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第 61 章
方應禮不需要上班,家裏的三個小朋友可高興了。
第二天醒來就圍着方應禮轉,他去哪裏,小孩子們就去哪裏。
方應禮坐在小凳子上磨鐮刀,在做農忙前的準備工作,割水稻從古至今就不是個輕松的活。可以說是在農活裏面最苦最累的,還程序繁多,每一道程序做不好了,都會影響到最後的收成結果。
饒是如此,方應禮仍是沒有退縮。家裏就他一個能幹的壯漢,若是他把這樣累的活留給了周慧岚,顯然是個不合格的合夥人。
磨鐮刀是個技術活。
必須從鐮刀口的頭部磨到中間,再翻過來磨另一邊。
“大哥,我也要。”方同路眼神堅定地對他說。
方應禮頭都不擡:“小孩子,不要玩刀,不安全。”
他沒同意。
方同路沒有像方巧娥那麽好打發,大哥說不要,他就聽話的沒要,而是很認真地跟他商量:“我以前也拿過,媽媽說我可以拿鐮刀了,我去年也能跟着爸爸一起幹活。”
去年他才八歲,他跟方巧娥是農歷八月十四出生的,也就是說,當時他們倆還沒到七周歲。
方應禮眉梢挑了起來,他七周歲的時候在幹嘛?哦,在玩他姥爺的象棋,偷藏了幾顆,然後被姥爺發現了,喊着要打他屁股。
他沒有接這句話,把磨着的鐮刀翻了個面,将刀口磨出一道發亮的銀光,說道:“今年有我在,你就不要想着下地割稻子了,不過你要是想幫忙,大哥可以答應你,讓你在邊上捆稻子。”
方同路點了頭,這次答應了,沒有繼續說要割稻子的事情。
家裏有三把鐮刀,他看方應禮都磨了,還以為能有一把是自己的,看來另一把,還是大哥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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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幾天,天公作美,連着幾天是熱烈烈的大太陽。
方應禮擦了幾下胳膊跟額頭,把濕透地頭發往後撸了撸。昨晚他趁着天黑,去看了田裏的情況,有不少人跟他一樣,都去看田裏的水稻如何了。
他家今年不種秋稻,改種小麥,溝裏的水排得比較幹。昨晚他去的時候,踩在田裏的土壤,已經不在是之前的黏糊糊,經過太陽曬了幾天,表面還幹裂出幾道紋,不深,一踩裏面還是軟乎乎的濕泥。
“成了成了。”
“明天可以收了,喂,老弟你那邊怎麽樣?”
“我們也差不多咯。”
耳邊還蕩漾着昨晚聽到的話,方應禮揉揉有點發癢的耳朵,起身去裏屋,在櫃子裏翻出割水稻要穿的衣服。
在收割稻子前,除及早排水,掌握稻谷穎殼發黃的成熟程度外,鐮刀跟幹活的衣服都不能少。
他收拾出來了兩套,一套是原身的,一套是原身他媽媽的,剛好周慧岚能穿。
次日。
天蒙蒙亮。
在黎明将盡清晨未至的時刻,方應禮跟周慧岚兩人起床,搭配着鹹菜,簡單地吃了兩碗昨晚半夜先煮好放涼的粘稠白粥,穿好幹活的衣服,戴上草帽,拿着鐮刀,出門了。
沒走多久,他們到村頭。
不遠處的田裏,一大片一大片的,全都是金燦燦的水稻,夏風拂動,黃金般的稻穗變成金色的海浪,此起彼伏,蕩蕩漾漾。
田裏已然有比他們更早過來割稻子的村民了。
有人在他們的旁邊路過,笑呵呵地跟着周圍的人打招呼。
“應禮哥,你們也來了啊?”後面傳來熟悉的聲音,有人拍了下方應禮的肩膀。
方應禮扭頭一看,是方書朋。
方書朋請了假,特意回家幫家裏割稻子,他們家的田地離着方應禮家的不算太遠,就幾片田,過來的時候就可以碰到。
