘,挂鐘顯示的時間正好是晚上八點半。窗外夜色已深,整個大樓內異常安靜。陸以名起身離開辦公室,緩步走到設計部的工作區,輕咳一聲吸引了衆人的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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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以名朗聲道:“今天到此為止,大家都回去好好休息,明天放一天假。”說完,他沒等衆人反應,轉身就往回走。

喬木恰好從茶水間出來,她端着一杯剛沖好的黑咖啡,快走幾步湊到陸以名身邊:“陸總,圖紙部分基本已經整理好了,剩下的數據部分我還在核對,今天應該可以交給你。”

陸以名面無表情的瞥了她一眼:“我剛才已經通知過了,今天到此為止,你也一樣。”

喬木淺淺一笑:“沒關系,我還是做完再走吧,不會很久的。”

陸以名忽然停下腳步,喬木未能及時反應,腳步向前一沖,手裏的咖啡不慎撞到陸以名的手臂上。一串長長的咖啡濺灑出來,污漬從手臂直直的延伸到胸口。

喬木連忙向後退了一步:“對不起。”說着,她從衣兜裏掏出一團皺巴巴的餐巾紙,忙不疊要去擦拭。陸以名卻攔住她,輕輕地握住她的手腕。

掌心中熾熱的溫度隔着一層薄薄的衣料,徐徐緩緩地滲透進喬木的皮膚。喬木第一次遭遇陸以名主動觸碰自己,臉色隐隐有些錯愕。她嘴唇嗫嚅了一下,剛想說些什麽,卻聽陸以名先一步輕聲道:“沒關系,你回去吧。”

喬木擡起頭望着陸以名,只見陸以名正默默地看着自己,眼睛裏流露出一抹澄澈的暗光,那暗光仿如星輝,仿如波光,在觸及到的一剎那,整顆心驀地為之收縮了一下。恍然間,喬木出于女人天生的敏感,以及作為鑒情師的職業嗅覺,從中感知到了一絲意味不明的情緒。

“好吧。”喬木不再堅持,她若有所思的回到辦公室,提上手包便往電梯間走去。

方才陸以名那一刻的眼神始終萦繞在喬木的腦海,喬木心裏隐約有了判斷,可莫名地不大肯相信。

這是一場理性與感性之間的較量,理性的一方告訴她方才的一切皆源于錯覺,畢竟相處了這麽久,心裏應該對對方有了一個客觀的判斷;感性的一方卻說那些看似毫無根據的“第六感”,實際上都有其根據,只不過根據表現在細枝末節,來不及進行推敲而已。

短短幾步路,喬木每一步都似踩在了雲裏,她就這樣一路飄飄搖搖的走出電梯,又飄飄搖搖的拉開車門,鑽進車裏。發動機順勢點燃,就在她準備放下手剎的剎那,手機鈴聲忽然響起——是鄒晔宇打來的電話。

喬木将手機貼在耳側:“喂,小宇,有事兒?”

不等鄒晔宇開口回應,喬木便已然被電話那端巨大的的噪音塞滿。噪音中既有男男女女的喧鬧聲,也有震耳欲聾的背景音樂。鄒晔宇非得扯着嗓子才能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喂!喬木!江湖救急,我剛才錢包丢了,現在被扣在酒吧裏沒法兒結賬,你快過來把我贖出去。”

喬木頓時一個頭比兩個大,她壓低嗓子抱怨道:“靠!我能不去嗎,我才從公司出來,現在只想回家睡覺。”

鄒晔宇哼哼唧唧的哀求道:“哎呦我求你了喬木,你放心,你今天幫我付多少錢,我明天雙倍還你還不成嗎?呃不!三倍!三倍成嗎?”

喬木不是個貪財的人,肯答應跑這一趟全因為對方是鄒晔宇——關系在這兒了,她不得不去。她嘴上一面在電話裏牢騷不止,一面默默地在GPS裏設定導航。導航設置完畢,她三言兩語收了話尾,挂下電話,目标明确的直奔目的地。

酒吧名叫“鏡像”,去年年底剛開業,喬木曾去過幾回,雖不認路,卻也大約知道方位。

順利的找到車位停好車,喬木脫下身上的黑色西裝,然後打開後備箱,從後備箱的紙袋裏找出一件淺藍色的長外套套在身上,再換上一雙細高跟紅底鞋,令自己的打扮不至于太過違和。

擡腳走進酒吧,喬木頓時被現場極富律動感的音樂吞沒,她眯着眼在光影迷亂的燈光下四處尋找,找了足足兩圈,才最終在舞池旁的卡座裏看見鄒晔宇。

鄒晔宇顯然不是孤身一人,他身邊正圍了四名夥伴,三男一女,女的看起來歲數不大,頂多二十多出頭,長發披肩,模樣偏于文靜。男的裏面有一個胖子,長的挺憨厚,另兩個也都是相貌尋常的普通人,總體來說并不招人煩。而鄒晔宇正坐在他們的正中間,姿态大大喇喇,一只腳踩在桌邊兒上,翹着腿,俨然是一副大爺似的模樣。

喬木意識到自己是被诓了,猛一擡手,毫不客氣的将手包砸進鄒晔宇的懷裏,随即沒好氣兒的扯着嗓子問道:“你把我騙過來是想幹嘛?”

