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第 71 章

謝家大院坐落在泊山鎮繁華鬧市之中,卻在離大院還有數百米時,路上漸而變得清微淡遠,繁華熱鬧皆靜起來。周圍房屋陡然變少,綠蔭繁茂,只留一條四米寬的水泥路。

似乎這片區域都被謝家給包了。

陳司機将汽車開入到這裏之後,方應禮在路上就沒見到一個外來的行人。

對此方應禮并沒有覺得意外,能在熱鬧的市區裏面擁有如此廣袤的土地使用權,對謝家來說不過是實力的一種彰顯。

很快,他們所乘坐的小汽車就進入了一座五米多高的大鐵門。鐵門兩邊有護衛在,他們的車輛駛入之後,後面的大鐵門緩緩關上。

等到車輛停下來,如方應禮想的那樣,眼前的建築年代久遠,古樸的氣息幽幽飄來,它的面積很大,是幾座四點金連成的一座園林,四周種植着數不清的植物,有些看着年輪很久,足有幾百年。

方應禮一路走過來,眼前一衆古色古韻的建築群,以及罕見的珍貴植物都讓他有些恍然,這該不會是謝家奶奶說的,要他管理的林園吧。

之後就有個管家模樣的中年男來引薦他們進入到裏面,期間林菲都沒開口說話,只客氣地對那中年人點了點頭。

“林小姐,老夫人在裏面等着你們。”在穿過一座镂窗雕刻的弧形拱門之後,謝管家在他們面前止步。

他說完這話就離開了,只留林菲跟方應禮四目相對。

林菲深吸氣,對他說:“我們進去吧。”

“嗯。”都到這份上了,方應禮也不含糊,一臉正色的點頭。

或許是因為林菲來過不少次的謝家大院,面前這座房屋她來過很多次,熟門熟路地進到裏面,繞着走廊走了一段路,兩人看到了裏面的主屋。

主屋的紅木門開着,裏面飄出一道淡淡的檀香,他們互相看了對方一眼,沒猶豫地一前一後走近。

林菲先是笑着喊:“奶奶?”

Advertisement

“誒,進來。”謝奶奶在裏面出聲回應。

聽起來嗓音有勁 ,是個健康的老奶奶。

如方應禮想的那樣,謝家奶奶确實身輕如燕,走起路來絲毫不輸年輕人,若是跟別人說她已經有八十二歲,從她保養得很好的容貌上來看,恐怕沒幾個人能相信。

她實在太年輕了。

不是那種超脫了凡人的那種年輕。

而更像是從裏到外的那種散發着年輕的氣質,她的頭發全是漂亮的銀白色,不夾雜絲毫雜色,看起來令人神魂一震,而她臉上的皺紋并不會給她帶來多蒼老的氣息,即使這般年紀,在她的臉上依舊沒有看到一絲老年斑紋。

她的脖子挂着一串正綠色的祖母綠,手腕處也有一個祖母綠的玉手镯,她雙眼清明地看向了方應禮。

方應禮不卑不亢地對着她喊道:“謝奶奶安好。”

“這位小同志你也好。”謝奶奶不怒自威,臉上挂着的微笑帶上了一抹慈愛,“這裏沒有外人,随意坐吧。”

“來,菲菲你坐近一些。”謝奶奶擡手讓林菲過去。

林菲笑呵呵地坐在了她旁邊的紅木椅上面,手被謝奶奶拉着輕拍手背,“你怎麽幾天沒見又瘦了,是沒好好吃飯?”

“奶奶,我有吃飯。”林菲回答。

謝奶奶恍然地“哦”了一聲,若有所思道:“看來是我給你難題了。”

林菲眨動眼睛,似乎撇開眼不去看謝奶奶探究的眼神,但她哪裏瞞得住謝奶奶敏銳的觀察力,很快就知道了是怎麽一回事。

“看來是我表達有誤,讓菲菲你誤會了。”謝奶奶開懷地笑起來,“不好意思啊這位小同志,之前聽菲菲說起你,我就十分想見一見,畢竟我年歲這麽大了,見過不少人,像你這樣能耐的不是沒見過,遇到了總是要把握住。”