他看了看周慧岚,露出虎牙地打招呼:“嫂子也好。”
周慧岚朝着他點頭,算是回應了他。
方應禮道:“不跟你說了,我們下去了。”
“诶,我也要下去。”方書朋喊。
說完,他就看到方應禮拉着周慧岚小跑着走了,他根本沒跟上。
當然他也不是要跟着方應禮,轉而也朝着自己家的田地去了,田裏的人幹得起勁,陸陸續續過來的人,也沒耽擱地跳進田裏。
來得快的,都有人把捆好的稻穗丢到了邊上。
沒人會偷他們的稻穗,也不怕被偷。
方應禮下地後将自己的袖口紮緊,他使用鐮刀非常利索,下地後就有“唰唰唰”的聲音響起。
他左手拽住稻禾,右手持着的鐮刀手腕一抖地朝着安全的方向彎去,拽着禾蔸一割,“唰”的一下稻穗連着禾衣禾蔸給割下來。割了七八茬禾蔸,方應禮用禾衣紮緊禾蔸,再割個幾茬,捆成一紮一紮的,往旁邊還沒割的水稻上随手一丢。
他頭都沒擡,繼續弓着腰揮舞鐮刀割水稻。
沒一會,他感覺到手掌常來細細麻麻的刺痛,撇眼一看,上面都是細密到比針眼還要小的口子,全都是稻禾葉子割出來的。
手掌出了汗水,汗水帶來的刺痛極其難熬,過了幾分鐘,上面的小口子從刺痛變成了鑽心的痛。
方應禮眉頭深深地皺起來,割稻子的動作卻沒有慢多少。
他的手掌上有粗繭,除了刺痛以外,其他的暫時還沒有出現,這個時候方應禮就無比的慶幸,他們家的水稻田面積不大,這天就可以全部割完。
等累得腰都直不起來的時候,他停下發麻發酸的手臂,緩慢地站起來看向周慧岚。
周慧岚打小就幫家裏幹農活了,她揮舞鐮刀的動作娴熟流暢,力道沒方應禮的大,割稻子的時候有阻力,卻速度也沒慢多少。
方應禮割了差不多三分,她就割了有兩分。
“小慧,歇會再幹。”方應禮對她喊。
“好。”周慧岚沒推托,她确實也累得夠嗆。
紮起來的兩條麻花辮被她甩到後背,後背上的長袖襯衣全都是濕乎乎的,黏在了皮膚上面,露出大片的深色水漬,透出裏面穿着的小背心的形狀。
她走得很小心,過來到方應禮這邊,夏天的早晨,日光就很熱了。這會,有草帽沿邊遮擋着的臉,看着還是紅撲撲的。
方應禮下意識地看向了她的手,周慧岚的手掌也是紅的,上面還有幾道比較深紅色的印子,全是在拽着禾蔸時勒出來的痕跡。
方應禮心疼道:“你下午別過來了。”
“不行吶,我不來幫你,你今天可能要幹到大晚上。”周慧岚道。
方應禮看了眼她,見她坐下來,擰水杯蓋子的手都在打顫,方應禮見狀,拿過水杯幫她擰蓋子遞回去給她。周慧岚默默地喝起水,也不像是有事的樣子,就跟着在旁邊大口地喝起水來。
兩人坐在溝壑邊上休息,半個小時後起來繼續幹活。
上午的時候。
方同路帶着方巧娥,牽着牛娃地手來找他們。
田裏有不少半大不小的孩子在田裏追逐嬉戲,或者是在田裏摸着泥鳅,或者是幫忙撿稻穗,幫忙抱着割下來的稻子去到田邊……
方同路他們的到來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很快就來到了方應禮他們面前。
他們家的田水幾乎排幹了,水下的淤泥在這幾天的暴曬下,很大程度的幹上不少,小孩子們踩上去也不會陷進泥裏去。
他們走得很快,很有默契的,分別來到了方應禮跟周慧岚的旁邊。
方同路撿起方應禮割下來還沒捆成一紮紮的稻穗,有模有樣地用禾衣紮緊了,放到了沒有碰到水的邊上。
他一茬茬的撿,速度沒有方應禮割稻子的快,不過還是幫方應禮紮了不少。
方應禮看割得差不多了,就停下來跟着他一起捆稻穗。
他還把自己的草帽兜給了方同路:“你們吃粥了沒?”
