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037

電話幾乎是在撥出的瞬間被喬木接起,喬木聲音輕柔的“喂”了一聲。

“我要見你。”霍彬努力的克制着話語裏憤怒的情緒。

喬木對他的反應早有預料,于是抿了抿嘴,輕描淡寫的回複道:“霍彬,以我們目前競争關系……實在不方便見面。如果你有事,可以在電話裏……”

喬木的話說到一半,霍彬便忍無可忍的厲聲打斷:“喬木!你有必要做到這種地步嗎?你究竟是有多恨我,才會非要置我于死地。”

喬木在電話那端靜默了兩秒,依舊保持着平穩的語氣:“我并沒有刻意針對你,我所做的一切,只不過是為己方利益着想。”

霍彬冷笑兩聲:“何必說這種冠冕堂皇的話?我們在一起八年,你的每句話、每個動作背後的潛臺詞我太清楚了,你無非就是想我栽個大跟頭,讓我對當初的決定付出代價!”話說到這裏,霍彬幾乎是氣急敗壞。他平日裏總是端持出一派斯文優雅的模樣,之所以會在此刻放任情緒自流,其中的原因還要歸結于喬木。

他無法接受曾經對待自己毫無保留的愛人會對自己下狠手,好比被人在後背上捅了一刀,雖不致命,卻能令自己痛徹心扉。

而喬木理解他此刻的感受。的确,八年的朝夕相處令他們培養出了一股難以言述的默契。在喬木的認知裏,霍彬的性格中有着異乎尋常的專注力,然而專注過了頭就成了偏執。

長久以來,他活在自己的世界裏無法自拔,他追尋自己的夢想,實現自己的目标,可是從未有哪怕一瞬間去體會過旁人的感受。

有句話曾說“被偏愛的有恃無恐”。霍彬拿愛當做擋箭牌,不斷地去消耗感情中的厚度,以為所有的錯誤皆可彌補,所有的情感裂痕皆可修複。可是憑什麽呢?喬木憑什麽非原諒他不可?

喬木承認自己在某一方面有着與霍彬類似的偏執。整整兩年時間的時間裏,她仍無法徹底對霍彬釋懷。所以她時常受困于自我懷疑的陰影當中,自卑與敏感時時裹纏着她,她利用各種暴烈的情緒為自己增添底氣,所以才會在霍彬面前表現出一副仇恨的模樣。

然而所有的陰影終究會有被陽光驅散的一天。當心找到了真正的歸宿,曾經的失敗過往便淪為與人玩笑時的談資。

因此,此刻喬木的平和并不是故作姿态,一種淡然的情緒正從她的心底慢慢滲透出來,她很認真的對電話那端的霍彬說道:“霍彬,我們公事公辦,彼此都不要給對方留餘地,可以嗎?”

“咚”的一聲悶響,是霍彬一拳砸在桌面上:“喬木。”他聲色壓抑而低沉,仿如沙礫滾過堅硬的峭壁:“如果哪天你後悔了,記得告訴我。”

電話驀然中斷,喬木回頭看了一眼亮起的手機屏幕,手臂緩緩垂下。

Advertisement

四周寂靜無聲,她獨自一人站在玻璃走廊中,眼前的郁郁蔥蔥在她的眼裏全成了大小統一的色塊,色塊又成了幕布,記憶中的場景躍然至眼前。

曾經的青春年少,曾經的奮不顧身,曾經的心灰意冷,在此刻全成了模糊不清的影子。影子随着時間的逝去褪了顏色,淡了光彩。喬木在某一瞬間忽然意識到——縱使自己曾作為鑒情師,有千般不好受人诟病,但在愛這一字上,她從始至終都是竭盡全力,哪怕以燃燒自己為代價。

八年前,她給了霍彬鮮活的青春與熾烈的精力;八年後,她又給了陸以名絕境中的希望與最有力的支撐。

喬木的心境漸漸變得無比安寧,時至今日,她終于在這些剪不斷理還亂的感情糾葛中尋找到那條屬于的自己的路。這條路她走的堅定而坦然,仿佛是在走向歸處。

直到一陣輕微的咳嗽聲吸引了喬木的注意力,将她從沉思中拽了出來。她走回辦公室接了一杯水,送進陸以名的辦公室中。

陸以名趴在桌面上,整個人幾乎要被桌上層層疊疊的圖紙淹沒。喬木見狀,轉而将水杯放在沙發旁的茶幾上。

陸以名擡頭瞥了她一眼:“把水給我吧。”說着,他從抽屜裏取出藥瓶,開蓋倒出兩粒藥丸在掌心。

喬木端着水回過身,眉心順勢沉了下去:“又頭疼了?”

