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第 60 章
回家前，方應禮去了趟印刷廠，跟方富強見了面确定他沒放假，他便自己坐上了回家的班車。
現在不過是上午，若是放在之前車上肯定人不多，但現在要農忙了，有不少跟着他一樣提着肉提前回家的人。
沒有了之前的疲憊，大家的臉上都是笑容，好像生活有了新的盼頭。
這樣的熱鬧可不止鎮上。
路東農場那邊。
方大力正指揮着社員們排好隊伍，他讓登記員在旁邊登記誰領了豬肉，讓他們老實點別推搡。
“工分最高的先領，其他人不要搶，注意秩序，還有你在那裏推什麽？”方大力抄起家夥就要朝着他揮過去。
那被喊住的小子連忙後退了幾步，乖乖地回到了隊伍裏。
站在最前面的屠戶頭都不擡，他手裏的動作霍霍，還沒眨眼睛呢，就劃出來了一大塊板板正正的肥豬肉。
一塊塊肥肉被切了出來，丢在了案板上面，任由着那幾個先挑的社員們在那裏挑選。
他們都想要更肥更有油水的，這樣帶回家去，還可以多煉些豬油，多吃幾天。
現在天氣還太熱，其他肉可不好放，其他人見那幾塊最肥的白肉都被挑了，都是一副恨不得上前去搶的姿勢。
快點……快點輪到他們啊……
誰都想更早點選，眼巴巴的瞅着，直到前排的人越來越少，終于留到了後面的那幾個老家夥。
“啧，隊長你也太偏心了，這剩下的還能有什麽好挑的。”有人不滿地埋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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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大力眉目一瞪，怒罵道：“吵吵，給你們吵吵給沒完，要麽挑要麽給我滾蛋，有的分肉就不錯哩。”
他這個隊長也不是白幹的，罵了這幾個油嘴滑舌還想貪便宜的老家夥，看到後面那幾個小年輕地湊過來，喚道：“你們幾個跟着上來幹嘛，還沒輪到你們呢。”
“隊長，都沒好肉了。”大膽些的還頂嘴地說。
方大力道：“好的肉就那些，你看我都沒先挑，你們還想要什麽屁哦的特權，趕緊地，挑了肉的人麻利地回去幹活。”
他倒也沒說錯，這一頭豬，大家想要挑的那幾個部位，不過就幾十斤，先前那幾個沒良心的，挑了就跑。他都還沒來得及說留一些給下面的人，不過剩下的雖然不算是多好，也是實打實的豬肉。
沒有白肉挑了就有人挑豬五花，沒有豬五花，就挑肥膘肉，連這都沒有了，還有豬後腿跟豬前腿。等這些挑完了，剩下的瘦肉，哪怕社員們嫌棄，最後也是高高興興地挑走了。
也就農忙的時候分肉，分到了都是值得的。
周邊幾大生産隊都掀起分豬肉的熱潮。
家裏有豬的，都是拖到生産隊公社大門口，把家裏養了七八個月的豬賣出去。他們走之前，還揣了些豬下水回家，豬下水難洗，味道還重，但是總比沒有的好。
還沒天黑，不少人家的煙囪裏冒着袅袅炊煙。
方應禮家裏的花豬，這兩個多月養着，養到了一百多斤，卻還沒達到賣掉的程度。
家裏的小孩子守着花豬，問在忙碌的周慧岚。
“嫂嫂，它什麽時候可以賣掉？”
周慧岚道：“十月後吧。”
秋稻的時候，大概是能賣掉的。一頭豬可以買到一百多塊錢，等把這頭豬賣了，他們家就有筆可觀的收入。
“好可憐啊，它很快就要被吃掉了。”方巧娥說着，眼裏卻沒多少可憐的神色，反而是亮晶晶的，她想吃肉了。
