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孽鏡地獄

第27章 孽鏡地獄

美人計很老套但很管用

因為睡得特別早, 所以醒得也就會特別早。

晨光微熹,整個宇宙島萬籁俱靜。

陳歲安躺在床上睜開眼睛,第一眼望向窗外, 下一秒毫不猶豫地翻身起床, 洗漱,站在鏡子面前給頭發綁了個小啾啾,然後蕩着寬松柔軟的睡衣開門。

在并不明朗的光線裏直奔廚房,輕車熟路地打開步入式冰箱,精挑細選了幾樣果蔬, 瞟了眼手環發現為時尚早,咂摸了下嘴,幹脆輕巧一躍坐在中島上,開啓發呆模式。

做客就要有做客的态度不是,總等着主人家投喂略失風度。雖然昨晚兩人鬧了點小矛盾,不過今天做份完美的早餐就當賠罪和道別。

所以當樓上趙渡聽到廚房傳來微弱動靜時, 他第一時間睜開了眼睛。

悉悉索索的響動在他耳中,無限放大。

赤腳摩擦在地板上的貼合聲、水注入杯子的咕嚕聲、水流劃過喉嚨的吞咽聲、以及那道懊惱的碎碎念。

“西芹檸檬汁美白?算了算了早上喝對胃不好。”

“蘋果菠蘿生姜汁?不好不好估計他不喜歡喝辣的。”

“牛奶豆漿?也不行啊, 估計他不喜歡甜的吧。”

“咦,菠菜玉米汁, 這個不錯。”

——咚。

赤腳落在地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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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流響起,刀子劃過植物根莖的破碎聲, 手指剝開指葉片的撕裂聲......

一切的一切通過空氣中的介質振動反饋回來, 趙渡一動不動仔細聆聽, 沒有錯過一絲聲響。

直到光線逐漸明亮起來,絲絲縷縷鳥鳴聲傳遞開來。

這間廚房從來沒有這麽熱鬧過, 隐藏嵌入式的烤箱亮着熾燈, 濃郁甜香正緩緩填滿空氣, 爐竈藍色火苗托着平底鍋,鍋裏咕嘟嘟冒着水蒸氣,料理臺上的榨汁機有條不紊地運轉着。

陳歲安修長五指扣着臺面沿邊,微微彎腰,查看臺面上蔬菜汁的細密程度,清晨第一縷陽光灑在他身側,随着動作落在烏黑的眉眼和微涼的指尖。

——啪,咕咚咕咚。

“好甜。”他淺啜了口蔬菜汁。

餘光中,身後有人。

是穿戴整齊一絲不茍的趙渡。

陳歲安遲疑一瞬,轉身歪了歪腦袋。

“早?”

昨晚兩人在玄關那番暗流湧動的對話好似不複存在,仿佛都随着黑夜的逝去而殆盡。

“早。”

趙渡點了點頭,神色很淡地回了聲,接着解開白襯衣袖口向上挽起,踱步進了廚房。

他問:“在做什麽?”

兩人并肩站在料理臺前,如此輕松的相處模式竟讓陳歲安産生一種奇異錯覺。

自己......好像早起給丈夫做愛心早餐的小媳婦,賢惠手生,而自己的“丈夫”是個清心寡欲的得道高僧,冷漠但貼心,寡着張臉打算幫忙。

“沒事已經做好了,吃早飯吧。”陳歲安抿着唇,十分淡定地端着餐盤往外走。

而後兩人十分默契坐在昨晚餐桌上的位置,餐廳只剩下調羹碗筷輕微碰撞的聲響。

“關于昨天蒙太山發現屍體的事你有什麽想問我嗎?”陳歲安吃到一半突然放下筷子,擡起頭來很認真地問。

這副神情好似趙渡問什麽,他都會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趙渡同樣停下動作,擡眸看着陳歲安。

“這是你執行部的事。”

很正确且官方的回答,事不關己高高挂起,這才是身為裁決官的處理态度。

但陳歲安主動抛出這個話題,其中包含着那麽點想要解釋的意味,或者是信任的姿态。

趙渡不接,好像有點差強人意啊。

“有件事告訴你。”他突然說。

陳歲安放下杯子,上嘴唇沾了圈兒沫子,下意識伸出微紅舌尖舔掉,同時鼻音“嗯?”

