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肖像畫

第21章 肖像畫

那天丘平跟雷狗吵了一架。他們認識以來,這是唯一一次雙方都大動肝火,丘平怒道:“我快被開除了,你心疼一幅畫!”“你開除是我害的?”“是我自己作的!我活該。”嘎樂拉開兩人,喝止道:“你們說的什麽話!大家都是兄弟,能不能管住自己的臭脾氣。”

丘平大聲道:“我跟雷狗不是兄弟!今天開始……”嘎樂趕緊攬住他的脖子,掩住他的嘴,不讓他說絕交的狠話。“傻逼啊你!”嘎樂很少說髒話,此時忍不住罵道:“雷子幫了你多少,他欠你的?!”

丘平更怒:“你到底幫誰?”丘平和嘎樂四目相對,兩人正當熱戀期,情緒很容易被對方牽動,這一吵起來都覺得心窩作疼。

嘎樂放開丘平,轉而抱住雷狗的臉,安撫道:“雷子,不要跟丘平計較,畫是你的,賣不賣你做主。”雷狗稍微順了氣,道:“畫是我的,我不賣給張洛,也不賣給丘平。”“丘平不是有意傷你,回去我說他,你消消氣。”

這話不知何故惹怒了雷狗,他推開嘎樂道:“你甭回去說,在這裏說!他人在這裏,為什麽不能在這裏說?你就是偏向他!”雷狗要說這麽多話真不容易,他氣得眼睛都發紅了。

丘平一聽,嘎樂不該偏向我嗎,我是他男朋友啊!正要再罵,被嘎樂直接推出房門。宿舍門口一幫看熱鬧的立刻做鳥獸散。嘎樂低聲道:“今天到此為止,你想全校看我們笑話嗎?回去洗個澡,冷靜冷靜!”

丘平轉身就走,他粗魯地擦了把臉,發現眼淚都出來了。真他媽丢人。

丘平跟雷狗沒幾天就和解了,但他始終不明白,一副肖像畫罷了,既然拿出來賣,誰買不一樣?直到他在醫院裏,看到他給自己——給嘎樂畫像,才意識到雷狗跟798街頭畫匠不一樣,他畫的是經過情感浸潤後自己腦裏的那個人,或許是因為不太會用話語表達,他的畫裏情感漫溢,能想象他畫畫時心裏都是歡喜。雷狗一定不會去畫他讨厭的人,他的畫就是他的感情态度。

他也一定不願把畫交給意圖叵測的人。丘平當時一心只想着用戶量、傳播率,哪有功夫看一眼樹上的柏神?這對他來說,工具而已。

丘平的內疚,是在那時候才發芽,而整件事的意義,如今在桃林裏如天啓一般閃現。在山坡之中,丘平的輪椅無法前進分毫,前方都是長草和枝桠,坡度也超過了50度,晚風吹透了薄衣裳,縮着身體無補于事。周圍細細碎碎的聲音越來越多,丘平卻只覺寧靜。

就是在這黑暗裏,丘平想起了雷子畫像。雷子畫嘎樂時,是他感情最不設防的時候,深埋心底的朦朦胧胧的情愫,随着筆觸有了形狀。雷狗自己沒看見,丘平卻看得分明。

但明白又怎樣?一切已時過境遷。嘎樂不再是嘎樂,而丘平,而自己,也不是原先那個人。

手機還剩3%的電,丘平看了最後一眼,确定雷狗沒有找他,便關了手機。四周又變得一點亮光沒有。

丘平發現雷狗确實喜歡過柏神,是在之後不久的大學羽毛球聯賽上。即使不是怦然心動,起碼是有過好感,願意跟她認真交往。

那是吵架後的第三天。丘平氣早消了,但嘎樂一說到跟雷狗道歉,丘平就死鴨子嘴硬:“不道,不歉,他要是真關心我,不會舍不得一副畫。”

“雷子對你夠大方的了,最愛的球拍二話不說拿出來賣,你叫他幹什麽就幹什麽。”