“嗯,吃了才過來的。”方同路說。
這個是昨晚方應禮就交代的事情了,他們今天醒來,發現家裏沒大人也不害怕。兄妹兩吃了粥,就喊起還在睡覺的牛娃。
牛娃不想起床,還想賴着睡覺,方同路便跟他說要去田裏幫忙幹活了。他抖機靈地一下子起來,乖乖地讓方同路給他穿好衣服,在方同路的投喂下,吃完了一碗粥。
三人在家裏灌了一茶缸水才出門。
嚴格執行着方應禮交代給他們的任務。
牛娃能來田裏,比其他兩人還要高興,揮舞着小手臂,到田裏就開始蹲着身子撿稻谷。他一手撿,一手拿着,抓了滿滿一把就回來,拿給方應禮。
方應禮攤開手接過他撿到的稻谷,裝進到布袋子裏面。
後面,他被牛娃拉住了幾次衣角要放稻谷,方應禮就把布袋子挂在了牛娃的肩上,讓他自己放。
“不要跑太遠,但也不要跑在我們前面。”方應禮認真地跟他說。
牛娃點點頭,他懂的。
過來的路上,方同路叮囑過他了,說大人割稻子的時候,他不可以在前面的,要不然那刀子會把他割到,會流血,流血就會死掉。
死掉就見不到爸爸了。
“我會保護好自己的。”他乖乖地說。
方應禮放心了,放開捂着他肩膀的手,繼續幹活。
有了三個小幫手,方應禮跟周慧岚兩個人割稻子的速度快了一些,等中午時候,已經割了五分之三的田。
剩下的,大中午應該就能全部割完。
中午的時候,方應禮看周慧岚的雙手都是小口子,便沒讓周慧岚到田裏忙剩下的五分之二的田地。
他雖然不是農村人,但在讀書的那三年,導師組織了多次下鄉助農,他跟着同學們給農民們幫忙割稻子,他不喜歡歸不喜歡,每次都很認真,幹得還算不賴。
況且他們家的水田實在不多,本身就可以一天幹完。現在有了周慧岚助力,跟兩個小朋友紮稻谷,接下來的時間裏,他割稻子的速度絲毫不減。
不過割稻子廢手,搬稻谷就要廢腰廢肩膀了。
把紮成一捆捆的稻谷搬到家裏拖來的板車,來回一趟就要走個幾分鐘。這麽一趟趟下來,他覺得腰都要直不起來。
好在等最後一捆稻谷搬上板車,他還有餘力拉着板車到村委那裏,排隊打谷粒。
紅湖村,只有兩臺打谷機,排隊的人卻從村委大樓,一直排到了外面的空地。早兩天割完打好的谷粒,有些已經在村委大樓外面的空地上晾曬着了。
方應禮也要趕着把家裏的稻谷曬了。
直到太陽西斜,終于輪到了他。
現在的打谷機十分笨重,需要兩個人一起,同時踩同時脫粒。方應禮跟前面排隊的村民分工合作,那位村民先是把自己的稻谷拖下車,走到旁邊打開禾蓋,方應禮就飛快地閃到後方壓着。
他在後面撐開編織袋裝脫粒的稻谷,村民則是在前方快步地踩着,一邊踩,跟着排隊的同夥還一邊給他遞過來新的稻穗。
他家的稻谷比較多,等脫粒完,緋紅的霞光黯淡了下來,隐在了西方的雲霧裏面。
“到你了同志。”那人擦了擦滿臉的汗水。
喘着氣的跟方應禮換了位置。
方應禮沒耽擱,拖着他帶過來的稻穗,開始麻溜地幹活……
脫完稻谷,天都快要黑了。
在家裏等着他回來的周慧岚坐不住,舉着手電筒來找他。
過來時剛巧碰到了來排隊的方書朋跟陳嬸子,與他們說了幾句話,周慧岚就在人群裏找方應禮。
此時的方應禮去到村委大樓裏交了用打谷機的錢,出來就看到了在人群裏尋找他的周慧岚。
“小慧!”方應禮高興地喊。
村委大樓亮起宛如白晝的鎢絲燈泡,有幾盞,臨時用電線挂在了空地外面的幾根柱子上面,方便村民們過來打稻谷,或者曬稻谷的村民。
兩人見了面,什麽話都沒說。
拉着板車找了片空地,開始搬着編織袋,把裏面的稻谷倒出來鋪着曬。