方應禮不拘地謙虛道:“謝奶奶您太看得起我了,我也不過是學以致用,盡量把學到的運用到現實中,并不能保證每次都如此成功。”

“我也是急着要你看一看。”謝奶奶輕嘆。

接着便說出為什麽急着叫他過來的原因。

原來在謝爺爺還未去世時,曾送了一棵海棠樹給謝奶奶做生辰禮物,結果不知道為什麽,從今年開始,海棠樹出現了枯竭的跡象。今年春季花期,海棠樹一反常态,原先的滿樹海棠,竟是凋零成稀稀疏疏,茂密的綠葉也出現了枯萎凋落的問題。

他們家十幾位園丁,什麽方法都試過了,卻是沒能把海棠樹的頹勢變好。

為此,謝奶奶還好幾天沒睡好覺,不知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謝奶奶還做夢夢到了謝爺爺,謝爺爺在夢裏告訴她,他要離開了。

這下子,讓謝奶奶叫來了小輩,讓他們必須找到能救活海棠樹的花匠或園丁來。

謝朝因為這事,親自去往省城,帶回來了一個資歷頗高的花匠回來,據說這人是第十六代牡丹花培育世家的後人,可即使如此,也只是減緩了海棠樹枯萎的速度,并不能把海棠樹救活。

聽到這裏,方應禮深深地皺起眉。

這裏面也太玄乎了吧,總覺得不太對勁。海棠樹的壽命有數十年,若是養護得當,活上百年也是有可能的事情。

謝家大院那麽多的園丁在,不至于讓這棵含有特殊意義,還特別關照的海棠樹出問題。

至于有什麽原因,方應禮也不敢肯定,因為他沒接觸過海棠樹!說來慚愧,因為方應禮的姥姥喜歡海棠花,他養過培育過的矮株盆栽海棠花,只有半米多高。

但謝家的這棵海棠樹,足有八米高。

八米啊,都快要三層樓的高度了,養到這麽大不容易,足以看出謝奶奶對它有多麽重視。

不過謝奶奶的要求也不高,她讓林菲請方應禮過來,只是讓他過來看下是什麽問題,如果能知道那是最好不過了,若是不知道是什麽原因,今天過來也會有咨詢費。

“你們過來一趟不容易,這是我的心意,收下吧。”謝奶奶給了他們每人一個木盒子。

木盒子雕刻着精美的花紋,上面是百花齊放,是個老物件,看着也有幾十年的歷史。方應禮只看了一眼,就把木盒子放在旁側的茶幾上。

無功不受祿,他不敢收這樣的禮物。

而且用來裝禮物的盒子就這麽貴重了,裏面的東西都不知道是什麽,若是拿了人家的東西,結果那東西貴的離譜,那他到底是收了,還是又還回來,這都是個問題。

方應禮不想處理這樣的問題,自然是不會收。

坐在謝奶奶膝下的林菲就沒有這個顧慮了,她拿過木盒子摸了摸,高興地喊了聲:“奶奶您真好。”

謝奶奶淡淡莞爾一笑,拉着她又說了一些話,還問她什麽時候跟謝朝完婚,她想抱曾孫子了。

“奶奶,還早着呢,我跟謝朝兩人都要忙事業,不想那麽快結婚。”林菲說起這話一點都沒顧忌。

這倒是讓方應禮有點意外。

看來林菲并不是很怕謝奶奶啊,只是為什麽帶他過來的時候,卻跟他說了那麽多提醒的話。方應禮百思不得其解,便把疑惑藏在心底,打算有機會了再詢問下林菲。

帶他們去看那株八米高的海棠樹的,是剛才引薦他們過來的謝管家。

這次他沒有如初見那邊疏離,而是笑眯眯地跟他們說起來他的身份,他是謝家的旁支,按輩分來說,應該是謝朝的表表表叔,多了三個表字,已經沒有太多血緣關系。

他在謝家已經當了三十五年的管家了,很受謝奶奶的器重,但說到底是打工的,有些話不方便當着林菲這位未來女家主的面說。

等林菲被一位謝家的小輩叫走,謝管家才說道:“這棵海棠樹我也是看着它長大的,它有這樣的局面其實很早之前就有跡象了,但是當時……都瞞着老夫人,等老夫人自己發現了不對勁才開始重視起來。”