丘平眼裏充滿哀怨:“他看不上我,對我有意見。”

嘎樂很意外:“你想什麽呢?雷子一直把你當兄弟。”

“連周青都說,雷子一見我就臉黑黑,就你,視而不見。”

“周青是啥人品?他就一攪屎棍。你信我還是信他?我,拿了五年國家獎學金的直讀碩博生,目光精準,從不犯錯。”

“真牛逼,”丘平被逗樂了。

“你不道歉算了。今天去球場給我加油吧,我第一次參加聯賽,很緊張。”

丘平從身後摟着他:“從不犯錯的高材生也會緊張嗎?”

“摸摸我心跳,140了。”

那天丘平第一次見到雷狗和柏神在一起。他們相處融洽,笑得很自然,總讓丘平想到相敬如賓這一類的形容詞。

盡管土氣,這是個好詞兒,健康而長久的愛情裏,互相尊重是第一位的。所以丘平收回自己的判詞:“我靠,雷子看起來是認真的,他真準備嫁到西班牙去了。”

嘎樂笑道:“怎麽不是琪兒留北京?”

“西班牙多舒坦,人懶,帥哥多。”

“要不咱倆跟着去?”嘎樂轉身對雷狗道,“雷子,你帶不帶我去西班牙?”

原琪兒問:“老師說意思什麽?”

丘平接話:“你老師的意思是,以後跟你們去西班牙同居,幫你們照顧小孩。”

原琪兒爆發出響亮的笑聲,“好的了,但是老師不做科學,太錯了。”

雷狗低聲對她道:“丘平亂說……他不去,嘎子肯定不會去。”

丘平最喜歡看老實人聊天,尤其原琪兒中文不好,理解總有少許偏差。她性格率直,還有些許害羞,這是她美麗的基石,讓人一看就心生親近。嘎樂用手肘碰碰丘平,小聲道:“你打算一輩子不跟雷狗說話?”

丘平尴尬着臉,小碎步挪向雷狗道:“我,我其實也可以去,你帶不帶我?”

看着丘平楚楚可憐的樣子,雷狗沒忍住笑了出來:“不帶!我又沒說去西班牙,你們聊的什麽天兒。”

丘平松了一口氣,湊近一步說:“不生我氣了?”

雷狗不說話。丘平黏在他身後說:“快說你生不生我氣。”雷狗被他纏得沒脾氣,捏着他的肩膀說:“我不生氣。”

丘平喊道:“哎喲,小點力,你這叫不生氣?公開處刑了都。”

回想起來,那是丘平大學生涯裏最快樂的一段時間。開除的不安已然淡去,一群朋友在為他努力,并且一點點見到成果。即使最終結果可能不理想,他也沒什麽可遺憾。

那天在球場,嘎樂和雷狗搭檔打雙打,丘平忘了贏沒贏,只記得嘎樂和雷狗兩人太帥了,身體舒展有力,合作默契,熠熠生輝。他跟原琪兒喊得聲嘶力竭,一起組織本校的粉絲為校隊打氣,出了一身的汗。

他還記得雷狗和嘎樂酣暢淋漓的喊聲,投入比賽的興奮和緊張感。他們在為什麽奮鬥呢?那時候的目标都是具體而微的,為贏一個球,為了互相守護,為了給對方贏得充分發揮的空間,丘平不為這親密無間嫉妒,他也成了他們的一環,站在他們的身後,共進退。

回到校園,換成他們站在他身後。不能公開擺攤後,他們用老方法,在宿舍、教學樓和食堂做推廣,通過朋友圈子一環傳一環,說服同學們在油麥網上注冊和買賣。不愛社交的嘎樂,比他們誰都積極,大部分時間都投到這上面了。

這方法很前現代,但在校園卓有成效,兩周後他們的交易量有了起色。一鼓作氣,範淋和丘平利用朋友圈子,把平臺推廣到其他高校,開始有了區域性的校際交易。以一個學生主導的項目來說,成績相當不俗了。

沒多久傳來好消息,項目通過了初選,進入4強。

大家歡呼雀躍,幾個猛男把丘平擡了起來,作勢要扔到球館的體操墊子上。嘎樂笑眯眯在旁邊看熱鬧,不肯救他。丘平只好請全場吃冰淇淋贖身。

大家正歡天喜地之際,嘎樂跟丘平說,“是時候了,你去跟輔導員道歉。”

“道個屁歉!”丘平驚怒道:“為了什麽道歉,為我靠自己的實力贏了不開除的理由?”