脫完稻谷的稻草捆也要帶走,回到田裏,方應禮讓周慧岚站在田壟邊給他照明,他往往反反地搬着稻草,曬在田埂邊上的稻篼上。
“走,回家了。”
忙完,兩人拉着空的板車,往家的方向回去。
接下來的兩天,方應禮都要在村委大樓這邊看着晾曬的稻谷。
自有田也是要交公糧的,他們家田地少,只需要交百分之二十,方應禮估摸着他們這次收割的稻谷曬幹也有個三百公斤,這要交百分之二十,一下子就要少了六十公斤。
情況比他想的好。
像明叔這樣有幾畝田的,還需要上繳百分之三十呢。
跟生産隊是一樣多的。
想到了明叔,第二天方應禮就去了明叔家裏,跟着他去田裏看了情況。明叔家的水稻成熟要比其他家的晚了一周。
現在別人家都在曬糧了,就他們家還在幹等着急着。
見到方應禮過來,急忙地問:“應禮啊,你說有沒有辦法讓稻谷更快點哦。”
他當心等他割稻子的時候,天公不作美就完蛋了。
不過方應禮看了看他,自信地跟他打包票,說接下來的幾周都是晴天,不會下雨的,就算下雨也是小陣雨,影響不大。
明叔聽到這話,莫名地安心了一點。
他心情還是很高興的,當時找上方應禮已經是死馬當活馬醫,沒想到方應禮能耐不錯,到後面他們家的田,水稻苗長勢雖然是慢了一些,但是成粒的稻谷好着呢,損耗比他想的還要少。
後面幾天,明叔割了水稻,晾曬完打稱的時候發現,跟去年的秋稻比起來,他們家今年還多收了幾十公斤。
這意外來得太驚喜了。
上次匆匆地聊了會天他還沒好好地感謝方應禮,明叔家裏人甚至覺得當初他們給的咨詢費太少了,完全無法跟方應禮的能力對比。
于是,等上繳了公糧,明叔在鎮山買了幾盒本地的特産糖餅,去到了方應禮家。
方應禮這天剛好不在。
他去上田村了。
周葉家的田,因為重新移栽的緣故,今年他們也是晚收成,方應禮過來的時候,周葉跟周葉他爸,還有周葉他媽,一家人都在田裏割着稻子。
見到他來,一家人都很激動地停下動作,趕忙地跑去田邊迎接。
周葉喘着氣地問:“應禮,你、你怎麽過來了?”
“過來看看。”方應禮淡定道。
周葉家今年的水稻長得不錯,整片田裏的水稻在日光下金燦燦的閃着耀光的光芒,跟隔壁稀松的水田形成了天然的對比。
方應禮知道,那是周牛正家的田。
當時謝畢卿跟他說過了周牛正家裏田的情況,他們家沒能及時地處理田裏的壞苗,後面有不少苗都被拔除了,剩下的苗不足最初的五分之一。
如今有這樣的下場,方應禮心裏一陣唏噓,不知道該如何評價。
周葉也……他嘆了口氣,作為周牛正的從小到大的好朋友,他規勸過,也提醒過,可是周牛正他爸主意大,輕易不會聽信別人的話,當時他爸都出面了,愣是沒能勸動。
“我們家情況已經很好了,雖然晚了幾天,但是好歹收成沒問題。”周葉嘆氣完,心裏也是高興的,能看到飽滿的谷粒,比什麽都能令人振奮,“應禮,這真的要謝謝你,要不是你後面還寫了幾個施肥的方子,我們家還不知道會怎麽樣。”
無論是移苗,還是給的方子,都是他們以前都沒看到過的。
因為移苗的成功,後面他爸很是信任方應禮,當方應禮給了他們沒見過的施肥方法,他們二話不說就行動了。
現在看來,他們的選擇是無比的正确。
周葉他爸熱情地邀請方應禮到他們家吃午飯,方應禮拒絕了,他過來就是看看他第一次兼職的田的後續情況,并不是來蹭飯的。
而且現在是農忙,各家各戶為了農忙的辛苦,平時不敢煮的白米飯也煮上了,他過去就要吃人家的白米飯,顯得……趁火打劫?
