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坦白
坦白
容汐最在乎的事得到了承諾,頓時安心了許多。
她望着紀廷昀給她處理傷口輕柔的手勢,還不太能适應他說的那樣,覺得疼了就拿他出氣,所以暗自想着,就是一個小傷口,咬咬牙就忍過去了。
她屏息等着清理傷口和上藥,不敢再看,把視線扭到了一邊去。
可真到了藥液沾到傷口的那一刻,刺痛遠遠超過了容汐的想象。
因為她咬牙忍着,所以手沒有挪動,也沒發出一點聲響,難過便化為了眼淚,大顆大顆無聲地滴落。
紀廷昀餘光看到容汐哭了,忍着沒去哄她,手下輕巧又迅速地上好藥粉,在包紮好傷口的下一瞬,将人擁進了自己懷裏:“傻姑娘,都怪我沒護好你。”
明明手已經沒剛才那麽疼了,容汐卻不知道為什麽哭得更兇了些。眼淚止不住地流,打濕了紀廷昀的衣襟。
紀廷昀感受到了容汐情緒不穩,手輕輕撫着她的背。
他的小公主,兩世都歷經苦難。
這一世,她雖然不必去和親,慘死異國他鄉,但還是因為他的作為致使她磨難重重。
紀廷昀猜想,過去四年裏,容汐應當是和戚雲霄謀劃了一場大事,其中,容家的密寶地圖起了關鍵作用。
然而到頭來這事因為他,又沒能成。
紀廷昀此時心生重重愧疚,只想把他瞞着她的所有事都告訴她,得知真相後,也許她還能好受一點。
容汐也不知道哪裏來得那麽多的眼淚,止也止不住,幹脆埋在紀廷昀懷裏,不見人就不會丢人。
她正暗暗用他的衣裳吸走眼淚,忽聽他低聲問:“汐兒,你相信人能活兩世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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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活兩世?聞所未聞。
容汐搖了搖頭。
因為她貼在他胸膛上,紀廷昀的聲音聽起來沉悶又缥缈。
“我将要說的話若有假,就罰我生時不得安寧、死後不得善終。”他緩緩地,一字一句将深藏多年的秘密說與了她,“我便是那活了兩世的人。上一世,越國前有災荒、後有君主奢靡無度,導致漸生傾頹之相,最終被晉國所滅,我以身殉國,醒來後卻重回你皇兄登基之初。兩世我都嘗試過規勸他勤政,卻無果。為了不走向生靈塗炭,我選擇了支持周穹謀權篡位。這也是為什麽我知道容家密圖所在,盡管看不懂,但是我卻知道鐵礦脈所在之處。因為上一世,容衍用其抵還了國債。你放心,除了我沒有第二個人知道,我只是将其藏了起來,免得落到周穹的手裏。”
聽到這不可思議的事,容汐一時太過驚詫而忘記了反應。
因為紀廷昀發誓在前,所以容汐認真聽了他說的每一句話。
紀廷昀說上一世越國在她兄長容衍的治理下走向了滅亡,其實抛開親緣關系的偏袒,容汐覺得确有可能的。
容汐的父王因病英年早逝,母親憂思成疾也跟着去了。容衍少年繼位,心性未成。
她這個兄長,從小就不喜拘束,貪圖玩樂,人雖不壞,卻難當大任。
也不知道中間發生了什麽,加之正遇災荒,竟直接導向了滅國。
想着想着,容汐發現自己竟然相信了紀廷昀的“重活一世”。
這麽荒謬的事,她竟也信了他。
究其原因,大概是因為有了這些經歷的支撐,才能解釋得通同樣是做臣子,在周穹面前是重臣,在容衍面前也是重臣,他卻要支持周穹篡位。篡了位後卻不殺容衍,還允許容衍的子嗣誕生。以及,囚了容汐卻始終自持。
想到她自己,容汐終于開口問道:“你說你經歷了兩世,那上一世的我呢?”