對謝家的小輩來說,這不過是爺爺随手種下的一棵樹而已,這滿園的綠蔭,有無數棵都是謝奶奶跟謝爺爺種下去的。偶爾枯萎死掉了一棵,對他們來說意義不大。

或許是養太多花花木木了,讓他們開始對這座園林的驚豔,逐漸地轉為習以為常。

這棵海棠樹種植的位置離主屋不遠,就在外圍的院子裏面,過去的路上,周圍種滿各色花木,每一株都被照料得很好,炎炎夏日,依舊花朵争奇鬥豔。單是這小小的一座院子,方應禮就看到了不下上百株花草。

他暗暗吃驚了一下,面色不顯地跟着謝管家來到海棠樹面前。

如謝奶奶所說,這棵海棠樹出現了凋零的跡象,不算很嚴重,但樹幹周圍衍生開來的旁支,部分已經幹枯,不再長出新葉子。

它的周圍空出來一片空地,用青石磚圍成半米高度,若是春天,人可以坐在石磚圍成的牆上,一擡頭就能看到滿樹海棠。

不過現在花期過去,只剩下稀稀拉拉的樹葉,時不時地有枯葉子凋落下來,在空中飄蕩幾圈,落在了上面濕潤長着青苔的土面上。

方應禮上前走了幾步,直接跨過了石磚圍起來的範圍圈,腳一踏上長着青苔的地面,眉頭微微皺起來。

他伸手一掰,把一枝枯枝掰了下來。

謝管家被他這麽大膽的動作給吓得心驚肉跳,趕緊喊道:“這位同志,你不能随便掰啊。”

“為什麽?”方應禮不理解。

謝管家緊張說:“你這一掰,要是掰出事了這麽辦,這海棠雖比不上園子裏其他的品種,可這棵不一樣……”

他沒直說,這要不小心把這海棠樹給養死了,興許謝奶奶沒說什麽,其他小輩們可就不樂意了。得罪了謝家那些天之驕子,可不是好事。

方應禮挑了下眉,拿着枯枝走到他的面前,問他:“是不是所有過來看這海棠樹的花匠,都不敢随便動它?”

“肯定啊,他們比你穩重多了,不會一上來就掰樹枝。”謝管家擦了擦汗,這人是他帶過來看海棠樹的,他可不能眼睜睜見他亂來。

所有被請過來的花匠,都是謝家大少爺在處理,一是人都是他請過來的,二是他比起謝家其他小輩們,更加注意謝家奶奶的身體狀況。

在謝家奶奶這次大壽後,可能是海棠花出事勾起心病,最近身體狀況不是那麽好,之前十幾年沒犯過的頭疼,這次又犯病了。

能來謝家大院的花匠都是有名有氣,說出來也是響當當的好名聲,他們被請過來前也都是一副大師的做派,但在接觸了謝家底蘊之後,就跟鹌鹑一樣,變得小心翼翼起來。

大多數都不敢直接對海棠樹下手,也有直接推托說救不了,唯一一個出手的,還是省城過來的花匠大師。結果他的效果也是一般般,治标不治本,半個月後葉片凋零的情況再度出現。

這次謝朝依舊讓人過來,結果他卻搖頭,說自己想不到更好的辦法了。

這不,在謝管家看來,林家小姐帶來的這位小同志,就是個活馬當死馬醫治的典型例子。若不是見這人還是林家小姐的好友,還直接跟謝家老夫人說過話,再加上人是他親自帶過來看樹的,他也不比費這麽多口舌。

方應禮在了解完這些之後,就沒再繼續魯莽,只拿着花枝檢查了起來。

直到被人絆住的林菲匆匆地趕過來,詢問他情況怎麽樣了。

“我有個想法,但目前還不敢動手确定。”方應禮笑了笑,淡定道,“好像就算我接手了這個兼職,也不一定能直接下手處理。”

“嗯?這是什麽話?”林菲聽得一臉迷茫。

方應禮颔首,對着林菲使了個眼色,讓他看向綠蔭後面躲着的半個身影,“好像有人一直在觀察我。”

林菲:“……”