好吧,這個詞不算好,不過也算形象了。
“我還要去我丈人家,就先這樣了。”方應禮笑着跟他們分開。
今天過來上田村,還有個任務在身。
前幾天他們曬完了稻谷,去到鎮上的糧站交了糧,因為他有糧食局指導員的身份在,負責交糧的工作人員不敢怠慢,也不敢故意找麻煩。
他很輕松地交了糧,也不知道是誰傳到了周永豐的耳朵裏。
昨天,周永豐就過來找他了,跟他說了交糧的時候,那名檢測糧濕度問題的工作人員,硬是說他們家的糧不合格,是次品。說如果現在交的話,就要補交百分之十,要不然就拉回去曬。
若是在以前,周永豐吵着吵着,最後還是會選擇把糧給交上去了,還要在對方趾高氣昂的情況下,多交部分糧上去。
可是現在的周永豐,一想到他還有個厲害的大女婿,他頓時有了底氣,吵不過,他便氣呼呼地拉着全部糧回家了。
回村的路上,周媽唉聲嘆氣了一整路,為了交糧,他們家還雇了牛車,用牛車拉着到鎮上。來回一趟就需要給拉車的牛夫一塊錢。
現在浪費了一塊錢不說,糧還沒能交上。
周媽不由地怨念起周爸的意氣用氣:“你就只顧着自己撒氣了,現在咱們家的糧可怎麽辦,我每袋都看過了,哪裏不夠幹吶,全都是曬好的挑的最好。”
“那幫人你又不是不知道,你跟他們置氣,有什麽用,到頭來吃虧的還不是咱們。”
“唉,老周,我跟你說話呢!”
“你別啞巴了啊,你現在可是後悔了,要不然,我們就回去……”
“我不回去!”周永豐突然出聲,打斷了還在唠叨着的周媽,他臉色陰沉,“我就不信了,那幫人能遮天了,我找應禮,讓應禮出面,他肯定能給咱們出口氣。”
周媽神色吶吶,她心裏虛着呢,覺得方應禮就算是在糧食局上班又能怎麽樣,還能指揮得動糧站的人。
她把自己的想法告訴了周永豐。
周永豐聽完,冷嗤一聲,罵道:“婦人就是婦人,你知道應禮是幹嘛的嗎?人家可是在糧食局裏當指導員,本事大着呢。”
周媽:“不就是指導員,幫忙種田的嗎?”
周永豐:“……”
他懶得跟周媽解釋了。
方應禮到周家。
聽完了事情的始末,沒有急着下定論,他沉聲道:“爸,你帶我去看下你們要交的糧。”
周媽站在周永豐的身後,聽到他這麽說,正想說“我們的糧好着呢”,周永豐就朝着她撇過來了警告的眼神,讓她不要亂說話。
周媽委屈,在家裏她都是聽丈夫跟兒子的話,可是現在不是當着大女婿的面嘛,被這樣警示着,總還是心裏難受。
“我們每年的糧都是挑最好的交,粒粒都是飽滿的。”周永豐神色黯淡,沒忍住地說,“今年水逆,遇到的那名檢測員,其實之前跟我們發生過争吵,這次大概是為了報複我們,才說我們糧不行。”
他帶着方應禮走過去,來到還捆綁在板車上面的糧,每個編織袋裏都裝滿着,一個麻袋就能裝個一百二十斤的糧。
方應禮湊近,便能聞到一股清淡的稻谷香味。
他解開其中一個編織袋,手用力往裏面掏了掏,掏出來一把稻谷放在手掌心,湊前又聞了聞,接着還捏起一顆含進嘴裏嚼起來。
跟周永豐說的一樣,這批稻谷顆粒飽滿,幹燥度也是達标的,并不是所謂的以次充好。
他深深皺起來,想到了以前聽他導師說起70、80年代那段日子交公糧的辛苦,沒想到還能被他碰到這樣的場面,雖然不是本人,但周永豐好歹是周慧岚的家人。
既然他們有求于他,方應禮就不會看着不管。
“爸,媽,你們放心,今天我跟着你們去交糧。”方應禮沉穩道,“不需要多交,我們就按這一批,重新拉回去。”
“哈哈哈哈,好!好!”周永豐陰沉的臉展露出笑容,連連說了好幾聲好。
“那,我也跟着你們過去?”周媽不确定地問。
這板車由水牛拉着去鎮上,板車頂多能坐兩個人,若是方應禮去了,她要坐哪裏。
方應禮:“媽,你就不用跟着過去了,這次由我跟爸兩人過去就成。”
“是啊,你就在家裏做飯,等着我們回來。”周永豐附和說。
不用她去鎮上,周媽松開了一口氣,她是真的不想再去第二次了,上次的經驗實在是不好,她當時被罵得原地哭起來,好多人對她指指點點。
後來到家裏她想了想,發現這樣真的丢臉,短時間內,要是讓她再去一次,她肯定是不去的 。
周永豐去隔壁家借了水牛過來拉板車,車子拉到了村路口,兩人把拉車的繩子挂在水牛的脖子跟後背上。
做好了這些,他們倆分別上了兩邊的車頭的空位置上面。