每當想起上一世的容汐,紀廷昀的心都難以自控地隐隐抽疼。
他艱難地回她:“上一世,公主和親晉國,于和親途中枉死。”
紀廷昀不敢說得太詳細,他自己說不出口,也怕容汐聽了難過。
容汐怔怔地聽着,終于明白紀廷昀為何要獨獨把她帶出宮放在山莊裏了。
紀廷昀坦白後,盡管因為不再隐瞞容汐而如釋重負,但也忐忑不安。
他靜靜地等着容汐,見她只是沉思,既沒怪罪他荒謬,也沒因他說越國被滅而生氣,心生一股難以言喻的感覺。
那是被所愛之人傾聽、信賴的滿足之感。
容汐沉默良久,在心裏把前因後果、來龍去脈梳理完全後,恍惚感覺像是,把一直以來重重纏繞的,關于紀廷昀的亂線每一根都理清了。
包括他此人為何性情大變、為何明明做的是奸臣之事,卻有一顆為民為國的心,這些講不通的事,通通都找出了緣由。
因為他經歷了慘痛的上一世,便要在這一世盡他一人之力去改變。
容汐想了良久,竟有些佩服紀廷昀。
她不是不生氣紀廷昀聯合他人謀奪了容家的天下,而是因為從更大的立場上去想,國當為民,君當為民,如果連子民的安樂都保不住,她兄長這王位坐了也是白坐。
容汐甚至覺得,如果父王知道最後越國敗在了下一代的手上,估計寧可從旁支選才幹之人即位,也不會傳位給容衍。
想了一通後,容汐擡起頭,見紀廷昀一直眸光深深地看着她,問出了她唯一不贊同的事:“紀廷昀,那你怎麽不早點告訴我?在山莊時,若我早些知道這些事,知道兄長還活着,哪會有後來的事?”
這問題問倒了紀廷昀。
他神色窘然:“汐兒,我沒想一直瞞着你。只是我貪心,貪心那段好時光,想晚一點……再晚一點……是我不好。”
哭一一場,聽了這麽些光怪陸離的事,又想了許多,容汐的心情反而沉靜了許多。
盡管時間還不到一個時辰,但容汐因為得知了真相,解開了執念,最在乎的兄嫂也還活着,她已經再無所求。
她主動牽起紀廷昀的手,拉着他在一旁坐下,哪怕不好意思但還是坦誠地對他說道:“其實我也有事瞞着你,昭昭她……其實是你的女兒。”
說完後,她看着紀廷昀的反應,好奇他會如何。
聽聞昭昭竟不是戚雲霄的女兒,而是他自己的,紀廷昀一時又驚又喜,愣了半晌都說不出話來。
容汐垂着頭,輕聲道:“其實最初決定生下她,是為了回來報仇能挾制你。但是自從生下昭昭後,我便再沒想過這事了。而之所以瞞着你,是因為當初你說康兒已經不在了,我痛心疾首,才……”
提起康兒,容汐再度情緒低落。
紀廷昀擁她入懷,下巴抵着她的頭頂:“我知道,我理解。你把昭昭教養得很好,這對我來說,已是不敢想的事。往後,咱們一家人再也不分開。”
兩人和好得這麽快,容汐還稍微有些不甚适應,一家人什麽,和仇人相差得仿佛是天與地的距離。
晃去腦袋裏的小女兒情态,容汐問他:“你之後,有什麽打算?聽你說前世的事,蝗災即将近了,是不是正安排渡災?”
“這事已暗中籌備兩年了,不必擔憂。”紀廷昀答完,臉上笑意漸消,冷沉聲道,“之後,只怕咱們要有新的危機了。”
“什麽?”容汐本以為只要妥善度過前世最難的災荒,就能過上平靜的日子,乍聽紀廷昀說得這麽沉重,立刻猜想了一番。
能給紀廷昀帶來危機的,無非是……國難、君威、官場陷害。
紀廷昀什麽事都不想再瞞着容汐,一五一十地将他所言的危機解釋給她聽:“今日你們走後,周穹讓我以你的命來表忠心,我懷疑朝中有人蠢蠢欲動,周穹也不再完全信任我,為防他對你我動手,不能坐以待斃。還有今日戚雲霄傷害你之事,我必須讨回來。以及前世欺辱你、燒殺搶掠我們子民的晉國,這些人,一個都不能放過。”
他的聲音透着沉沉涼意,仿佛帶着修羅地獄的森森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