這裏是謝家,她一個還沒進門的未來孫媳婦,不好插手。

但手心癢癢的捏了捏,她林菲也不是好欺負的,敢有人在她面前使什麽幺蛾子。

她舌尖抵住牙齒一劃,對方應禮道:“你等我下。”

說着人已經往那邊過去,興許是那人沒想到林菲會直接過來,連跑走都沒來得及,不一會人就被林菲拉扯着過來。

一走近,方應禮發現是個只有十三四歲模樣的少年。

“謝朝的弟弟。”林菲對他說。

方應禮挑了挑眉,沒想到會是個小屁孩跟着他,不由地好笑地笑了出來。

那少年一身的心高氣傲,被林菲抓住的時候還有些不服,可是他不敢直接跟林菲怼起來,但他一點都不怕方應禮,見這人笑起來,氣狠狠地罵道:“你笑什麽,再笑小爺我讓人把你牙齒敲掉!”

“哎呦!”

他話還沒說完呢,林菲不客氣地給他來了一個榔頭。

林菲:“你這麽小就不學好,還學別人打人,是想讓你哥關你禁閉嗎?”

“我我我……我沒有。”少年揉着腦袋,聽到最後一句話驚恐變色,“菲菲姐我錯了,我再也不敢了。”

“哼,諒你也不敢。”林菲冷哼,直接問,“說吧,你出現在這裏是想幹嘛。你要是不說的話,我現在就去找謝朝,讓他治你。”

少年不敢瞞着,顯然是知道林菲的手段,也知道林菲說到做到,他吞吞吐吐,很快就把事情給說了出來。

“是玲珑告訴我的,說又來了一個花匠,看着太年輕了肯定沒本事,我就想過來看下他到底會不會。”

少年謝鈞老實交代,說他也就過來偷偷看一眼,沒想幹嘛。

“菲菲姐,我以後不跟蹤人了,你就放我走好不好?”他雙手搓了搓,做出真摯的表情來。

林菲哪裏不知道他的德行,見他這麽快妥協,其中肯定還有別的原因,但當着方應禮的面,她也不想表現太過,只是揮揮手,讓他接下來不要搗蛋。

得了令,謝鈞跑得比狍子還快,很快就消失在了綠蔭之間。

炎炎夏日,謝家大院卻陰涼舒适,一點酷暑的感覺都沒有,方應禮跟林菲随意地在海棠樹旁邊的石磚坐下來。兩人離着兩個座位的寬度,方應禮把心裏猜想的告訴她。

“我懷疑,這海棠樹出問題是養得太好了。”方應禮道。

林菲一聽,人當即愣住。

“這養太好也會出問題嗎?”她詫異地問。

方應禮點點頭:“海棠樹不像玫瑰花,它不需要經常的精心呵護,過多的呵護可能會對它帶來負擔,它若是消化不了那麽多的養分,就會被肥料燒死。我觀察它的葉子,被燒的可能性挺高,不過還需要看根部,以及這邊養護的流程是什麽樣的。”

林菲聽到這裏,已經明白了他跟自己說這些的原因:“你需要我做什麽?”

方應禮雙眼看向她,平靜道:“傳話筒,或者我親自去見謝奶奶。”

時間不早,林菲去找謝奶奶的時候,方應禮被謝管家帶去了偏廳,茶幾上讓家裏的下人端上來了一碟核桃酥,一碟板栗糕,還有一壺新沏的西湖龍井。

然後謝管家就讓他好好歇一會,人退了出去。

屋裏只剩他一個人,方應禮有些餓了,拿起板栗糕慢悠悠地吃着,糕點軟糯,吃多了嘴幹,方應禮倒了杯茶就着喝。

等林菲過來時,他差不多把一碟板栗糕都吃光了。

“你還挺會享受。”見他翹着二郎腿,悠閑吃着糕點,林菲氣笑道。

方應禮手指點了點桌面,對她說:“你也可以,還有一碟核桃酥呢。”

“我不吃核桃酥。”林菲挑眉,說道,“謝奶奶說了,只要你能知道怎麽治,想怎麽做就怎麽做,會讓謝叔全程配合你。”

說完,林菲看着方應禮拍拍手掌的糕點屑,皺着眉補充一句,“別怪我沒有提醒你,這兼職費是高,風險也很大,你謹慎着來。”