“少廢話。樊丘平同學,道個歉又不用割肉。他的氣順了,反過來為你說話,你的處境才百分百穩當。”

丘平很不情願。這時嘎樂的手機響了,嘎樂的長眉微蹙,走一邊去接電話。丘平望着嘎樂背影遠去,見雷狗晃過,一把拉住他問:“嘎子最近遇到什麽事?”

雷狗奇道:“你倆都住一起了,你問我?”

“有些事他不告訴我,怕我擔心。”

“那你沒必要知道。”

“快說!廢什麽話?”

雷狗無奈道:“沒什麽事啊,他說想換導師,他最近沒時間幫老師帶課,導師有點不高興。就這點事。”

丘平很過意不去。雷狗連自己的老師都認不全,自然認為不是大事兒,嘎樂要走學術路線的,師門關系對他來說太要緊了!

想了想,他嘆口氣道:“老子認栽了。雷子你趕緊去吃冰淇淋吧,晚了紙片都搶不到。”

“你去哪裏?”

丘平擺擺手,一邊走,一邊給自己做心理建設。道個歉、低個頭罷了,有什麽大不了?嘎樂為他付出太多,他不想因為自己小小的自尊心而前功盡棄。

垂頭喪氣地走到校務處門口。艱難的不是怎麽說,而是踏進辦公室這一步,他徘徊了幾分鐘都拿不定主意。最後丘平想:“他媽的,憑啥要我道歉?有錯才道歉,道歉證明我錯了。”他錯了,豈不是承認愛、性是該被管束的?丘平不能認,認了他們之前呼喊的聲音,全都錯了。

他掉頭就走。剛下臺階,就見前邊個熟悉的背影,丘平喊道:“張洛!”

張洛臉色蒼白,雙眉打了死結,看着像被孤立的小孩兒。丘平很壞心腸地感到痛快,張洛要啥有啥,唯一得不到就是柏神,活該!丘平正心情郁悶,就想尋尋開心,招呼道:“您的哥們兒呢?這好天兒,他們扔下你去拍拖了吧。”

張洛很想不理他,但禮貌上過不去,只好耐住性子道:“我上完網球課,正要回宿舍。”

“宿舍多無聊,跟我去體育館玩會兒呗。雷狗他們在訓練。對了,您練網球的,手肯定有勁兒,跟雷子打一場?”不等張洛回答,他又說:“琪兒晚點也來,她是雷狗頭號粉絲,天天來做拉拉隊。”

張洛神色暗淡:“他們倆一起了?”

丘平給了他一個“要不呢”的眼神。張洛苦笑道:“你不用刺激我,我跟你無冤無仇,雷狗也是我同學。他人挺好,我見過他打球,很佩服他。祝福他們,希望他們開心。”

張洛眼睛誠懇,不像在說反話。丘平頓覺自己太小心眼,他問:“是你舉報我的嗎?”

“舉報什麽?”張洛很詫異。

看到張洛的神情,丘平就知道冤枉了人。或許是卡宴幫裏的其他人,又或許根本沒人舉報,是輔導員存心找他麻煩。丘平本來是要跟輔導員道歉的,嘴裏含着的“對不起”一直說不出口,此時心裏愧疚,對張洛脫口而出道:“抱歉啊哥們兒。”

“抱歉什麽啊?”

“叫您西班牙豬,噢呸呸,西班牙豬是名貴品種,我是兩頭烏,在樹林打滾吃糠長大的,元旦那天我玩過分了,您別見怪。”

張洛哭笑不得:“好,我接受你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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