陸以名接過水杯:“不要緊。”說完,他一仰脖子,将藥送服進去。

喬木擡手拂了拂他額前的發絲,發絲混雜着汗水成了黏膩的一片,絲絲縷縷的貼在皮膚上,被喬木順手一撥弄,又退回了腦後:“歇歇吧。”

陸以名的頭枕在椅背的靠枕上,仰頭看着她:“已經到最後一步了,就剩下建築的周邊環境,設計部提供了三個方案,今天必須做出決策,我正在測算每個方案的可行性。”話音落下,他忽然擡手一撈,扶住喬木的後脖頸,将她得臉壓低到自己面前。

喬木措不及防間險些失了穩,就在她情緒正要發作的時候,耳畔卻響起陸以名極溫柔的聲音:“你放心,有我在,我不會讓你輸。”

喬木心裏一驚,紅着臉語塞道:“你……你聽見我打電話了?”

陸以名抿嘴一笑,一雙眼睛在燈光下黑白分明:“沒有,但是你剛才有提到霍彬的名字,我大概能猜到他會和你說什麽。”

喬木沉默片刻,末了低頭吻了一下他的唇角,然後直起身,将目光望向桌上的圖紙。結合電腦屏幕上顯示的參數,她在心裏簡單估算着當前的狀況:“這三個方案各有各的好處,只是感覺都差點東西。”

陸以名擡起頭看着喬木:“繼續說。”

喬木從陸以名的眼睛裏看見一絲期待,她心領神會的将目光重新挪向屏幕,同時擡手握住鼠标:“在實用性以及美觀程度而言,這三份設計的确做的很完美,但是你知道的,所有的建築都必須基于現實環境而存在,像這個方案……”她利用鼠标的光标在屏幕上畫出範圍:“姑且不說噴泉景觀的造價偏高,日常保養也是一個問題。另外,建築将會坐落在西北,西北是出了名的幹旱地區,這樣大量用水會給當地環境增加負擔,所以這樣的設計從某種意義上來講是一個失敗的設計。”

喬木的話一語中的,她在不經意間撥開了陸以名眼前的迷霧,将陸以名的思維引入到更為深刻的角度。神情專注的盯着屏幕思索許久,陸以名末了摘下眼鏡:“你說得對。”他眯起眼睛,仰頭看着喬木,仿佛在看一件稀世珍寶。

喬木笑而不語,自顧自的開始整理起了陸以名桌上的圖稿。陸以名拉住喬木的手:“別忙了,先回去休息吧。”

喬木側身瞥了他一眼:“沒關系,我陪你。”

陸以名輕聲道:“會很晚。”

“知道會晚就抓緊時間。”喬木說着,打量了一眼陸以名繪制到一半的圖紙,然後抓起陸以名桌面上的筆:“這張圖我幫你完成,你去歇一會兒,順便趁這段時間考慮考慮該怎樣修改外部方案。”

陸以名并沒有拒絕喬木的幫助,他起身走到一旁,讓出座位給喬木。手裏捧着一杯溫熱的黑咖啡,他站在離喬木五步遠的地方,遙遙的望着喬木。

喬木坐在燈火明亮處,微黃的燈光正好映在她臉上,将她的皮膚渲染出一片通透的暇白,透光的耳朵成了兩團粉嫩嫩的微紅,隐隐可以看見上面浮着的那層細細的白絨毛。

陸以名定定的看着她,心裏忽然生出一股溫柔的情緒。那溫柔如絲如縷,在不經意間,滑過彼此的身體,淌滿這間屋子裏的每一個角落。

很快,時間到了開标當日。陸以名與喬木一同趕赴會場,歐陽晰與其餘同事則提前兩小時抵達。雙方碰面之後,一同進入大廳入座。大廳內人滿為患,一排排的座位幾乎座無虛席,喬木不動聲色的掃視着四周,很快捕捉到霍彬的身影。

霍彬正坐在前一排靠右手邊的座位上,從側臉上的神态來看,他此刻的表情應該是一派尋常。喬木以一種探究的眼光默默地望着他,而他仿佛似有所感,突然毫無預兆的回過頭,正好與喬木目光相撞。

喬木猛地一怔,随即看見霍彬勾起唇角,擠出一抹意味深長的淺笑。沒有預料中的憤怒、仇恨或者暗暗較勁時的堅定,這抹奇異的淺笑牽扯出喬木心裏的不安,喬木在一剎那間如觸電般的意識到——自己既然那麽了解霍彬,那麽霍彬也同樣可以非常了解自己。而那所謂一環套一環的布局,其實并不是毫無攻破點可尋。

喬木懷疑霍彬或許留有後手。迅速收回目光,喬木難掩臉上的焦慮。陸以名察覺到她的反常,輕聲在她耳旁問道:“怎麽了?”

喬木深吸了一口氣,思緒攪成一團亂麻,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該如何整理語言。遲疑許久,她含含糊糊的回應道:“沒事。”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