趙渡視線往下深深凝視幾秒,突然重重擱下筷子,往椅背一靠,這個動作讓他看上去充滿了克制和壓抑。

顯然讓人誤會了。

陳歲安十分冷靜:“不好吃就別吃,我可不是小女生,沒必要強人所難。”

“不是這個原因。”

“那是什麽?難不成你還有起床氣?延遲發作?”

一聲若有若無的嘆息從對面響起。

趙渡抽出紙巾慢條斯理地擦了擦嘴,很紳士地站起身。

他說:“手環保存好,有事給我打電話。”

陳歲安唔了聲,驀地反應過來,自己摸魚摸習慣了,趙渡可不是,他是要去上班了。

話音剛落,兩人短暫視線相交,同時望向玄關。

門外傳來兩道腳步聲。

一道是彭钰童,而另一道步履穩重,是陳正。

陳歲安蹙起眉頭。

哪怕相隔幾十米距離和一道房門,兩人也聽得很清楚門外對話。

彭钰童拘謹勸告:“老部長,陳部長真的不在這裏,這是裁決官私人住所外人不得打擾,您還是請回吧。”

“讓開。”這聲威嚴十足。

還沒等敲門,門慢慢從裏面打開了。

陳正扭頭看向房門背後之人,顯然一愣。

趙渡無機質似的眼珠淡漠的注視着陳正:“有事嗎?”

“我來接陳部長回家。”陳正眉心攏成川字,束手在背,話是對趙渡說的,眼神卻越過趙渡、越過長廊,落在了老僧入定般坐在餐桌上的陳歲安身上。

彭钰童欲言又止,讪讪道:“裁決官,是我失職了。”

趙渡對門口兩人完全選擇了忽視,微微側開身,回望陳歲安。

那眼神是在詢問他的意見。

陳歲安喝完最後一口果蔬汁,側臉看來,漫不經心地說:“裁決官可以借用一下你的房間嗎?”

他笑得很懶散,跟躺在病床上那股勁兒一模一樣。

只不過更嚣張、猖狂,更多的是不加掩飾的欲蓋彌彰。

“哦對了,午飯回家吃麽,我還做。”

或許是最後這句話取悅到了趙渡,他不置可否,折返回樓上拿了外套,換好鞋一言不發地直接出了門。

陽光愈演愈烈,小樓前的草坪尖尖都是晃眼的,隸屬裁決團的黑色防彈公務車已經穩穩停在門口,司機戴着白手套恭恭敬敬站在車旁。

房間赫然傳來一陣咚咚咚沉悶腳步。

——是赤腳追出來的陳歲安。

臨走前他喊住趙渡:“剛剛起床時,你想告訴我什麽事請。”

短短一句話透露出來信息可不少!

有起床就有睡覺,有告訴就有打算。

聞言,陳正猛地擰起眉頭,探究審視的目光如同利劍那樣毫不掩飾地釘在趙渡後背。

跟在趙渡身後亦步亦趨的彭钰童手心簡直快捏出汗,這他媽都是什麽神仙問題啊,我能聽嗎?誰能聽啊!天上還有近軌衛星實時監控呢!

陳歲安穿着柔軟寬松的睡衣,紮起來的頭發有一縷垂落在鬓角,他抱胸靠在門框上笑得很燦爛,也問得很認真。

趙渡停下腳步沒有回頭,低着頭用手指扣袖扣,音量不高不低,但足以在場所有人聽見。

“宇宙島有些法律需要修改,這幾天會很忙,午飯就不回來吃了。”他這時才轉身,手臂上搭着外套,袖口以然扣好,神色如常但眼神很深,繼續說:“你別亂跑,彭钰童會跟着你,你的人想來也可以,但是要留下他。”

這番話是對誰的警告,又是對誰的保護。

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

要知道這可是裁決官的私人領地,擅闖者無論地位權柄,照律可以就地擊斃。

現在的他不僅讓自己身邊舉足輕重的人物留下保護陳歲安,還放權可以讓執行部的人進來,這是給臉又給權。

并且完全沒有避開近軌衛星,相當于當着機制的面。

得到滿意回答的陳歲安點點頭,目送趙渡走後,對留下來的彭钰童交代:“你在外面等1個小時,陳正還沒出來的話就讓執行部過來按規

矩辦事。”

“......”