鄒晔宇連忙擺正姿态,規規矩矩的站起身,像個跟班兒似的将喬木親自接到自己身邊,兩人并排坐在一起。鄒晔宇的一雙手伏在喬木肩頭:“喬木,給你介紹一下,這是胖虎。”他指了指胖子,接着又指向最邊上的兩位:“戴眼鏡的是鯊魚,他身邊那個是安子,他仨都是我事業上的合作夥伴。”接着,他又回頭看着另一側最邊上的女孩兒說道:“這是安子的表妹,安寧,還在上大學呢,暑假過來玩的。”

喬木微笑着與衆人打過招呼,很快又重新将矛頭指向鄒晔宇,她一臉正色道:“鄒晔宇!我可沒閑情逸致陪你鬧,我要回家休息了!”

鄒晔宇見喬木起身要走,眼疾手快的一把扯住她的胳膊,然後狠的往下一頓,将她直接頓回到座位上:“喬木,別走。”他看着喬木,溫柔的語氣裏不乏暧昧的氣息:“今天是我的生日,你忘了?”

喬木以為他是胡诹理由出來搪塞,并沒當真,然而兩秒鐘過後,記憶緩緩映入腦海,發現好像還真是那麽回事兒——今天是六月十九號,等午夜十二點過後,就是六月二十號,的确是鄒晔宇的生日。

原本心裏即将發作的火氣頓時煙消雲散,喬木只覺得心裏萬分愧疚,愧疚于不僅沒有提前準備禮物,居然連日子也忘了。這可太說不過去了!

喬木一臉慚愧的勾了勾唇角,眼睛半眯着,正是一副很好脾氣的樣子。她沖着鄒晔宇重重一點頭:“最近實在是忙暈了,回頭我一定給你補上一份大禮,今天我買單,你們随便點。”

鄒晔宇一聽這話瞬間來了興致,他“嚯”的大叫一聲,眉毛乍然挑的老高:“喬老板,財大氣粗啊。先別扯這些沒用的,就問你今天認不認罰?”

喬木半推半就的接過鄒晔宇遞過來的酒杯。整整一滿杯的威士忌,巴掌大小的杯子,喬木二話不說,一仰頭就灌了下去。

周圍響起一陣歡呼起哄聲,喬木很快與幾個人打成一片,開始互相玩鬧似的灌起酒來。

要說喬木酒量好,也沒有多好,常常喝不了幾杯便醉了。可要說她酒量不好,那倒也不是,她行走江湖這麽多年,常常只見醉不見倒。在場衆人全趴下的時候,她卻仍有精力去安排接送、收拾殘局。

就這樣喝了幾個來回,鐘表上的時間顯示十二點整,喬木嘻嘻哈哈的站起身,與衆人一起圍住鄒晔宇大聲歡呼道:“生日快樂!”話音落下,她隐約感覺到口袋裏的手機震動了一下。

迷迷糊糊的摸出手機,喬木坐回座位,同時按亮屏幕,只見屏幕上顯示出一條短信,發信人是陸以名,內容是——上一版的方案我想再看一遍,方便的話請用電郵盡快發給我。

喬木側過臉,手臂環繞着鄒晔宇的脖頸,滾燙而又潮濕的嘴唇附在鄒晔宇的耳邊:“我出去打個電話,馬上回來。”說完,撥開鄒晔宇欲将阻攔的手,頭也不回的往外走去。

“喂,陸總。”電話接通,喬木邊打電話邊推開門,半醉半醒的她走路略有些不穩,勉強走下門前的三級臺階,她向左走了幾步,一屁股坐在馬路旁的花壇臺子上。

電話那端的陸以名似乎聽出了喬木聲音中的異樣,他試探性的問道:“我以為你睡了,所以用短信給你留言。”

喬木睜着一雙半明半昧的眼,望着街道上的車來車往,神色有些發怔:“沒關系,我還沒睡,那個……那個舊方案……”大腦在酒精的作用下滞澀的厲害,她費力的擡起手,拍了拍腦門,努力的保持清醒:“舊方案在設計部的共享文件夾裏,按時間找會比較容易,如果……如果實在找不到,那……那我回去再發給你。”

陸以名靜默了兩秒,忽然問了一句:“你喝酒了?”

喬木不打算否認,她像個醉鬼一般“嘿嘿”笑了兩聲:“朋友生日,喝了一點。”

陸以名的聲音陡然變得嚴肅起來:“喬木,我給你放假不是讓你熬夜喝酒的,你在哪裏?”

喬木繼續“嘿嘿”的笑着,然而還沒等她做出回應,忽然察覺到有陌生男人走到了自己身邊。男人正站在自己的斜後方,嘴裏叼着煙,昏暗的路燈下無法分辨相貌,卻可以清晰聞到對方身上濃濃的煙酒氣。

喬木很警覺的回頭看了一眼,醉意瞬間消了大半。她冷着臉瞥了一眼男人,厲聲問道:“幹嘛?”

男人不說話,只默默地望着她。

喬木感覺自己仿佛成了獵物,正在被暗處的獵食者凝視。心中湧起惶恐不安的情緒,她連忙站起身,快步往回走,同時将酒吧的名字告訴給了陸以名。正當她準備挂斷電話說再見時,手機卻措不及防的被人從後面抽走。

一聲驚叫透過聽筒傳入陸以名的耳中,之後便沒了動靜。陸以名的心髒驟然緊縮成團,渾身熱血化作一把尖刀,直往他腦門兒上狠刺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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