“嫂嫂，聽他們說外面在分肉。”她舔着嘴唇說。
她從門口望出去，都看到好幾個提着肉回家的。
以前大哥在生産隊裏，也會在這個時候帶着肉回家，好幾次還能帶回來肥膘肉，上面的肥肉油花花的，摸起來特別的油潤，吃起來也很好吃。
現在他們經常能吃到肉，可心裏對豬肉的渴望一點都不減。
方同路也想吃肉了，他看向周慧岚，小聲地問：“嫂子，大哥今年會分到肉嗎？”
曬着被子的周慧岚沒辦法給出肯定的回答：“我也不知道，之前你們大哥沒跟我說過這事。”
聽到這個答複，方同路跟方巧娥兩人也沒失落多久，他們以前也經常很久才能吃到一頓肉，反而過來安慰周慧岚：“嫂嫂，沒有分到肉也沒關系，大哥每天都會帶飯菜回來。”
她說完，止不住地露出期待的神情，舔着嘴唇說：“好想吃燴肉，不知道今天大哥帶的飯菜裏有沒有燴肉吃。”
剛說完外面就響起腳步聲。
屋裏的幾個人齊刷刷地往門的方向看過去。
便看到了提着幾條排骨還有一大塊肥肉回家的方應禮，不僅如此，方應禮還帶回來了滿滿一盒豬肘肉。
驚喜來得太意外了。
家裏三個小朋友圍着豬肘肉流拉哈子，這種專門用不少香料熬煮出來的鹵汁，鹵出來的豬肘跟方應禮自己做的可完全不同。
食堂師傅還專門花費心思熬了糖色，鹵出來的豬肘外皮是橙紅色的，晶瑩剔透，看着彈力十足。
光是聞着就有股甜蜜蜜的濃郁肉香味，味道彌漫整個前堂，幾個小孩子快要堅持不住了。
他們口舌生津，吞咽着口水地回頭催促方應禮：“爸爸，我想吃肉肉。”
“大哥，快點快點！”
他們都等不及了。
“不是讓你們不用等我嗎。”方應禮笑盈盈地，把帶回來的排骨泡在了冰涼的井水裏。
他用肥皂粉洗了洗手裏的油膩，甩幹了水珠回來。
方巧娥他們很有原則，搖頭表示：“不行哦，這是你帶回來的肉。”
方應禮挑了挑眉。
今天帶回家的肉很多，家裏沒冰箱，又是大熱天，肉不能放很久。現在還不到飯點，太陽還高高挂在中央，周慧岚在方應禮的示意下，已經做了幾張面餅子過來。
周慧岚把面餅子放到桌上。
幾個小朋友就拿起一張放在手裏，然後在方應禮的動作下，每個人的餅子上都放了兩塊足有三指多寬的豬肘肉。
接着，方應禮教他們怎麽吃。
“卷起來，這樣卷……對，同路的做法是對的，然後我們再卷一次，把肉卷到裏面，這樣就可以咬着吃了。”方應禮循循道來。
他以身作則地咬了一大口，周慧岚烙的面餅很薄很軟，加了少許的鹽巴跟豬油，單吃着就已經很香了。現在咬破後，裏面還有美味的豬肘肉，使得這面餅子頓時升華起來。
看他吃得這麽香。
其餘的人都坐不住了，紛紛地咬了一口，嚼吧嚼吧，美味得眯起歡愉的眼睛。
“我以為你就是說說，沒想到這種吃法真的好吃。”周慧岚眼睛眯起來，跟着孩子們一樣，吃得非常享受。
之前方應禮說讓她做面餅子，她還以為是時間不夠煮米飯，讓她先做幾張面餅墊墊肚子。現在看來，以後這樣的面餅子還可以多做幾次。
她現在沒有像之前那般不舍得用豬油了，剛才的幾張面餅子，她挖了半勺豬油混進去，用鐵鍋烙的時候，還冒出了油花。
就是時間緊迫，沒有蔥花，要不然鑿些蔥碎放到面糊裏，這樣烙出來的味道肯定更好。
一盒豬肘肉五口人分着吃，每個人也就分了幾口，但比起之前這幾口肉可一點都不少了，他們過年的時候，大年夜飯都沒吃過這麽多肉。
“它好好吃。”牛娃嘴邊挂着一圈油光。
方應禮看得直樂，用粗糙的紙巾給他擦了擦，擦完他又折起來，用沒擦過的那面給自己也擦拭了一下。
