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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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木不記得自己是如何邁出腳步,一路走來,她只覺得腳下軟綿綿的,深一腳淺一腳,仿佛踩在雲裏,臉上的妝容也在此時通了血脈,顏色褪去,盡是慘淡蒼白的模樣。
還在這裏做什麽呢?哪裏還有臉再出現呢?陸以名的話不斷地回蕩在喬木耳畔,令喬木的心髒抽痛不已。她扶着牆壁,一步步向醫院大門挪去。
直到一個陌生的聲音從她身邊傳來:“您好,請問您是喬木喬小姐嗎?”
喬木怔怔地側過臉,只見身邊站着一位陌生的男人。那男人個頭不高,身材偏于精壯,一身西裝革履的打扮雖然說不上有多适合他,卻也将他身形襯托的堅實挺拔,氣質上透出不可搖撼的威嚴,仿佛一個大石墩子立在那裏。
喬木啞着嗓子問道:“你找我?”
男人禮貌的笑了笑:“喬小姐,請您跟我到這邊來,我們老板想見您一面。”
喬木此刻的心情已經低落到谷底,實在沒有心思去見任何人,她沒好氣兒的回了一句:“我不認識你們老板。”
男人依舊保持着笑容:“我們老板姓陸,您一定是認識的。”
姓陸?
喬木反應了兩秒鐘,随即心髒驟然收緊,原本混沌的意識變得清晰,浮躁的心緒沉入胸膛。她已經預感到了對方的身份,神态自若的說了一句:“請帶路吧。”
話音落下,她跟在男人的身後,一路朝醫院大樓後側的停車場走去。
這裏的停車場全部是預留位,不提供外來人員使用,可對方偏偏就停在這裏。那是一輛又黑又大的奔馳SUV,從外觀看,好似一支方頭方腦的大黑盒子。
男人快走兩步,彬彬有禮的拉開車門,對喬木做了個“請”的手勢。喬木深吸一口氣,擡腳踏上踏板,彎腰鑽進車廂。
不出意外,車廂內的後排座椅上正坐着一位年長的男人,而自己正坐在他的身邊。隔着半個身位的距離,喬木聞見空氣裏漂浮着一股若隐若現的古龍香水味。
她微微側過臉,不動聲色的用餘光打量着對方。對方看上去五十多歲左右,頭發已顯花白,鼻梁上架着一副金絲邊的眼鏡。雖然是一副老學究的模樣,但是衣着打扮方面并不落伍。不僅不落伍,反而從頭到腳的每一處細節都極其的考究。單看西裝邊緣處的針腳就能發現這是正經的高檔手工貨色,價值昂貴不必多說,恐怕這全球也沒有幾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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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好,喬小姐。”長者主動開口,渾厚而低沉的嗓音極富磁性。
喬木聽到聲音,不緊不慢的回過頭,與對方四目相對。看着眼前這張與陸以名酷似的臉,喬木很客氣的收回下巴:“陸總,久仰大名。”
陸奉南挺直身板,居高臨下的側眼斜睨着喬木:“哦?看來喬小姐已經知道了我是誰。”
喬木的目光靜靜地落在自己的鞋尖上,既恭敬又謙卑的回答道:“我知道,您是陸以名的父親。”
陸奉南要笑不笑的挑了挑眉,臉上的神态表情簡直與陸以名如出一轍,不愧是親生父子。他擡手摘下眼鏡,露出一雙疲憊的眼:“既然你知道我是他父親,那麽我的來意……想必你心裏也已經有數。”