“嗯,我明白。”方應禮可沒想亂來。

林菲聽到他承諾,自覺松了口氣:“那行,今天先回去,明天我們再過來。”

離開的時候卻不是陳司機送他們回來,而是謝家的司機派了輛車,直接将他們倆送到了林家,接着司機掉頭離開,直接去到了路東農場。

接下來的沙土路就不好開小汽車了,謝家司機恭敬地把他放下來,然後開着小轎車離開。

方應禮眯着眼看着小轎車駛離時揚起來的黃土沙,捏了捏口袋裏多出來的一筆錢。在離開謝家大院前,謝管家笑呵呵的給他拿來了今天的兼職費,四十塊錢,一分不少。

在知道方應禮明天還會過來後,謝管家就知道這位新來的同志不像其他花匠,應該是知道點什麽。他沒有特意讨好,反正他作為謝家的管家,多的是別人讨好他,不過他也沒有黑着臉得罪人的意思。

接下來的日子,方應禮變得愈加忙起來。

他表面上,白天還要在各大生産隊來回地跑,晚上則是要去趟謝家大院,忙完謝家司機會把他送回到路東農場,接着他步行着回家。

在工作上,陳彬不需要他親自帶隊,方應禮便讓他自己帶着兩名臨時工,去到其他的生産隊裏。而他則是帶上方書朋和孫慶兩人,分成兩隊地來回跑。

這樣有些生産隊他就可以不用直接去,讓陳彬給他帶消息回來就成。

忙了幾天,鄭高建那邊傳來消息,說紅薯地熟了,要他過去一趟。之前方應禮沒直接答應去不去,但都到這份上了,他也沒推托着不去,收到消息的一個小時後,人帶着方書朋等已經來到了總社。

小孟看到他來很激動,立馬給他們泡了茶。方應禮接過茶卻沒喝,問他紅薯地裏的情況如何。

“隊長已經過去幾個小時,按理說那邊應該收了不少,指導員你要是想過去,我讓人載你們直接去地裏。”小孟說。

方應禮點頭:“行,你要是想也可以跟我們一起。”

小孟聽到這話立即說:“我想跟你們一起,順便給隊長帶點東西。”

很快,一行人坐上遮棚的機動三輪車,沿着田道來到了總社這邊的紅薯地。

紅薯地裏的社員忙得起飛,根本沒人關心他們的到來,這邊的紅薯地畝數也不少,有十幾個社員在采摘,算一下,大概也要好幾天才能全部收完。

在現代,紅薯已經實現了機械化收獲,只要做好起壟栽培,等紅薯成熟之後,收割機便會順着高壟,一路開過去,所過之處,埋在高壟下的紅薯就會被機械翻出來。

但現在不行,現在只能靠雙手。

方應禮看着他們在田裏忙得臉紅耳赤,一個個都被曬得熱汗淋漓的樣子,不由地心裏感嘆一下。

随着天空中的太陽一點點西斜,忙碌的社員們陸續地從田裏出來。

他們挑着一筐筐紅薯裝上車,裝車的速度比采收的人快上一些,很快在田裏忙着的人就有點趕不上速度了。

不過等忙了一會,那些裝車的社員又回到了田裏繼續加入到采收紅薯的人群裏。

方應禮過來等上一個半小時,鄭高建才從田裏出來。看到他時,也沒多驚訝,剛才他們一到,小孟就跑去找他說了情況。

鄭高建也沒好到哪裏去,他一身汗地走過來:“老子在田裏忙這麽久,你就忍心看着?”