這種粗草紙巾價格可不便宜，一捆就要一塊錢，有紅的跟綠色的，方應禮哪種都不喜歡。不喜歡也沒辦法，現在能用粗草紙就已經很不錯，還想要光滑柔韌的衛生紙？他也就想想，也就在林菲家裏見過。
好在這東西難用了一點，起初用着不習慣以外，後面方應禮适應的還算快。在這個連手機、娛樂設施、沒有夜生活的年代，要求一降低，就沒那麽難熬了。
方巧娥摸摸肚子，止不住地用舌頭舔自己的嘴角：“大哥，這肉真的好好吃，我以前都沒吃過這麽好吃的肉。”
他們家不舍得用冰糖炒糖色，方巧娥他們當然沒吃過炒了糖色的鹵肉是什麽樣的味道。
方應禮笑道：“等會晚上我做飯，到時候還有更好吃的肉。你們吃了以後，可不許饞了。”
“不饞了。”方同路他們飛快地搖頭。
他們可是看到方應禮還帶回來好幾條肉回家。
現在時間離晚飯還早着呢，幾個小孩子吃完，收拾了桌子，方同路跟方巧娥兩人最近不需要去上補習課，但因為上次牛娃說要讀書，所以他們最近兩人也是有任務在身上的。
他們要教牛娃識字。
他們還沒教過其他人怎麽識字，很多都不懂，方應禮就過去，告訴他們從最開始的數字寫，之前就已經教了牛娃從一到五這五個字數了。牛娃學的很快，現在不僅會念會寫，還會認。
方應禮只寫了個“一”，他就在後面嗷嗷叫着“一”，然後就是“二”“三”，直到寫到“六”的時候，牛娃歪歪腦袋，不确定地問方應禮：“爸爸，這個是……唔，它是六嗎？”
“吧唧”一口。
方應禮得意的在牛娃臉上親了親，“真棒，這個就是六，今天我讓小叔小姑教你寫後面的六到十。”
說完，他認真地問：“牛娃，你可以的嗎？”
“牛娃可以的！”牛娃很自信地挺了挺胸口。
方應禮把牛娃交給了方同路兄妹倆，他用眼神示意周慧岚跟他出去。
“小慧，我要去農場一趟，買點東西回來。”方應禮對她說。
周慧岚意會到了方應禮的意思，挑眉看了他一眼，什麽話都沒說地回屋，出來時手裏多出幾張小鈔，遞過去給他。
“家裏還有不少東西，你別買太多。”她說。
“懂的，我就買些作料就回來。”方應禮笑着說，拿過錢塞到口袋裏。
他最近兼職賺到的錢，全都交給周慧岚了，方應禮也知道自己身上攢不住錢，手頭上寬松，路上碰到個什麽好吃的就想買回家。
連續幾次買了綠豆餅，還有那甜甜圈回來後，他就被周慧岚教訓了。
為表示自己不會再亂花錢買吃的回來了，方應禮主動将全部的餘錢拿給周慧岚。本來周慧岚是不收的，覺得這樣控制着方應禮花錢不好，她說方應禮，也只是想讓他不要這麽大手大腳，并不是真的不讓他花錢。
但方應禮執意要給，說這些錢要留着買三輪車跟自行車。
這句話太令周慧岚動心了，等她留過神回來，方應禮掙到的一百多塊錢全都被她攢到了餅幹盒裏。
他們家的收入直線上升，連欠着陳嬸子的10塊錢都還回去了。
周慧岚憧憬着未來能過得更好，揚起的嘴角久久沒有下來，看着方應禮背上背簍，戴上了草帽，她依着木門的邊，叮囑着他路上小心。
“你們在家等我。”方應禮對他們揮揮手。
他步履如飛，去趟農場的供銷社，還趕上了生産隊在田裏割水稻。下午他們忙得熱火朝天，根本沒空閑擡頭看誰跟誰，方應禮過來的時候，連方大力的人影都沒瞅到。
方應禮就是順路看了眼，沒看到人也不在意，背着背簍繼續往供銷社的方向趕。
這會的供銷社人可真不少，好些人圍着特定的櫃臺，将周圍都圍得水洩不通。方應禮好歹地擠着過去，來到了賣面粉的櫃臺前。
他問了面粉的價格，要了10斤面粉。南方這邊種小麥的少，大多數家庭的自有田，種的水稻都是一年兩熟或者兩年三熟。