喬木低着頭不說話。
陸奉南端持起長輩的做派,語重心長的繼續說道:“我雖然平時并不常和以名見面,但是,他身邊發生的事情我多少也了解一些。如果不是這次險些鬧出人命,我不會親自出面見你。”他身體漸漸放松下來,捏着眼鏡腿的那只手輕輕地抵在車門上,另一只手壓着膝蓋:“我不妨跟你說實話,以名是我唯一的兒子,他将來要繼承我所有的事業和財産。所以他在挑選另一半的時候,必須慎重再慎重。”說着,他做了個深呼吸,然後無比惆悵的将目光放向窗外:“所以,我不管你們的感情究竟發展到哪一步,我都不會允許以名和你在一起。更何況他已經有了未婚妻,他的未婚妻是個很好的姑娘,和他門當戶對,我打算盡快讓他們注冊結婚。”
盡管喬木對陸奉南所說的話早有預料,但當她親耳聽見這一切時,心裏依舊不免感到一陣酸澀。她很清楚,陸奉南口中的那個未婚妻正是梁知夏,而陸奉南并不知道自己和梁知夏存在雇傭關系。
與其做無謂的辯白與保證,倒不如一口咬定自己與此事無關來的幹淨。
喬木扯了扯嘴角,笑容艱澀的說道:“陸總,我和陸以名之間并沒有什麽。”
陸奉南擡手打斷了她的話:“你不用否認。”說着,他側過身,從車門與車座之間的夾縫裏取出一支牛皮信封,信封裏塞着厚厚一沓東西。
喬木接過信封,不明所以的将裏面的內容抽出來,只見映入眼簾的是幾十張彩色照片,照片上的人正是自己與陸以名的合影。
兩人時而在并肩走在一起,時而坐在車裏舉止親密。喬木睜着驚愕的雙眼,很快從中認出幾處背景的具體地點,并且在腦海中做了回憶。
別的倒還好說,只有一處令她萬分愕然——她怎麽也想不到那天晚上在酒吧門前,自己在酒醉時親吻陸以名的瞬間,也同樣也被收入鏡頭,印在了紙上。
那一刻的纏綿,那一刻的眷戀,喬木無法想象當時除了陳敏,還會有另一位看客,也同樣正潛伏在自己身邊,默默地以看戲的姿态,從容的欣賞着每一個畫面。
眼前的一切令喬木無從辯駁,同時也令她感到崩潰,她無法接受自己一直被人跟蹤的事實。
她的雙手隐隐開始顫抖,呼吸不斷加速:“你……”她回過頭,尖刻的目光直指陸奉南的眼眸。
陸奉南明白她的意思,随即頗為嚴肅的否認道:“不是我,我還不至于做到這種地步。”他下巴驀地擡起,一字一句的做了聲名:“今天早晨,有人把這個放到了我的辦公桌上,我暫時不清楚具體那個人是誰,但是日後會慢慢查清楚。”
喬木難以置信的繼續翻看着照片,每一張的背景、角度、甚至清晰程度皆不相同,有幾張畫面明顯失焦,顯然是偷拍時太過于倉促的緣故。
然而,除了愕然、難以置信以外,喬木并沒有對這些照片産生特別的關注,直到她從中看到了一個似曾相識的畫面。
剎那間,喬木的腦海炸開一個驚雷。她怎麽也沒有想到,自己會在這沓照片中看見自己與霍彬的那張同框合影!沒錯,就是害她差點背負間諜罪名的那張照片!
兩張照片一模一樣,顯然是出自同一個出處。喬木愕然無語,大腦開始瘋狂的梳理着這些天以來的所有細節。
拍照的人是誰?難道霍彬真的與這張照片沒有任何關系?那麽這一切真正的目的究竟是什麽?
太多太多的疑問湧入腦海,喬木的大腦莫名地開始發懵。她需要時間,需要時間去一點點處理、消化這一切。
陸奉南在一旁看出了喬木此刻的艱難,但是此行的目的沒有達成,他不得不繼續把這個惡人做下去:“喬小姐,你現在應該明白眼前的情形了吧,我希望你能給我一個承諾。”
喬木怔怔地回過頭:“什麽承諾?”
