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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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剛過整點,主持人緩步上臺,原本吵雜的會場內瞬間安靜下來。

與以往正常程序類似,所有投标方必須經歷資格審核的過程。喬木安靜地坐在座位上等待着結果,偶然間的一側眼,忽然看見一位陌生男人走到歐陽晰身旁,低頭在他耳邊不知說了什麽。只三兩句話的功夫,男人轉身離去,歐陽晰的面色卻比方才凝重許多。

陸以名坐在歐陽晰與喬木中間,喬木用手肘碰了碰陸以名,又側眼向歐陽晰甩了個眼風。陸以名心領神會,側過臉與歐陽晰一通交頭接耳,末了淺淺一笑,笑出了一派雲淡風輕,與歐陽晰的反應截然不同。

“怎麽了嗎?”喬木很好奇的小聲問道。

陸以名搖了搖頭,只說了三個字:“別擔心。”

眼前并不是說話的好時候,縱使喬木心裏有一千個一萬個疑問,也不得不吞回肚子裏。她就這樣安靜地坐着,直到主持人開始正式唱标。

喬木并不是第一次經歷這樣的場合,或許因為心裏早已存在疑影,又或許是經驗使然,她很快從中察覺出了端倪——其中有數家公司報價均有下浮,并且比例驚人。

這樣一來,微粒的報價明顯比平均值高出一截,而彼可在之前就已經調整過報價,恰好是目前最低。

天底下哪有這麽巧的事情,喬木瞬間意識到這件事與霍彬有關。她想霍彬多半對之前的種種消息、變化将信将疑,于是為了确保不陷入被動的境地,他想出了應對措施而這個措施就是“圍标”。

所謂的“圍标”是一種投機行為,它意味着參與競标的單位互相存在串通,并且通過調整各項數據細節的方式,令某一方具有絕對優勢,從而順利奪标。

而明眼人都知道這次競标唯有微粒與彼可最具實力,其餘公司的奪标幾率十分有限。因此,喬木料定霍彬多半在私底下許給那些公司費用補償。畢竟對他來說,與其看那些公司白費功夫,倒不如拉攏他們來配合自己演一出戲,這樣不僅雙方得利,還能促進彼此的人情往來。

在生意場上,人情往往比金錢更有價值。

喬木千算萬算,終究是棋差一着。她越想越覺得意氣難平,眼看着勝利的天平正在不斷向彼可一方傾斜,她再也忍無可忍,雙腿一用力,直挺挺的站了起來。然而還沒等她來得及當衆人面發作,又被陸以名拽住胳膊,輕輕用力拽回到椅子上。

“你做什麽?”陸以名壓低聲音。

喬木瞪起眼睛,盡力克制住心裏的憤懑:“我懷疑霍彬策劃圍标,我要質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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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以名聽完這話面色不改,他輕輕的呼出一口氣,小聲在喬木耳邊說道:“等結束後再提出舉報投訴就是了。”

“為什麽要等?”喬木脫口而出。

以一般狀況來講,開标過程中如果發現任何異常情況可以直接提出質疑,如果招标方調解無效,可以直接進入評标環節,先一步對投标細節進行審定。

陸以名依舊保持着平靜:“你只是懷疑,除非你可以立刻拿出實據,否則多少會影響評委對我們的判斷。”說完,他進一步放輕語調,用安撫式的口吻說道:“別給自己這麽大壓力,放輕松,一切按照程序進行就好。”

話說到這個份兒上,喬木沒辦法不妥協,她繃着臉,雙唇抿成了一道線,安靜地将臉轉向前方。

接下來幾個小時的時間裏,喬木的心情始終是忐忑不安,想到大家幾個月以來為此的辛苦付出,以及公司接下來将會面對的處境,喬木便覺得胸口悶得慌。

艱難的熬到開标結束,一行人即将離開會場,喬木照例跟随陸以名乘同一輛車回公司。

汽車在寬闊的公路上平穩行駛,喬木将腦袋抵在車窗邊上,斜着臉望向路旁的街景,在很長一段時間的沉默過後,她突然毫無預兆的開口道:“停車,我要下車。”

陸以名默默地将車停在路邊,喬木等不及車子完全停穩,便急急推開車門,朝不遠處的人工湖走去。

“喬木!”陸以名的聲音并未能阻擋喬木的腳步。

人工湖位于城南,是去年新修的一處城市景觀,靠近公路的一側有白石護欄做圍擋,足足有幾百米長,高度正好到喬木胸口。喬木将手肘墊在護欄上,手掌交握成拳抵住鼻子和嘴唇,擋住了自己的小半張臉。

陸以名并沒有急于走上前,他站在喬木的身後,一言不發的望着她的背影。那道背影微微有些佝偻,單薄的肩膀上仿佛壓着千斤重擔,将整個人渲染得既無助又落寞。

陸以名明白她在想什麽。這幾天她拼了命的為競标做準備,每天平均只有四個小時的休息時間,身形明顯比之前輕減了一圈。而之所以能做到這種地步,其背後的動力除了她對自己的承諾,恐怕更多的還是來源于心底尚未消解的愧疚感。

緩步走上前,話在陸以名的口中反複掂量了好幾遍才說了出來:“喬木,無論結果如何,都不會有人怪你。”