也有少部分會種一季小麥的，收割了稻谷差不多就要播種種小麥了。方應禮想過了，他們家的小孩子還挺喜歡吃面食的，打算這幾天收了稻谷不搶播秋稻了，就種小麥。
今天除了買面粉，方應禮還買了兩斤土豆，一斤冰糖，半斤蘑菇幹，還有一瓶黃酒，跟豆瓣醬、生抽、老抽、幹辣椒這些調料。
後面的調料他買的不多，等把手頭裏的錢花的差不多，他背着裝滿的背簍回家。
他挑的豬排骨都是最好的位置，上面一條條比拇指還要長的肋排，順着肉長的位置切開就好。
回到家裏，周慧岚還幫他把豬排骨都洗幹淨了。
方應禮覺得沒有比今天更好的日子了。
“應禮，這麽多排骨今天晚上都要吃完嗎？會不會有點太多了？”周慧岚蹙着眉問他。
方應禮看着七八條排骨，放到明天肯定是要壞的，不如請人過來吃，他把這個想法告訴了周慧岚：“爸媽那邊應該也會分肉，不過家裏就小弟有分，應該不夠吃。”
“叫他們過來吃排骨？”這個結果，是周慧岚都沒想到的。
“對啊，要不然我們這麽多真的吃不完。”方應禮看着排骨，還有一塊三斤多的肥肉。
這是周隊長特意給他留的，能熬一缸豬油，夠他們家吃一個多月。
方應禮能在這個時候想到周慧岚的父母，全靠他爸以前每逢家假日，都會請姥爺姥姥他們去餐廳搓一頓。姥爺姥姥都是教授級別的人，他們吃飯講究，一般的餐廳入不了他們的眼。
不過大多數時候，還是姥姥親自下廚，叫他們過去吃飯。
方應禮小的時候最喜歡吃姥姥的紅燒排骨了，那是他吃過最好的紅燒排骨，可惜現在再也吃不到那個味道了。
方應禮回過神，看着周慧岚道：“我叫他們來吧。”
“我去。”
周慧岚擦了擦手，她今天不需要去農場擺攤，整個下午都有空。
別的村農忙開始了，他們家卻要遲幾天。今年的泊山鎮下了兩場大雨，導致他們家的稻谷谷粒定型晚了些時候。
昨天她跟方應禮兩人趁着天黑去田裏排幹了水，現在低窪處的水還沒被曬幹，不急着這幾天。
其他家的情況也差不多。
今年的農忙，比往年遲了半旬，拖到了七月份低，生産隊們正在熱汗淋漓地搶着收，跟他們的關系并不大。
他們也都是松口氣，家裏年輕力壯的幹活主力都在生産隊裏，家裏的老少想要跟老天搶收不容易。
村民們正好可以喘口氣。
上田村的情況跟他們紅湖村也是一樣，周慧岚到家的時候，周永豐正在愁着眉吧嗒吧嗒地抽着煙，突然看到大女兒回來了，連忙起身。
“可是出了什麽事？”周永豐問。
周慧岚搖頭：“沒出事，就是應禮喊你們去家裏吃頓飯。”
“吃飯？！”周家兩老都是一臉震驚。
問完了才知道，他們這個大女婿本事了不得，不在生産隊裏了還能分到豬肉，而且還分到了八斤多的豬排骨。
哪怕豬排骨不算是很好的位置，可比起他家兒子分到的一斤豬肉，這個量也着實吓到他們。
“乖乖，這麽多肉。”周媽驚呼。
周慧芳立即上前詢問：“姐，你就請爸媽去吃飯啊，那我呢？我沒有份嗎？”
周慧岚挑眉。
她過來的時候就知道了不可能只請兩人過去，除了周慧游在生産隊裏忙活，周慧芳自然也是跟着過來的。
三個人換上了嶄新的衣服就要跟着周慧岚離開，還是周慧岚提醒要給周慧游留張紙條，周永豐這才醒悟過來。
“對對對，給阿仔寫個紙條，跟他說我們去他姐夫家吃飯了。”
周媽在旁邊斟酌了一會，小聲地說：“你就寫，讓他忙完了回來，也去紅湖村。”
“會不會太晚了？”周永豐有點猶豫。
周媽：“要不然阿仔回來沒飯吃，他都忙了一天了，總不能餓着肚子還要自己做飯。”