按規矩,就地擊斃。

“好的陳部長。”彭钰童擦了把冷汗。

-

“坐吧。”陳歲安重新坐回餐桌上,拾起調羹喝掉一勺冷掉的粥。

陳正冷哼一聲拉開椅子,在首端主位坐下。

陳歲安瞟了眼,想說點什麽最終什麽都沒說。

——啪。

一個黑色小玩意兒被丢在桌上。

上面閃爍着紅燈表示正在使用。

這是蕭勁等人那晚在王志家裏使用的同款信號屏蔽儀。

“你現在當真是毫不掩飾了啊。”陳歲安瞅了眼,感慨。

“你究竟想要做什麽?”陳正直擊主題,質問道:“殺了他們能起什麽作用?“

“我只是在清理門戶,父親。”陳歲安故意加重這個稱呼,“這不是你教我的嗎,不忠者殺了就好。比起蕭勁,處理你的爪牙可方便多了,畢竟他們能弄死,對不?”

“你!”陳正猛地一拍餐桌,震得碗筷皆是一頓。

“那是321條人命!你以為全部都是我的人?吃一塹也不長一智,陳歲安你怎麽永遠不明白這個道理,我為什麽扶持你!不就是不想讓機制完全掌控執行部,你現在殺機制的人,又扣住蕭勁,要是真把機制惹怒,你承擔得起後果嗎?我們陳家三千多人承受得起嗎?!”

“您繼續。”陳歲安又送了一勺徹底冷掉的粥到嘴裏,細嚼慢咽地繼續拱火。

陳正克制着、深吸了口氣。

從抽搐的面部表情來看,他已經很艱難地在壓抑這怒火了。

“你現在把蕭勁放了,當作這件事什麽都沒發生過。我們從長計議。”

短暫沉默後。

哐當!!震天巨響!

陳歲安突然發難,整個餐桌的餐盤悉數被他掃落。

只見他仔細端詳了下自己手掌,慢慢站起來,赤腳走在碎渣上,平而淡的口吻:“不好意思,失态了。”

嘴上輕松,眉頭緊縮。

他在滿是殘渣碎片的餐廳裏靠近坐在主位上的陳正,慢慢俯下身,像來自地獄的惡鬼,用無比陰寒的語氣敘述。

“12歲的我信了你的從長計議,你讓母親和我去見機制,結果她一去不回,這是你走向機制的敲門磚。”

“22歲的我信了你的從長計議,結果我差點死在上任那天。”

“你的從長計議是什麽,用命去換命,然後穩坐你在機制面前的走狗位置?”

“你在胡說什麽!”陳正臉漲得通紅,死死盯着近在咫尺與自己相似的臉龐,“我從沒有利用你母親,我愛她!我比誰都愛她!”

陳正突然嘶吼起來,哐當撞翻了椅子。

叮叮當當,濺起一片白瓷骨碟碎渣,無意劃破了什麽。

在那瞬間,陳歲安閉眼側臉。

等到再回臉過來之時,他冷白如堅冰的左臉頰一道殷紅傷口乍現。

陳正兀自疾聲解釋着:“你上任那天我不知道,我根本不會允許他們這樣做,他們是群畜生。”

陳歲安擡起手臂,用袖口揩掉臉上血跡,冷笑一聲:“你們為了地位無所不用其極,還有什麽做不出來?”

“我沒想殺你!”陳正怒不可遏,蒼白解釋着。

“比起我殺了321人,你的所作所為才是個畜生,懂嗎,陳正。”

誰都不會想到,光鮮亮麗的重權家族裏,藏着這麽多腌臜事。

陳正突然想到什麽,驀地抓住陳歲安領口:“那件事是可行的,你看趙渡,他們趙家培育出了他這麽個怪物,所以這件事是可行的!“

“并非只是我們陳家這樣幹,甚至這些經驗都是從他們趙家借鑒來的。宇宙島人人永生,權柄就是大家追逐的游戲,而我們兩大家族繁衍的後代越來越孱弱,能力也一代不如一代,不這樣做,機制才會真的視我們為走狗,起碼現在他還忌憚我們!”

陳歲安猛地推開陳正,疾言厲色:“別提他!”