“我是指導員。”方應禮微微笑着道。

鄭高建哼了聲:“那我怎麽聽林國慶那小子說你之前親自下去排水溝通溝,還去田裏下地幹活了。”

方應禮還是那句話:“我是指導員。”

鄭高建被噎住。

方應禮是指導員,他想親自下田幹活,那是他樂意的事情,他不樂意誰也不能說他。這點上鄭高建哪裏不明白,就是有點好氣是怎麽回事。

不止好氣,還有點嫉妒林國慶了。

也不知道這小子哪裏來的運氣,竟然跟方應禮的關系打得最好。

雖然鄭高建現在跟方應禮兩人也是這種無拘無束的相處模式,但他能感覺得到,方應禮對其他人也是同樣的對待。

在确定他不是方應禮特殊對待的那一方,鄭高建只好把話題轉到正事上面:“我讓登記員統計了一下每畝的産量,有200公斤,215公斤,205公斤跟199公斤,剩下的還沒統計,你要是想要數據,得過幾天過來。”

他本意是想方應禮每天都過來,但想想都知道那絕不可能。

這個數據跟方應禮之前掌握到的數據相差不大,沒有什麽特別的,如他說的那樣,很正常的一片紅薯地。

“這産量不錯,那我三天後在過來。”方應禮對他說。

鄭高建卻不滿意:“跟新一社區的比起來,我這産量算什麽,完全沒法比。”

前兩天新一社區的紅薯地産量統計出來的時候,在生産隊、糧食局跟糧站這三者之間,又熱鬧了一番。

本來之前方應禮因為新種植技術引起的話題再度出現。

最近他們背地裏都在讨論着這次的紅薯産量,開始時,對方應禮露出不屑的眼神有很多,覺得方應禮嘩衆取寵,剛上任就來了這麽大的動作,是新官上任三把火啊,想要替代陸專員留在局裏的名聲。

後來他們發現,這方法是可行的,有幾個家裏有沙土田的,試着種植了一下,雖然種植的時間晚了點,但生長速度在經過兩個多月後,漸漸地趕上提前種植一個多月的紅薯!

下府路一百二十畝紅薯地,他們比其他人都知道這是局長親自下達的命令,有了這個開始,後面使用新種植技術的人越來越多。

甚至,這個方法還傳到了岐江縣謝專員那裏。

不知道方應禮跟謝專員說了什麽,之後的一段時間裏,謝專員也研究起來這種新種植技術。好像聽說最近還有新突破,至于突破在哪裏,就要等那邊的試驗田收獲的情況了。

但這并不妨礙有人開始吹噓起來方應禮的厲害,連方書朋也加入了吹噓的隊伍裏。

只是他還沒說幾句呢,就被方應禮拉着教訓了好一會,讓他不要參合進來這樣的吹捧裏。方應禮還找了林局長,讓他出面,這才把局裏傳得沸沸揚揚的話給壓下來。

饒是如此,私底下讨論方應禮的依舊不少,但這些方應禮無法阻止,便只能由着他們去說。他如今,不僅忙着局裏的事務,還在為謝家那棵八米高的海棠樹發愁。

連着幾天早出晚歸,周慧岚不放心方應禮天天走夜路,讓他晚上忙完在旅館住,不要回家了。

“太晚了,動物出現的概率高,你大半夜的回來,第二天又要那麽早醒,還是去住旅館安全。”周慧岚一邊給他收拾衣服,一邊跟他說話。

她也不想讓方應禮去鎮上住。

旅館再怎麽便宜,一晚上也要一塊錢,但一想到涉及到安全問題,周慧岚無論如何都不允許方應禮冒險。

“你在謝家掙到的兼職費那麽高,花點錢住旅館也是應該的,不要省着,這些是早餐錢,吃飽才有力氣幹活。”

周慧岚為了掩飾心中的緊張,話都多了起來。

方應禮看在眼裏,對她點頭:“吃的方面我比誰都能吃,你就放心好了,我在鎮上會照顧好自己。對了,你在家裏也別不舍得吃飯,現在我能掙錢,你該買肉就買肉吃別省着,還有現在母雞每天都能下蛋,別放着不吃,你跟孩子們每人一顆吃了。”

“我曉得。”周慧岚低着頭把折疊好的衣服都放進到布袋子裏。

方應禮的衣服不多,除身上穿的棉背心跟短褲,就兩套替換的的确良套裝。那些穿得發舊發白的,周慧岚就沒給他收拾出來,只放了個二手鬧鐘。還是方應禮從鎮上的二手老板讨來的,也就是那個宋滿滿。