“阿仔年紀小，哪裏搶得過食堂裏那些人，肯定吃不飽。”周媽眼裏都是心疼的神色，“去他姐夫家，還能再吃一點。”
她全然忘記了，周慧岚就在旁邊等着。
周慧岚面色平靜地看着眼前的桌腿，她很久之前就習慣了他們的偏心，靜默地等着他們做決定。
片刻後，周永豐留好了紙條，在上面告訴周慧游，若是回來肚子餓，就過來紅湖村他姐夫家。
他們出發的時間早，到方應禮家的時候，方應禮還在做晚飯的準備。
方應禮将蒜頭跟生姜一起捶成蒜蓉跟姜蓉，兩者混在一起，在鐵鍋裏倒上剛熬好的熱豬油，豬油一進鍋，就飄出油香，然後方應禮就把混着的蒜蓉跟姜蓉都倒進去，做成了蒜姜油。
這蒜姜油可比單純的蒜蓉油要味道更加豐富有層次，塗抹在切成兩指寬比大拇指還要長的豬排上面，讓其腌制半小時。
接着，他就拿出清洗幹淨的砂鍋，在上面先塗抹了一層豬油，放上切成段的大蔥，蔥白還有幾塊姜片，再擺放上切塊的土豆，在土豆上面還鋪着一層泡發好的香菇幹，然後再把排骨整齊地排到最上面。
方應禮端着砂鍋走到天井，拿出平時用來煮水的小竈爐，點了蜂窩煤，将砂鍋放到上面。
做完這些，他看向了跟着周慧岚過來的周家三人，禮貌笑着打招呼，迎他們進到前堂裏：“爸、媽，你們過來了，喝茶嗎？”
“家裏沒什麽茶，就只有鐵觀音。”方應禮舉止從容，把提前煮好的水端上來，給他們泡了茶，“天氣還早着，你們先喝茶。”
周永豐“诶诶”了兩聲，被這位有出息的大女婿招待着，他很有面子地坐上了主位。
“怎麽是你在做飯？”旁側，周媽皺起眉頭，不悅地看向了跟着坐下來的大女兒。
大女兒好似什麽都沒聽到一樣，接過了自家女婿倒給她的涼水喝起來，然後女婿聽到這話，擡起雙眼看向她：“媽，今天我下廚。”
周媽咳了幾聲：“我就是想問怎麽是你下廚，你快回來坐着別忙了，讓小慧去忙就好了。這孩子打小就會做飯，哪裏用你做啊。”
方應禮眼中的笑意淡了淡：“我做的菜式，小慧不會，我自己來就好。”
說完，他起身離開，回到了走道。
周爸跟着周媽皆是一愣，兩人面面相觑，都不知道如何是好。
而他們的女兒好像并不在意，甚至……從她那樣的表現來看，方應禮應該不止一次下廚做飯了。
“你啊……”周媽忍了忍，還是沒有在這會說出難聽的話來。
周慧芳就沒有這些顧慮了，她笑嘻嘻地看着周慧岚：“大姐，你現在好厲害，都不需要做飯了。”
“還是會做的。”周慧岚淡淡地看了她一眼。
“應禮只有周末有空，他喜歡弄吃的，那些做法我也學不來。”
周媽等人：“……”
他們想要反駁幾句，發現确實如此。
瞧着方應禮那樣複雜而大手筆，他們都是心疼得眉眼跳來跳去，好家夥啊，燒個飯，怎麽用了那麽多的豬油。
不由地，幾個人連茶都喝不下去了，都走來走道這邊，看方應禮做飯。
方應禮正在煎排骨。
家裏沒有大豆油，他就把剛才煉出來的還沒冷卻成白色的豬油，倒了兩勺進去。
将腌制好的豬排骨一條條地放到熱豬油裏炸，方應禮在周家人眼皮子猛跳下，還打開了黃酒，不客氣地淋上去，整整倒了一瓶，蓋上竹蓋，蹲下來在竈口裏添了柴火，用大火燒開，焖排骨。
周永豐心疼這麽多的豬油，還有這麽一瓶兩塊多錢的黃酒：“應禮啊，這是什麽做法，怎麽還、還倒酒了？”
方應禮跟他介紹：“這是黃酒排骨，黃酒比白酒味道好，焗出來的排骨會很香。”
不僅香，吃着上面的肉都是酥軟的，軟而不爛，還帶着點嚼勁，而且焖到後面，黃酒裏的酒精幾乎沒有了，小孩子也可以吃。
他還打算做紅燒排骨。
所以他趁着這個鐵鍋在焖着黃酒排骨，另起了一個鍋，在他們目瞪口呆下，又舀了兩勺豬油倒進鍋裏。