餐廳頓時陷入一片死寂。

直到陳正慢慢扶起椅子安穩坐了回去,渾濁的眼珠子不停打量着陳歲安,喃喃自語:“原來是這樣……原來是這樣……”

他猝然向前,像發現了新大陸那樣興奮,脖子上的青筋虬紮,像窩藏在罪惡泥土裏的蚯蚓蠕動,面容極度扭曲。

陳歲安突然想吐,撐着椅子往後倒退半步。

哪料陳正一把抓住他衣領,臉漲地通紅,信誓旦旦地說:

“你在會議廳和源面前佯裝愛慕趙渡,大鬧審訊室,又與他同居,為他做早餐,在衆人面前做出一副非他不可的樣子。”

“你是想拉他下水!”

“沒人能打敗機制,但你偏偏想弄死機制,你很聰明單憑你一人甚至翻不起大風浪,哪怕搭上整個執行部也只是螳臂當車。但是再加一個裁決團就不一樣了,所以你急着抓住趙渡這根救命稻草。”

“你孤身上了賭桌卻沒有底牌,你想拉上他,徹底攪亂這一場牌局,水越渾,你越能達到的你目的。“

陳正突然頓住,又皺眉思考。

低下的頭顱中有幾根白發冒了出來。

很明顯。

“可是小斐已經死了,弄死機制沒有任何意義。更何況沒人能打敗機制,我們世世代代都在嘗試,前仆後繼的去獻祭卻沒有到一點辦法,哪怕趙家養出個怪物趙渡也不行。”他斬釘截鐵地繼續說:“趙渡不會幫你的,兒子,而且你說他一旦知道了真相,會不會第一個殺了你?”

“聽說他們趙家人最容不下的就是欺騙。”

臉上和腳底傷口血流如注,陳歲安恍若未聞,卻像是被陳正這番話所震動,他恍惚着坐回餐椅裏,垂着頭,平常總是挺拔高揚的背脊此時彎了,肩線也不如平常那般挺括端正。

——他像是被擊垮了。

落寞、無能為力又絕望。

“回家吧,兒子。”陳正語重心長拍了拍他肩膀,又是那句經年不變的敷衍說辭:“我們從長計議。”

陳歲安垂着頭看不清神情,一動不動。

“沒關系的,父親還在,這些事情父親都會幫你處理。只要你聽話,家族還有其他女孩子供你挑選,只要你孝順,安安心心坐在執行部部長位置,家族一切都會是你——”

那只搭在肩膀上的手突然被拂掉。

“——誰告訴你我拿機制沒辦法?”

陳正拍肩的手僵在半空。

“聽過一句話嗎?父親。”

這時陳歲安緩緩擡起頭。

臉上哪裏有什麽落寞無能為力。

他戲谑和譏諷的冷笑那麽明顯,就連眼底閃爍都着難以忽視的微光,臉頰那道傷口細長還未結痂,濃稠的血滴顫顫巍巍挂在其上要落不落,唇角勾起的弧度像是一把寒光畢現的索命彎刀。

鋒利且淩厲。

陳歲安燦然一笑,偏過頭,用指腹輕輕擦過臉頰傷口,接着掌心向內,修長清瘦的五指微微攏起,正對面首。

只見他舌尖一勾,喉頭一滾,輕輕舔掉了指腹上的血珠。

然後牢牢鎖住極力掩飾震驚的陳正,咬字清晰,輕描淡寫地感慨:“機制從無數人類積累來的原始資本,真是奪目啊,如這鮮血一般刺目亮眼。”

“你到底想說什麽?!”仔細聽,陳正不由得拔高音量,聲線卻在顫抖。

陳歲安凝視他幾秒,姿态那樣輕,輕飄飄地好似在訴說一件虛無缥缈的奇聞異事。

“人類害怕機制,而機制害怕時間。”

“對麽?”

陳正頓時驚恐地瞪大了眼睛。

“世間萬物,沒有什麽東西是永恒的,你們所追求、所欺騙大衆的,終會大白于天下。”他低咒般:“你們妄圖打破基因鎖,違背倫理倒施逆行,終會被反噬,不過你放心父親,屆時你一定會死在我手上,這是作為血統傳承者為你所保留的最後的尊嚴。”

“你!!!!!!”

陳正語無倫次目眦欲裂,胸膛不停起伏,怒吼:“你這個不孝子!!我當初就不該救你,養你不如養一條聽話的狗!24年的苦心栽培想到栽培出一個沒有孝心的廢物!”

