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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歐陽晰乘坐了十一個小時的飛機,從美國跨越太平洋回到國內,剛一下飛機便接到安小滿的電話,得知了公司此刻正在上演的鬧劇。

來不及做太多遲疑,他當即将手上的所有行李推給來接機的人,自己獨自一人乘車趕到公司。好在,他來的還算及時,雖然無緣看戲,但有足夠的時間去收拾殘局。

簡單的與警察做過溝通,他回到辦公室,親手端來兩杯咖啡,将其中一杯遞到喬木手中。

“喬木,放松些。”歐陽晰柔聲安慰。

喬木雙手捧着咖啡,頹喪的坐在沙發上。心情經過一段時間的平複,幾乎已經恢複鎮定,她面無表情的問道:“現在可以說了嗎?”

歐陽晰脫掉了身上的灰色夾克外套,露出裏面的亞麻襯衫。襯衫上褶皺密布,混雜着一股若隐若現的汗味。大約是覺察到這股味道的存在,他伸直腿,下意識的将椅子往後挪了挪:“喬木,你了解陸以名這個人嗎?”

喬木表情木然,并沒有做出任何回應。

歐陽晰将咖啡杯放去一旁,擺出一副預備長談的架勢,接着道:“以名和我不一樣,我只是個留學生,高考結束後去國外讀書,而他是因為十三歲那年母親去世,他父親怕他留在國內會睹物思人,觸景傷情,所以才把他送到國外,由保姆照料,他從小到大幾乎是獨自一人成長起來的,跟孤兒沒什麽區別。這也是為什麽他性格孤僻,不喜歡和人交往的原因。跟他做朋友并不容易,他是個十分難以接近的人,這一點你應該感覺得到……”話到此處,他伸手撓了撓後腦勺:“不過他這人也有好處,就是很單純,又是直脾氣,一旦拿你當朋友,就會盡可能的對你好,掏心掏肺的,完全不會設防。其實……”他的神色變得惆悵起來:“他真的是個挺好的人。”

一大篇話說的沒頭沒腦,喬木聽的雲裏霧裏,她緩緩地擡起頭,看着歐陽晰的眼睛,語氣不解的問道:“你究竟想說什麽?”

歐陽晰嘆了口氣:“你知不知道他母親是怎麽沒的?”

喬木皺了皺眉:“不知道。”

“是跳樓。”

喬木胸口猛地一震,很快意識到了什麽。可是來不及等她細想,又聽歐陽晰用很平淡的語氣,繼續講述着他所知的過去:“他父母曾經感情失和,父親在外面有了別的女人,母親知道這件事以後就陷入抑郁狀态,各類精神類藥物幾乎全部服用了一遍,所以從那個時候開始,他在潛意識裏總感覺女人都特別的脆弱,一直在有意無意的抗拒和異性接觸。再後來,時間過了大概有一年多,他父親正式向他母親提出離婚,兩個人在家裏大吵一架。他母親當時難以接受,在父親摔門離去之後,什麽話都沒交代,當着陸以名的面,直接翻窗從他家樓上跳了下去。”他的聲音漸漸消失,兩只手不知不覺攥握成拳,重重地壓在膝蓋上,目光失神的望着地面:“他說那時他家住二十三樓,二十三樓掉下去後的情景,紅的白的混成一片,就連……”

話音未落,喬木猛地打了個寒顫:“別說了。”她将腦袋深深地垂在胸口。歐陽晰的一番話猶如一把鑰匙,一處通處處通,順勢将所有的疑惑一掃而盡。

她想,那時的陸以名只不過是個十三歲時的少年,正值青春期,母親的死無疑給他造成了極大的心裏創傷,以至于當他面對感情時,根本無法用尋常的心态去面對,只能一味的去回避,再回避。他無疑是無助的,而陳敏的表現,更是在他脆弱而敏感的精神上,再添深痛的一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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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木想到這裏,強烈的愧疚與自責仿佛一把刀子,不斷地在心尖上劃下一道道血痕。回想起自己剛才的所作所為,完全是在撕人傷疤。

喬木慌忙側過頭,用手捂住臉。淚水緩緩滲入指間,歐陽晰将紙巾從她身後遞過來,她伸手接了,卻沒有回頭,紙巾三兩下便濕的不成樣子。

歐陽晰看着喬木的背影,印象裏的喬木總是那樣強大,鬼主意總是那樣多,仿佛沒有什麽事情能夠真正的難倒她,這或許正是陸以名待她與衆不同的原因。而此刻眼前的這個人,卻是脆弱到一觸即碎的地步。回想起外面那些人口中的風言風語,歐陽晰忽然心裏一酸,聲音微弱到有些模糊,他問:“喬木,你真的吻過他嗎?”

話一出口,歐陽晰就後悔了,因為他發現自己并沒有做好面對結果的心理準備。看着喬木怔怔地回過頭,歐陽晰雙腿猛地發力,搶先一步站起身,假裝接到來電,掏出手機一邊向外走,一邊給陸以名撥出電話。

電話接連撥三通,直到第四聲等待音響過後,陸以名那邊才遲遲接通。他的精神狀态顯然是很差,聲音又輕又啞,像是細沙滑過砂紙:“喂,歐陽。”

歐陽晰長舒一口氣:“哎呦,你總算接電話了,你現在在哪兒呢?”