将剩下的腌制好的排骨丢進去油炸，炸到外面的肉焦焦地起皮，他撈起排骨瀝掉多餘的油脂放到盤子裏。
然後再抓了一把冰糖到剩餘的豬油裏面，開始炒糖色。
冰糖在熱油裏很快融化，冒着泡，咕嚕咕嚕地滾着……一層層細密的小泡翻湧着，白色的小氣泡逐漸被焦紅色代替，等糖色變成了漂亮的赤紅色。
方應禮眼疾手快，将炸過的豬排骨放進去翻炒，讓其全部裹上糖色後，開始加入井水，倒入生抽、老抽、幹辣椒跟八角、桂皮等香料。
方應禮朝屋裏的方同路喊：“同路，拿些柴過來。”
“知道了大哥。”方同路小跑過來。
抱了捆新的柴火放到竈口邊上，然後搬來小凳子，有模有樣地照看起火來。
方應禮得了空閑，跑去天井那邊去看小竈爐上面的排骨焖得怎麽樣了，他這個做法就跟黃酒燒排骨差不多。
但應該叫做黃焖排骨。
他蓋子一掀，藏在裏面的香味飄出來。
整個屋子都是各種肉香味。
周永豐這才确定了，女兒為什麽說方應禮這樣的做法她不會了。
他神色複雜地看向了旁邊的老伴：“你說應禮這做法，得是家裏多有錢才能做得起。”
周媽比他更慌，她做了幾十年的飯，從沒見過這麽揮霍的，那一勺勺豬油下去，看得她眼皮都在跳，要是她來做飯，這麽多的豬油，夠他們家吃一周的了。
還有這排骨，竟然是這麽做的，那得需要浪費多少柴火啊。
看着一根根柴火填進竈口裏，而方家其他人好像都是見怪不怪的模樣，想來他們不是第一次這麽看方應禮這麽幹了。
周慧芳翻白眼：“我就覺得這樣做好酷。”
她湊過去，崇拜地看向方應禮：“姐夫，你的廚藝看着好厲害啊，我姐做了十幾年的飯，都沒你這麽厲害。”
“嗯？”
忙着沒聽清的方應禮，只聽到了她後面那句話。
他微眯起眼，問：“你姐在家做了十幾年的飯？”
周慧芳點頭：“是啊，我姐六歲就跟着我媽在廚房做飯了，不過那時候她只會燒飯，等到十二歲左右吧，她才開始做全家人的飯。但是她還是沒姐夫厲害，姐夫你也是做了很多年的飯嗎？”
方應禮眯着的眼，逐漸地皺起：“不是，我很少做飯。”
他在心裏補充地說，也就大學三年。
“你呢？你姐做了這麽多年的飯，你沒幫忙做嗎？”方應禮問她。
周慧芳：“……”？？？
她沒想到方應禮會是這樣的反應，當場愣在原地，好幾秒都沒反應過來。
等反應過來的時候，方應禮已經從她眼前站起來，回到走道去忙活了。
周慧芳咬咬牙，立馬起身跟着過去。
“姐夫……”她剛要喊。
方應禮擡起眼，冷冷地瞥向她：“你會做飯？”
不知是不是錯覺，周慧芳總覺得方應禮看向她時的那刻，眼神有點過于冰冷，她的後背冷不丁地生出一層寒意。等她仔細看過去時，又覺得那不過是再尋常不過的眼神了，沒啥好可怕的。
周慧芳心裏莫名地有點緊張，如實地說：“我做飯不好吃。”
“哦。”方應禮沒再理會她。
他不太喜歡這個剛見面的小姨子，總覺得她說的話，有點怪怪的。
既然想不明白，那就遠離好了。
焖的時間差不多了，方應禮把眼前的鍋蓋掀開，将裏面焖好的排骨分出來盛到兩個盤子裏，喊在跟周媽說話的周慧岚。
“小慧，這盤排骨你送到二伯家。”方應禮對她說。
周慧岚撇眼看到妹妹從剛剛就湊到方應禮的身邊說着話，現在也沒走，她随意地“嗯”了一聲，把留在周慧芳的眼神收了回來。
沒人繼續搭理周慧芳。
周慧芳覺得無聊極了，站得這麽近，聞着那麽香的肉味，她有點饞得不行，咽着口水回到屋裏，連續喝了好幾杯茶。
結果茶喝多了，就想上廁所。