陳歲安莞爾,旋即扶額懊惱道:“我不能有愛心,但我得有孝心?”

“我們是親人,我們身上流着一樣的血,我帶給你無上榮耀和能力,你永遠不能這樣做。”不知道那句話踩中了陳正痛處,他暴跳如雷,反反複複強調:“你不能弑父,你不能弑父,我是你父親!!我們永遠有親情血脈羁絆,你永遠也不擺不脫,那是你刻在骨子裏的标簽!”

“親情?”陳歲安像是聽見什麽天大的笑話,放松地靠在椅背,十指交叉,揚起的頭顱高傲又矜持:“親情是存在的,也是有重量的,但當利益重量大于親情時,天平就會向利益傾斜。父親,這也是你以身作則授受給我的啊。”

陳正破口大罵,畢生所能想到的髒話盡數用在了此刻。

“我就不該生你這個狗東西,出生就該把你掐死!”

“………”

“………”

陳歲安靜坐在餐椅裏,半垂着眸子,靜靜聆聽。

十多分鐘過去了,肮髒龌龊的話音從未間斷。

他一動未動。

人生有很殘忍,愛別離,怨憎會,求不得,貪嗔癡,失榮樂。

可是哪樣都比不上在一次次抱有希望的試探中親身領悟到——父母不愛自己的這個事實。

這是這個世界上最殘忍的事。

“……狗都知道搖尾巴,老子養了你這麽多年親手推你做上執行部部長位置,你還想造反,跟趙渡上\床換你那飄渺的機會……”

“夠了——”陳歲安低吼打斷。

“怎麽了我說的不對?他給你許諾了什麽,還是說你憑我給你的基因長了一張蠱惑人心的臉,讓他對你死心塌地?”陳正不依不饒:“如果是這樣,我勸你幹脆去找機制試試同樣的辦——”

話音戛然而止。

陳正下巴被陳歲安死死握着——咔嚓一聲脆響。

他被卸掉了下巴,徹底說不出話來。

與此同時太陽潛移默化地躲在雲層後,光線暗淡下來,連帶着餐廳也陷入一片寂靜。

“父親。”陳歲安捏着陳正松垮的下巴,緩緩撩起眼皮子,原本神采奕奕的漆黑瞳孔如此刻光線般暗淡沉寂。

他仔仔細細地看着陳正,幾秒後才慢慢松開手,輕聲說:“這些年來發生了很多事,無論是母親也好小斐也好,逝者已逝,我已經沒有辦法,唯獨還剩你和陳邈兩位親人。還記得12歲那年你帶我和母親一起去見機制,說我是陳家千百年來最有“察”天賦的人,我記得我那天很高興,很得意,也是從那天起,我背上了接任部長的使命。”

“這些都是你賦予我的,父親。”

這番話說的很是誠懇哀切,陳正都忘了複原下巴。

“可是那時候的我還不懂,為什麽母親會滿面愁容,這不是一件很高興的事嗎?她摸着我的腦袋問我以後想做一個怎樣的人,我大聲說執行部部長,然後她就跟着機制走了,再也沒有回來過。”

陳歲安動了動眼珠子,木然地望着陳正。

“父親,當年機制許諾了你什麽?”他溫和地拉過陳正寬厚的手掌,交握着,如小時候那般低斂讨好,語氣很輕很輕,幾乎是氣音:“我出雙倍,你來當我的狗好嗎?”

陳正暴怒,反手就是一記響亮的耳光。

空氣似乎都在震顫回響。

巨大的力量直接導致陳歲安在那瞬間偏向一側。

“^*%#+……”含糊不清的髒話裏溢出一連串,陳正還想繼續揚手卻忽然瞪大了眼睛止住。

因為陳歲安捏碎了屏蔽儀。

“忘了提醒,兩分鐘後執行部的人将會擊斃你,以擅闖裁決官私宅的名義。”他好整以暇地站起來,偏頭聞了聞衣袖長的的血跡,又用舌尖頂了頂麻木腫脹的口腔內壁,惬意地深吸了口氣,接着才慢悠悠斜睨着陳正,毫不在乎地說:“還不走嗎?”