喬木猛地回過頭,心裏的情緒經過長時間的沉澱變得異常複雜,目光也随之朦胧起來:“可是我……”她雙唇翕動,眼眶與鼻頭仿佛瞬間通了血脈,洇出了一團淺紅。她心裏急死了,恨死了,急自己對即将到來的敗局無能為力,恨自己沒把事情想的足夠周全。可是事情到了這一步,說到底都是當初自己鑒情惹的禍,如果當初不幫梁知夏推波助瀾,如果……

太多太多的如果成就了一整套多米諾骨牌,而結果就是誰也沒有好結果。

喬木深深地垂下頭,是副走投無路的委屈模樣:“對不起。”

陸以名心裏一酸,擡起手臂一把将她卷進懷裏:“不要再說這三個字!”他用力搖撼着喬木:“為什麽把壓力全部抗在自己身上,難道我在你眼裏就真的毫無價值?難道你以為我是一個整天坐在桌子旁邊,只會擺弄數據和圖紙的傻子嗎?”

喬木猛地擡起頭,四目相對時,她從對方的眼裏讀出了一抹深邃的意蘊:“你是不是早有準備?”她試探性的問道。

陸以名的目光沉沉的落在她臉上,末了在額頭上印下一枚深吻:“喬木,在結果出來之前我向你做任何保證都沒有意義,但請你要記住你不是一個人,你有我,有我在你身邊。”

喬木為陸以名的話感到動容,但仍舊無法徹底打消心底的疑問,她聲音柔軟下來:“你到底做了什麽?”

“別問了,你要學會調整心态,心态會直接影響你的判斷。”

“真的不告訴我?”

陸以名沉默不答,堅定的目光令喬木不得不打消掉追問到底的打算。

其實有些話不說也明白,她這麽愛眼前的這個男人,怎麽會不懂他的心意。

他是想通過隐瞞的方式承擔一部分責任,因為競标這件事表面上的負責人雖然是歐陽晰,實際上基本由喬木做主導。所以一旦失敗,即便旁人不指責喬木,但以喬木這樣愛鑽牛角尖的個性,自己就會先一步把自己給逼死。

他那麽周到,那麽體貼,把什麽都替自己想到了。喬木一邊想着,一邊眯起眼睛,臉頰輕輕的貼上陸以名的胸膛,蓬勃有力的心跳聲回蕩在耳畔,心裏忽然生出一股別樣的滿足感。這種滿足感有一種奇特的魔力,可以麻痹人的神經,鎮定人的心神。

遙遙的望着湖面上的風景,微風吹拂過喬木的臉,舒展了她的眉心,徹底掃去腦海中的一切陰霾。她很誠懇的想,自己這輩子最美好的事情,就是遇見了陸以名。然而思及至此她的念頭一轉,認為自己此前的人生軌跡猶如坐過山車,大起大落不斷,不知道當下的這份安穩究竟還能存在多久。

心裏莫名的有些惶然,她抱着陸以名的手臂不自覺的緊了緊。

陸以名感覺到了她的動作,低頭看向她:“怎麽了?”

喬木将臉埋進陸以名的懷裏,搖了搖頭。有些話只可意會,不可言傳。而陸以名也心有靈犀的不再追問,兩個人就在這萬籁俱寂的時光裏,背向一切喧嚷,相擁在一起。

“陸以名。”喬木驀然出聲。

“嗯?”

“就這樣陪我一輩子吧。”

陸以名幾乎沒有絲毫猶豫,清晰而簡練的回答道:“好。”

競标結果将在五天後公布,陸以名趁着這段時間給公司所有人放了大假。五天一過,萬事萬物将會塵埃落定。好的結果的是公司絕地反擊,起死回生;壞的結果則是關門大吉,大家另尋出路。

看似簡單明白的結果,卻對喬木來講有些複雜。她已經打定了主意,無論結果是什麽,她都會和陸以名站在一起,然而站在一起哪是那麽容易的事情。站多久?怎麽站?會遇到怎樣強大的阻力?陸以名畢竟不是個平凡的普通人,他有他的家庭,有他無法回避的特殊背景。難道真讓他不管不顧,和自己“私奔”不成?

好事壞事在腦袋裏篩了個遍,喬木蹲在床頭櫃前,将目前手頭上的資産盤點了一下。雖然所剩無幾,但好歹還算是有個數目,不至于一下子走到窮途末路。

喬木的心算暫時有了着落。可惜這樣着落并未存在太久,第四天早晨剛過九點鐘的時候,尚在睡夢中的喬木突然接到了一通電話。

電話裏傳來安小滿聲音急切的聲音:“喬木姐,有消息了!”

喬木心裏一驚,一個打挺從床上直直的坐起來:“結果怎麽樣?”

“結果不好,丢标了。”

話音落下,喬木仿佛迎頭挨了一擊悶棍,腦袋裏亂哄哄鬧的一片,她說不出是怎樣的心情,只覺得思維僵滞的厲害,半天也說不出一句話。

而電話那端的安小滿并未察覺出喬木的異樣,繼續接着道:“你快來公司吧,陸總晰總已經到了,正準備商量這件事。”

喬木聲音有些恍惚,磕磕絆絆的說道:“好……我……我這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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