她憋紅了臉不好意思去找在忙的方應禮，在前堂來回地踱步。
“這位姐姐，你是怎麽了嗎？”方巧娥拉了拉她的衣角。
周慧芳憋屈地咬着下嘴唇，小聲地道：“我要上茅廁。”
“你是不敢去嗎？”方巧娥很天真地問她。
周慧芳：“……”
忍了忍，她終于快要忍不住了，只好哭喪着臉點頭。
方巧娥喊：“我帶你去啊。”
等周慧芳紅着臉跟方巧娥回來的時候，周慧岚不知道什麽時候回來了，肩并肩地站在方應禮的旁邊，跟着邊說話，一邊忙起來。
可以說，方家人全都忙起來了。
除了牛娃還小，夠不到櫃子跟桌面，方同路跟方巧娥，兩人幫忙拿着碗筷擺到桌上，方同路還端着一盤盤菜過來。
不到幾分鐘的時間，空桌子上擺滿了色香味俱全的菜肴。
方應禮光是做排骨就做了好幾種，有黃酒焗排骨、紅燒排骨、黃焖排骨、粉絲蒸排骨，接着就是炒青菜，一盤蒜蓉空心菜，一盤豬油渣蘿蔔絲，一盤芥菜心。
“爸媽，過來吃飯了。”
周慧岚擺好最後一道菜，對着還恍惚着的周媽周爸喊道。
“哦哦，我們這就來。”
周媽望着這麽豐盛的菜肴，有點後悔沒去農場裏叫兒子過來了，等兒子從生産隊回家再過來紅湖村這邊，哪裏還有剩的給兒子吃。
“應禮啊，這麽多菜，怎麽沒有酒呢？”周永豐看着這麽多菜肴，酒瘾犯了，心癢癢地點了根煙抽起來，“要是有酒，就更完美了。”
方應禮沉默半響，道：“有，我這去拿。”
他不喝酒，原身也不喝酒，但原身的爸爸之前有風濕，去中醫那裏開了藥酒回家來泡。平日裏，會在半夜小酌個茶杯，現在還有大半缸在內屋裏放着。
已經放了三四年，聞着有股濃郁而香醇的藥酒味。
他沒給周永豐倒太多，就小半杯，周永豐看到有酒喝，還是一聞就令人回味的好酒，臉上不一會就泛起酒後的潮紅，哼着歌地吃着肉，抿着酒，好不快活。
方應禮今天做的這些排骨，都是他很喜歡吃的，聞着不僅香，量也足夠。
因為多了幾個人來家裏吃飯，牛娃沒位置坐，周媽還想把自己的位置讓給牛娃，被方應禮給按了回去。
“不用，我抱着牛娃吃飯。”方應禮抱着牛娃在身前，給他夾排骨。
他先是夾了一塊排骨讓牛娃拿着啃着吃，然後給他夾了砂鍋裏的土豆塊跟香菇。土豆塊融入了排骨跟香菇跟其他調料的香味，吃着粉糯可口，味道特別好。
方應禮也給自己吃了幾塊。
不過其他人，卻是率先吃起來了排骨。
他們幾乎不吃排骨的，也不是說不喜歡，而是對他們來說排骨肉少，還都是瘦肉，煮着吃咬不動，想要煮爛，卻浪費柴火。他們每次買肉，也只挑肥肉比較多的買，這樣用醬油炒一炒，味道就很好了。
吃着還有油水，能頂餓。
但是今天這排骨的肉，一點都不柴！
排骨上面的肉一咬直接就脫骨了，周慧芳眼睛瞪大了，顧不上在方應禮面前保持形象，大口地吃起肉來。
她吃得有些急促，回過神來還有點不好意思，結果就看到了她媽正狼吞虎咽，吃得那叫一個急。
她臉色頓時難看起來，覺得她媽這樣好丢臉。
可是沒想多久，她也加快了吃肉的速度，今天這頓飯難得，他們好不容易過來紅湖村一趟，肯定要吃夠本。
吭哧吭哧。
先前還想着留一些給兒子過來吃的周媽，不知不覺已經吃了十幾塊排骨，狠狠地打了個肉嗝。
她有些許不好意思：“這肉，怪好吃的嘞。”
“我大哥做飯很好吃的。”方巧娥就坐在她右邊，手裏拿着根排骨小口地啃着，聽到這話，笑嘻嘻地誇起來。
“上次我大哥還做了很好吃的鹵肉，我吃過後就好想繼續吃，不過今天的排骨更好吃，比中午我們吃到的豬肘肉更好吃。”
周慧芳立馬抓到重點：“你們中午還吃肉了？”