随着屏蔽儀的碎裂,世界頃刻活了過來。

一時間,天空傳來直升機螺旋槳的盤旋噪音,數十根速降繩索被扔下,執行部的防空部隊以标準下降方式穩穩落在房頂。

與此同時,街的那一邊。

無數車輛公務車輛抵達,剎車、落鎖、關門,上百名執行部部員包圍了整棟小樓,持槍上膛瞄準一氣呵成,他們的熱成像上出現兩道橘紅人形。

如果陳正有透視,那麽就能看到此時身上聚集了上百道猩紅光點。盡管他看不到,卻一絲不落地聽到。

陳正死死瞪着着陳歲安,咔嚓一聲自己複原了下巴:“希望你能活到最後。”接着摔門走了。

門外有多熱鬧,門內就有多死寂。

陳歲安方才在陳正面前有多強勢,現下就有多暗淡。

精致皮囊包裹腐爛的身體,腐爛的身體裏感染了疲憊的心。

驕傲不允許懦弱。

可現下無人,可以停一停,歇一歇吧?

12年了,他累了,真的很累了,累到不想呼吸。

他任由割破了的腳底鮮血流,直到逐漸彌漫成圓灘。

黃昏時分趙渡才會回來,這麽長的時間來得及将家裏打掃幹淨,來得及買一副同款碗筷,來得及假裝今天其實是一場父慈子孝的平和之談。

陳歲安認命地閉上眼睛,徹底沒了力氣,陷在背椅裏。

突然門鈴響了,他想裝作聽不見,但是這道敲門聲敲了很久,擲地有聲。

下一秒,門自己開了。

有人逆光而來,光影中有道熟悉的輪廓。

嗅覺比視覺更加靈敏,流動的墨香竄入鼻腔,有微風拂動停在身側。

陳歲安睜開眼睛,淺淺地無聲地冷漠地勾動精致的唇角,強提着精神,笑的冰冷又蒼白:“午時未到,你怎麽提前回來了?”他仰起頭,自下而上平靜地看着面前趙渡。

他漂亮到甚至有些戾氣的面孔上,每一寸五官都透露出,只有野獸受傷後才獨有的混合着兇狠和嗜血的神情。

可是當他自下而上看人的時候,又會不自覺地有一點點那種委屈臉的感覺。

更別提他白皙的左側臉頰那難以忽視的細長傷口。

相由心生,是不是平時他總是很委屈?

趙渡一雙冷漠犀利的眼睛一寸寸掃過陳歲安臉頰,那狹長優美的黑眸染上一層薄薄的寒冷冰霧,凝視許久,他卻什麽都沒問。

半蹲下,不鹹不淡地說了句:“沒事了。”接着握起那雙赤腳仔細查看,返回樓上提了個醫藥箱下來,屈膝跪地,一點點用鑷子取出腳底所有碎渣,上藥,包紮。

輪到臉上藥時,陳歲安下意識避讓,嘶痛了下。

等到疼痛緩過,他側開臉,繃起下颌線讓滾動喉結乍現一瞬。

這若隐若現、近在咫尺帶着溫熱的皮囊直面地呈現在眼前,在無意識中釋放了強烈的“攻擊”信號。

可是那脖頸上還有幹涸的血跡,那麽細、那麽脆弱。

只要伸手就能掐住,然後就能看到白皙的皮膚漲紅,呼吸開始急促,得不到新鮮空氣的肺部會痙攣,然後會不受控制地張開嘴露出滑膩的舌尖祈求。

再沒人看到的視野裏,趙渡背脊幾乎是在瞬間僵住。

也就在這時,陳歲安呼完痛,再次仰起頭主動靠近,閉眼等着繼續上藥。

薄而軟的眼皮,抿着的嘴唇,不穩定的呼吸,修長的脖頸,領口鎖骨那道小小的凹陷延伸進睡衣裏。

一切都是那麽的若隐若現若即若離。不由讓人心頭生出種隔靴搔癢,抓心撓肺的迫切。

以至于趙渡久久都沒有動作。

等待許久的陳歲安察覺到異樣,睜開眼睛嘴唇微動:“怎麽了?”

屈膝半跪的趙渡深深朝他看去,眸光暗了一瞬。

“美人計很老套。”他沉着臉說。

陳歲安歪了歪頭,疑惑地鼻音“嗯?”

“但很管用。”

作者有話說:

下一章開始火力全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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