上田村跟紅湖村的糧,都是一起交到鎮上的糧站的。
将近十幾公裏,水牛慢吞吞的行走着,走了快三個多小時,他們才來到鎮上。
路上他們遇見不少跟着他們一樣要去鎮上交糧的隊伍,漫長的隊伍在村道裏一排排地緩慢行走着,如同是被設定了程序的蝸牛代碼,慢慢吞吞,直到抵達糧站,才算是完成屬于代碼的任務。
光是帶着這麽多糧上路,已然是累得令人不想說話。
方應禮坐在牛拉着的板車上也沒好到哪裏去,路颠簸,車更颠簸,太陽猛烈,到地方的時候,周圍排着隊的人群都是靜悄悄的。
他環視一圈,看到這些來交糧的,都是面色灰撲撲的,看不出喜怒哀樂,但不知為何,方應禮還是讀懂了他們煎熬的情緒。
方應禮目光沉沉的,冷漠地看向站在糧倉門外檢測的工作人員。
他沒打算插隊,跟着排隊的人那麽多,都是從附近的村落裏過來的,他靜默地看着,周永豐在旁邊緊張地打量,看到他沒有要插隊的意思,也不敢催促着。
半天的時間很快就這麽過去了,輪到他們的時候,已經是三個小時後。
給他們檢測糧食的檢測員在見到方應禮的時候愣了一下,又看了看旁邊的周永豐,有點不自在。
他記憶還沒差勁到忘記昨天故意刁難了幾個人,站在方應禮旁邊的正是其中一個。
而且看那樣子,兩人應該是認識的。
他難免心裏虛了一下,方應禮的名聲早在糧食局裏傳開了,他們這些在糧站 裏工作的人員或多或少聽到不少消息。
這位方應禮可是個厲害人物,不到三個月,就在糧食局裏掀起幾波大事件來,他們這些收糧的還聽說啊,這次新的種植紅薯的辦法就是方應禮提供的。
再加上……那人眼神飛快地轉了轉,再加上還是他給方應禮收的糧,他內心苦悶,怎麽那麽湊巧。
方應禮:……
真泰馬湊巧啊,這樣的概率都能被他撞見。
檢測員記憶力不差,方應禮也不差啊,第一眼就認出來這人就是上次跟他套近乎,獻媚得不行的工作人員。
“咳咳。”檢測員道,“方指導員,你怎麽過來了?”
他還想問,你糧不是交了嗎,這次是替誰過來的。
但他問不出口,有人先他開口說了。
周永豐:“這位同志,是我要交糧,你昨天說我的糧以次充好,要我補交百分之十的糧,但我問過我女婿了,說我的糧沒問題,不需要多交。”
檢測員:“……”
他奶奶的,竟然是這樣的關系。
檢測員臉色不顯,手心已經在冒着冷汗了,他倒不是多怕這位方指導員,而是擔心這位方指導員在糧食局局長面前說什麽話,畢竟他還聽說,這位方指導員跟林局長的侄女有關系,兩人關系很是密切,若是得罪了這樣的人,對他後面升職影響肯定很大。
方應禮冷淡道:“麻煩這位同志再檢測一次。”
檢測員冷汗淋漓:“好好,昨天肯定是我忙糊塗了,說錯了。”
他這麽說,但還是走了流程,用長鋼釺插.進裝滿糧的編織袋裏,取出來部分糧檢測起來。
周永豐帶過來的糧本身就沒問題,他自然是檢測不出來什麽問題。做做樣子後,他就把糧放了回去。
接着就是打稱,驗收通過後,周永田需要把帶過來的糧拉上風車,按照周家的自有田面積,上交了他們家該交的那部分糧食。
整個過程進展得相當快速,期間這名檢測員還想跟方應禮套近乎,但方應禮都是面色冷冷的,不是沒聽到,就是聽了不怎麽回應。
到後面,他讪讪地也沒敢再想套近乎了,只求不要被這個方應禮給記恨上。
這時候糧站的其他工作人員,還需要行記賬、除皮、算賬,接着就是把檢驗合格的糧搬進糧倉。
這些活本來是農民自己幹,得一袋袋扛着去到倉裏疊放好的。
糧倉裏的糧堆得很高,還需要爬上木板搭架,但是因為周永豐是方應禮帶過來一起檢驗的糧。幾名心知肚明的工作人員看出來了其中貓膩,又不想得罪了方應禮,便主動上前幫忙。
周永豐:“……”
這、這、這……他震驚了好久,以前他可從沒遇到這麽好的待遇。
沒想到拉着方應禮過來,還有這樣的效果。
周永豐激動到呼吸都粗重起來,卻也明白這些人都是看在他女婿的面子上,他還沒傻到愣在原地等他們全部将糧食搬到倉上,快速地扛着糧食上了糧倉。
搬了幾袋,他家剩下的糧全被工作人員給搬上去了。
周永豐呆了呆,忘了後面還有話要交代。
周圍,同樣來交糧的上田村村民們,在看到糧站的工作人員給周永豐幫忙搬糧食到糧倉裏。
都是心裏不由地升騰起驚濤駭浪。
什麽情況!!!