陸以名回答道:“去醫院的路上。”

歐陽晰有些意外:“去看陳敏?現在?合适嗎?”

“不知道,但我覺得我有必要出現一下。”

“哎,難為你了,遇上這種事兒。”

“喬木現在怎麽樣?”

“她在我這裏,你不用擔心。”

聽筒裏傳來一陣長久的沉默,而歐陽晰便心照不宣的在這端靜靜等待,直到陸以名說自己已經到達醫院,随後匆忙挂下電話。

歐陽晰站在原地怔愣了一會兒,剛一回頭,卻看見喬木正站在自己的身後,默默地看着自己。

喬木直截了當的問道:“陸以名在哪裏?”

歐陽晰猶豫了一下:“在醫院,他可能是想把事情和陳敏講清楚。”

喬木一點頭:“我過去找他。”

歐陽晰上前幾步追到喬木身側:“非要現在去嗎?”

喬木義無反顧:“要。”

“那我和你一起去。”

“不用了。”

“你現在這個精神狀态不适合開車。”

喬木突然停下腳步,将歐陽晰擋在自己身後:“我打車去,公司現在這麽亂,你必須得留下。放心吧,我不會做什麽不理智的事情,也不會去添麻煩。”

最後兩句話實在紮耳朵,歐陽晰無奈的嘆了口氣:“我不是這個意思。”

“我知道你不是。”喬木深深地看着他,語氣變得輕柔起來:“我走了,辛苦你了。”

一口氣急急吸入胸腔,歐陽晰望着喬木快步離去的背影,忽然大喊一聲:“喬木!”

喬木回過頭。

歐陽晰的臉上盡是無奈與不忍:“你要想清楚。”

“什麽?”喬木不明所以,她正等着歐陽晰說下文,卻見歐陽晰驀然轉過身,落寞的消失在門後。

一路上,喬木坐在出租車上不斷地去揣摩歐陽晰那句不知深意的話。可是揣摩到頭也沒想出個結果。

看着醫院大門就在眼前,喬木匆匆忙忙的将一張五十元的整鈔遞給司機,拉開車門就往大樓內跑去。

大樓內剛一進門的地方設立有問詢處,裏面正有一位年輕的護士值班,喬木快步上前,開口詢問道:“你好,請問剛才有沒有一位要跳樓自殺的女人被救護車送進來?她叫陳敏。”

護士低頭在鍵盤上敲了幾個按鍵,很快搜索到了結果,她擡起頭很溫柔的對喬木說道:“人應該是在急診,但是具體床位信息需要到那邊科室進行查詢,這樣吧,我帶你過去。”

喬木很感激的彎了彎腰:“謝謝,麻煩你了。”

急診室向來是醫院最繁忙、來往人員最繁雜的地方,護士站的門口大排長龍。喬木在隊尾站了一會兒,很快便失去了耐心,索性親自一間一間病房的挨個搜尋起來。

搜尋的過程并沒有持續太久,喬木剛從第四間病房裏縮回腦袋,側臉就在隔壁的病房裏看見了陸以名的背影。

陸以名正坐在陳敏的病床前,因為角度關系,陳敏的臉恰好被門框擋住,但是可以清晰地看見她雙臂成環,正環繞着陸以名的脖頸,整個人像只猴子似的挂在他身上。而陸以名像尊雕像一般坐在那裏一動不動,兩只手很被動的垂在身側。

陳敏在陸以名的耳旁啜泣低語,因為聲音太小,喬木無法辨別其中內容。喬木等了一會兒,忽然聽見陸以名輕聲嘆了一句:“陳敏,這不值得。”

陳敏驟然提高嗓門:“不,值得!陸總,我愛你愛了很久,你知不知道,你知不知道!”

陸以名不為所動,他的背影穩的好似一座山:“我心裏已經有了在意的人。”

陳敏緊張的問道:“是誰?”

陸以名沉默不語。

陳敏索性開誠布公:“是喬木,對不對?”

陸以名依然沒有回應。可這樣的态度陳敏眼中卻成了無可辯白的默認。她狠推了陸以名一把:“我就知道是她!”她咧開嘴,是一副将哭不哭的模樣。

“是。”陸以名的回答簡略至極,卻又平靜至極。然而這卻令門外的喬木心裏一驚。

陸以名緩緩地站起身,他直視陳敏那張錯愕而又扭曲的臉:“陳敏,你該醒醒了,你要明白,我和你之間并沒有任何關系,我甚至不知道你對我的感情,更沒有給過你任何回應。我今天來看你,僅僅是出于道德層面的考慮而不得不來。即便你當時真的跳了樓,我也不會為你的死而感到一絲一毫的愧疚,并且,我依然會和喬木在一起。”

陳敏聲音顫抖,她不敢相信陸以名居然如此麻木不仁:“為什麽?”

陸以名的神情既坦然又鄭重:“因為我愛她,因為……”他很認真的在思考,目光無意間瞥向窗外的藍天:“她常使我有一種甘願付出一切的沖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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