陸奉南一臉正色:“如果你答應離開以名,我會盡量滿足你的條件。”
喬木在心底一陣苦笑。她沒想到如此狗血的戲碼會發生在自己身上。
按照通常的套路,這個時候的自己應該只有兩條路可走——接受,或者拒絕。
作為一位原本就沒有打算付出真情實感的鑒情師,喬木毋庸置疑的應該選擇接受,因為這樣既可以多拿一筆錢,又可以順理成章的抽身離去。可現實遠遠沒有這麽簡單,在短短幾個月的時間裏,她的心境早已不再似當初那麽簡單。
即便早已習慣了那張用“欺騙”編制而成的假面具,即便早已習慣了用游戲的态度面對愛情,可是當她每每對上陸以名雙眼的時候,眼裏那純粹而深刻的溫柔恍如一雙大手,拼命的扼住她的脖子,令她幾乎快要窒息。
這是心裏有愧的人才會感受到的情緒,愧疚牽動了她的良心,喬木坦然的正視這一點。所以,由此可想而知,如果自己答應了,那麽接下來将有很長一段時間會不得安寧。
想到這裏,喬木心裏的天平毫不猶豫的向一側傾倒過去。她鄭重的回答道:“我沒有辦法答應你。”
這個回答顯然令陸奉南不太滿意。他眉頭一皺,臉色驟然陰沉下來:“喬小姐,我不妨再告訴你一件事,你不要看以名現在外表光鮮,過不了多久,他就會變得一無所有。”
喬木心裏一驚:“你什麽意思?”
陸奉南緩緩呼出一口氣:“年輕人,難免會犯一些錯誤,而我作為他的父親,有責任及時矯正他,不能看着他自毀前程。”
喬木難以置信的看着陸奉南,她知道,陸奉南靠着地産業起家,和建築界聯系緊密。憑着他的影響力,幾乎可以在業內呼風喚雨。賦予或者摧毀,基本上只憑他一個念頭:“你究竟要做什麽?他現在所擁有的一切全是靠自己拼來的,難道你想把這些全部毀掉?”
陸奉南不以為然的說道:“只要他肯聽我的話,他想要任何東西我都可以給他,公司,榮譽,財富,他要什麽我給他什麽,他是我唯一的兒子,是我唯一的接班人,我的一切早晚都是他的。”
大股大股的熱血直往頭頂上竄,喬木的身體開始隐隐地顫抖。為了克制住顫抖不被察覺,她渾身緊繃,狠狠地咬了咬牙關:“可是這不一樣,意義完全不同,你不能抹殺他努力的成果,他會恨你的。”
陸奉南扯了扯嘴角,冷冷一笑:“恨我?呵……這只是時間問題,等過幾年,等他真正的成熟以後,不僅不會恨,反而會感謝我為他今天考慮的一切。我是他父親,我不會害他!”
我的他父親,我不會害他。
這幾個字如鋼針一般刺入喬木的耳膜。喬木幾乎按捺不住心底的沖動,迫切的想大聲質問一句:為什麽當父母的,總拿這句話當做自己為所欲為的擋箭牌?為什麽永遠不考慮子女的感受?為什麽認定自己一定是正确的?難道子女就沒有人格嗎?就不配擁有選擇的權利嗎?
想起歐陽晰口中的陸以名的過往,喬木不由得心痛于他寂寞而孤獨的少年時期。那時的陸奉南或許也曾抱着“為你好”的想法将他送到國外,卻沒考慮過一個受傷的孩子究竟該以怎樣的方式渡過一個個漫長的夜晚,又該如何去舔舐自己心裏的傷。
喬木的心很疼,疼的幾乎快要裂開。她目光決絕的望向陸奉南,義正言辭的說道:“我不會糾纏陸以名,但也不會主動離開他,我會給他足夠的空間,讓他自己做選擇。”
陸奉南忽然笑了,像是聽到了什麽很好笑的笑話:“年輕人吶,總是做這樣不理智的事情。喬小姐,你可要想清楚,錯過了今天,可就是相當于錯過了人生中的一個重要機遇。”
喬木擡起下巴,高傲的看着陸奉南:“機遇是靠自己争取的,不是靠別人施舍的,謝謝你的好意,陸先生。”說完,她推開車門決然離去,背影很快消失在了人群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