方巧娥毫無防備：“對啊，是大哥從工作的食堂帶過來的，也很好吃。”
周慧芳：“……”
……好嫉妒。
從沒這麽嫉妒過她姐。
突然覺得她姐怎麽眼光那麽好，就看上了二婚的姐夫。
周慧芳原以為，她姐在這邊過得肯定沒有家裏的好，剛結婚公婆就意外去世，方家連續花了兩筆大錢，肯定窮得揭不開鍋。
當初她還找她媽說呢，說如果她姐過不下去了，他們肯定要接濟一下的，不能讓她姐熬不過去。
結果現在看來……全是她想太多了，她姐哪裏過得不好了，現在的生活多滋潤。
桌前的其他人，除了羨慕都沒什麽想法。
畢竟經過這麽一下午的接觸，周爸跟周媽對這個大女婿的感官又刷新了一個高度。
周爸喝了酒，話就變多起來，拉着方應禮的手，絮絮叨叨地說了不少話，後面還說了要對他女兒好之類的，反複地說。
方應禮每次都耐心地回複：“放心爸，我會照顧好小慧的。”
“好好好，有你這句話我就放心了。”周永豐心裏舒暢，拿着空的酒杯問他要新的。
“爸，酒喝太多傷身。”方應禮抽出手，把遞過來的酒杯壓回桌面。
周永豐還沒到喝醉的地步，方應禮不讓他喝，他就沒再提了，專注吃肉。
後面，大家吃飽喝足，桌上還剩下一些沒動過的排骨。
周媽厚着臉皮詢問方應禮，能不能帶回些排骨給兒子吃：“阿仔從沒吃過應禮你的手藝呢，你這肉實在是太好吃了，我就想着還剩這麽多，放到明天馊了多可惜。”
方應禮還抱着牛娃，他微微颔首：“可以的。”
他們已經吃飽了，并不介意。
于是，周媽就扯了扯旁邊的周慧芳，周慧芳對她媽的行為感覺到無語，坐着沒動。
最後無法，還是周慧岚起身去櫥櫃裏拿了個不怎麽用過的海碗，遞過去幹淨的筷子給周媽。
周媽将桌上的剩下的排骨都挑了，還有些土豆跟香菇，她一點都沒留下。
六點半吃飯。
現在天色還沒徹底暗下來。
晚飯結束了。
周媽急着帶飯回去給兒子，方家多出來的三人，趕在天黑前離開了紅湖村。
次日。
到糧食局上班的方應禮，被林局長叫到了辦公室。
他正襟危坐，等候着林局長發言。
林局長老神在在地看着他，片刻後，說道：“最近各大生産隊都在搶收，還有的已經在育種，你這邊沒事的話，最近幾天可以不用過來。”
還有這樣的好事？
他這幾天還擔心着家裏的稻谷怎麽辦，現在就給了他這麽大的好消息。
方應禮笑得牙齒都露出來了，緊忙地問道：“真的？那我不來上班，會扣工資嗎？”
林局長：“……”
他冷哼道：“不用。”
農忙期，除了割水稻，曬稻谷……每天都是臉朝黃土背朝天，哪裏還有時間搞其他的。他們糧食局，該忙的時候還在後面等糧食上繳了，需要一一清點，還需要上繳到上面，現在反而是他們最閑的時候。
不止方應禮可以不需要來坐班，陳彬也不需要，這也并非給兩人的特權，幾乎全縣的專員，在這個特殊的時間都是最閑的。
考慮到大部分的專員在家裏也是要農忙的，總局那邊就規定了農忙期，專員、指導員等這些人員，在這個特殊的日子裏不需要過來坐班。時間長了，這個規定也一直留下來。
但因為方應禮是來到局裏經歷的第一次農忙，林局長才打算跟他說下這事。哪想到這小子，還能樂成這樣，看着就來氣了。
林局長皺眉：“你也別光顧着樂，等農忙結束，有你忙的時候。”
方應禮振奮道：“明白的！”
哇，成功日九一個月啦，開心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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