糧站裏的工作人員是什麽樣的德性,他們可是比誰都更清楚,不可能會幫村民們搬糧食的。
為什麽周永豐就有這樣的特殊待遇了?
難不成周永豐勾搭上了什麽貴人,所以才有這樣的待遇?
咦……
好幾個眼尖的立馬注意到了站在周永豐身前的年輕男人,那人看着有些眼熟,好像是在哪裏見到過。
接着,就有人認出來了方應禮是誰。
“是周永豐的女婿,有人說他女婿在糧食局裏工作,還是個官兒。”那名同村的人小聲的在他爸耳朵邊嘀咕。
好像不止如此,他們也是聽周慧游說的,說他姐夫現在可厲害了,不僅是糧食局工作,還是個十分厲害的指導員。
指導員?現在還有村裏人不知道什麽是指導員嗎?只要是在生産隊裏幹活的,哪個沒見過指導員,哪個不是高高在上的大人物,沒想到周永豐家走了狗屎運了,多了個這麽了不起的女婿。
不到幾分鐘,方應禮的身份就在這群上田村的村民裏傳開了。
村民一時間就想到了周永豐。
想讓他的女婿幫忙在糧站的工作人員裏拍拍馬屁,讓他們檢測的時候放寬一下,這樣他們交糧就沒那麽辛苦了。
另一邊,方應禮跟工作人員交接未完畢,喊了還在發呆的周永豐。
“爸,搞定了,我們回家吧。”
“哦哦。”周永豐幡然醒悟過來,知道了女婿的厲害,激動之後,他有點隐隐地不安,也不知道這不安從何來。
直到他們倆,在還沒走出的多遠,就被幾個同村認識的人圍住了,周永豐才後知後覺地想起來不安在哪裏。
是了,糧站裏的人哪裏會好心幫他們的忙,他們這麽一幫,其他認識他的同村人可不就知道了。
突然被幾個人圍住。
方應禮愣了一瞬,他轉過頭對上周永豐的目光,從他的眼神中頓時明白過來,這些人是有所求。
“原老三,你這是什麽意思?”周永豐不悅地質問。
那個被叫做原老三的人笑笑,說他們見到周永豐這麽輕松地就交了糧,想要周永豐幫個忙,讓方應禮也帶着他們交下糧。
“周永豐,這點忙你得幫我們啊。”
“是啊,你都這麽快交糧了,幫我們也不過兩個小時,很快的。”
“而且也就動動嘴皮子的事情,又不麻煩。”
方應禮:“……”
好家夥,還帶道德綁架。
方應禮對助人為樂這樣的事情并不是很大興致,今天過來純粹是因為周永豐是周慧岚的親生父親。
但這些人,他并不認識。
幾個人在周永豐那裏磨了好一陣,周永豐怎麽推卻都推不掉,不由地求助看向了方應禮。
方應禮沉聲道:“爸,時間不早了,小慧跟孩子還在家裏等我。”
說完,他冷冷地看向了那幾個人。
落到他們身上的目光不算多冷,可圍着的幾個人卻下意識地僵住了。
他們原本是想着說不動周永豐就跟他的女婿說,他們這麽多人都來求助了,怎麽都會答應。
結果現在,他們都萌生出“還是算了”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