宋滿滿在見到方應禮時一臉狗啃屎的龇牙表情,在确定方應禮只是來問有沒有二手鬧鐘後,他神情才轉變,去屋裏給他拿了個鬧鐘出來。

現在這個鬧鐘就到了方應禮家裏。

等周慧岚做完這些,方應禮把裝了衣服的布袋子放到了旁邊,将桌面清出來,多點上一盞煤油燈,打算今晚把剩下的布料片子都畫出來。

前幾天他每天都是晚上九點多才回家,根本沒時間畫布料片子,周慧岚把給牛娃做的衣服做好後,剩下關于方同路和方巧娥的都還沒做。

畫了兩個小時,他把剩下的布料都畫完了,還幫周慧岚剪好放到籃子裏。

兩人互相叮囑對方都不要太累,還沒聊幾句,彼此累一天的困意襲來,大家都不想繼續說話了。

“我去睡了。”周慧岚舉着煤油燈進屋。

方應禮鋪上草席,吹滅了煤油燈躺回到地板上,閉上眼,不到幾秒就睡着過去。

來鎮上住旅店之後,方應禮上班輕松許多,旅店是陳彬介紹的,在糧食局三百多米遠的位置,走路不用兩分鐘就能到。價格也合适,每天早晚都會提供一瓶熱水,但可惜沒有獨衛,晚上需要排隊去公衛洗澡。

早上起來,旅店是不提供早餐的,方應禮便去隔壁的店面吃早飯。

有時候吃荷葉飯團,裏面包的餡是鹹豬肉加蛋黃的,一個比拳頭還要大,兩個五毛錢,但可以吃得很飽。有時候則是吃古法腸粉,方應禮不舍得吃加鱿魚跟蝦,他吃的是加肉加蛋。

但他還是比較喜歡吃鹵汁粥,因為它價格最便宜,還能吃飽,如果再加一角錢,還可以吃到一塊鹵得香味四溢,咬開後會爆汁的鹵豆幹。

至于謝家大院那棵海棠樹,進展卻沒有那麽順利。林菲前兩次都陪着方應禮去,但她身份尴尬,不能經常跟着他一起出面,後面幾次都是方應禮獨自過去的。

他沒有讓謝家的司機在糧食局門外接他,而是讓對方在旅社那邊等他下班。方應禮在食堂裏吃完晚飯就會過去,每次只去兩個小時。

因為天色太黑的話,什麽都看不到。

現在是夏天,白天的時間比較長,到晚上八點天際還有一絲亮光,方應禮會趁着這段時間研究海棠樹究竟是什麽情況。

而那個一開始跟蹤他的少年謝鈞,在林菲警告之後安靜了兩天,等林菲第二次沒陪着方應禮過來時,他就跳出來指手畫腳,俨然一副少爺做派。

但方應禮是什麽人。

方應禮理都不理會他,任由他在那裏說了好多,可是這小子也夠執着,看方應禮不怕他,他就跑去故意把方應禮帶過來的工具摔壞。

讓他無法繼續工作下去。

在場除了方應禮,還有謝管家全程跟着,可是謝管家這位表表表叔,哪裏制得住這位小少爺,全程都是被挨罵的份。

不僅被罵了,還要在那裏陪着笑,完全不是對手。

方應禮皺着眉,之後謝鈞每次過來找事,方應禮就會把工具提前丢出去,摔到他的面前。然後以一臉“你想玩就給你玩咯”的表情俯瞰着他。

謝鈞被他這樣的行為氣得牙癢癢,恨不得叫人過來揍方應禮一頓,結果他喊過來的幾名少年,開始興致匆匆地跑過來助威喊打,然後方應禮一句話就讓他們退縮了。

方應禮雙眼冷冷的看着他們,道:“我是謝家奶奶請來的人。”

衆人:“……”

靠,謝鈞怎麽沒跟他們說這事。

謝家有兩個人不能得罪,一個是謝朝,未來的當家人,一個則是深居簡出的謝家奶奶,手握生死大權。

而且他們很有默契,哪怕得罪了謝朝,都不能得罪謝家奶奶。因為謝朝很聽謝奶奶的話,會為了謝奶奶開心而處置了他們。

随着方應禮安然無恙的每日出現在謝家大院,這群屁大點的少年沒再出現,後面,連謝鈞也見不着人了。

這一晃五天過去,謝家那棵海棠樹,被一輛起重機吊了起來。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