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帕特佛
帕特佛
《茶水間》的第一次拍攝,定于紀蘭庭進組的半個月之後。
這時劇組的主演和主要配角們,剛剛結束為期一周的劇本圍讀,演員間對彼此性情有了些了解,導演也明确了自己本次拍攝應秉持的态度。
這天阮徑斜不在,拍的是紀蘭庭所飾演的沈溺,因為高中時期太受女孩歡迎,從而被正值青春期的混混們嫉恨,屢次挑釁找麻煩的劇情。
這樣的橋段在劇本裏共有兩段,一段是沈溺剛在班級門口收完情書,轉過身就被幾個頭發五顏六色的學生推推搡搡,暴力地揪進衛生間;
一段是沈溺上課早到了一會兒,被吃完飯從食堂出來的混混逮住,按在教學樓後牆,極盡侮辱之舉。
由于這兩場戲演員們的情感代入相仿,妝造也大差不差。總導演李檬沒考慮多久就做了決定,将這兩段霸淩戲合起來拍,争取一上午結束。
這種沖突巨大的群戲不需要揣摩太多複雜的思緒,作為主要角色扮演人的紀蘭庭,只消表達出沈溺的驚恐無措就可以,他簡直信手捏來。
被導演叫停NG那幾次,主要是因為跟他對戲的黃毛混混演員顏楠,自稱從小看他電視劇長大的,見到這張臉就心慌慌,根本下不去手。
不過顏楠歲數的确小,是個如假包換的男高中生,據說還沒滿十八歲。
這條過了以後紀蘭庭耽撣了撣身上沾的土,走到正撿笑話嘎嘎樂的導演身邊,哭笑不得地給人遞了根煙。
“我還沒老到這份上吧。”顏楠頭次演帶臺詞的角色,下手沒輕沒重,結束後紀蘭庭左臉顴骨上添了道貨真價實的新傷。他将磕磕巴巴朝自己道歉的少年打發走,摸了摸尚未結痂的傷口道:“而且小孩不該喜歡動畫片嗎,我演的那些有什麽好看的。”
這次劇本的尺度實在令人咂舌,想将原著那種張力拉滿的感覺拍出來、又能踩着廣電的邊過審很不容易,改編壓力非常大。如今首拍告捷,李檬心情不錯,樂得跟人開開玩笑。
他叼着沒燃起來的黃鶴樓,半低下頭等紀蘭庭給自己點火,嘴裏含糊不清地分析道:“你倆隔了十五歲,說是從小就看也很正常吧。”
“而且別太輕看現在的孩子。”
被吐出來的煙霧緩緩上升,李檬不知想到什麽,笑了一聲道:“顏楠申請表裏寫了,最喜歡的電影是《刀行客》,就你演殺人犯的那個。”
紀蘭庭聞言擡了下眉,随即矜持地笑着點點頭:“是麽,有品。”
那是他的出道後的第一部男主作。
現在仔細算算,《刀客行》從上映至今也有七八年了,因為是個不怎麽吃香的武俠題材,票房慘淡得可憐。
李檬跟人是舊交,瞥眼看着他慢悠悠将打火機收進衣兜。明明該是套有些谄媚的動作,落在對方身上卻偏偏順暢得出奇,仿佛自帶一股風流。
“确實有品,那片子意識流得我根本看不進去。”李檬回憶片刻道:“也就身材還行,我記得那是你第一次為藝術獻身——腹肌挺好看的。”
“咱們小茶跟它有異曲同工之妙。”
紀蘭庭頓了下才将對方嘴裏的‘小茶’跟《茶水間》這個劇名劃上等號,然後聽對面一本正經地繼續道:“畢竟你跟阮徑斜的第一場對手戲,他就會非常惡劣地捏住你的屁股。”
李檬雖然嘴貧,但半點沒騙人,這都是劇本上就有的內容。
只不過先前對詞的時候,阮徑斜臊得像只大蝦米,絕口不提這一趴。
而他也沒有在片場外,還濫用職權跟人調情的念頭,遂同樣忽略這段動作描寫,打算等到正式開拍再說。
紀蘭庭從業十年,什麽尬的都演過一遭,早沒了這方面的羞恥心,聞言相當無所謂地一笑:“這算哪門子的獻身,不是還穿着褲子呢?”
李檬想起圍讀阮徑斜偷看他時,那副藏也藏不住的小媳婦樣,總覺得這人比顏楠更像紀蘭亭的鐵粉。
他将燃到盡頭的煙碾滅扔掉,雙手抱拳道:“厲害厲害。我很期待看見你不穿的樣子,希望審核也給點力。”
介于沈溺挨打那兩場戲拍得過于順利,且當天下午阮徑斜就處理完自己的事,用最快速度趕回來化妝。
李檬不想浪費時間,準備讓他收拾收拾拍與紀蘭庭的第一出對手戲。
阮徑斜本人現實中的年齡,跟這場顧舟暮差不太多,狀态方面的改動不用很大。只是由于自身性格與角色大相徑庭,面容上還是要做些調整。
化妝師将他的眉型改得更加鋒利,兩頰陰影打得很重,頭發也抓成一絲不茍的大背頭,不說話的時候氣質看起來瞬間陰郁了不少。
這個劇組把所有錢都用在了請演員上,其他地方摳搜得令人發指,無論兩位主演還是特邀老牌戲骨,都騰不出一個獨立化妝間。
紀蘭庭吃過午飯走進來,看到對方造型的時候小小驚豔了一把。
“阮老師真帥。”他跟要刻意往兇畫的阮徑斜不同,整體妝容和服裝都得往平和軟弱的方向走,見狀多瞅了幾眼才收回視線:“之前劇本圍讀的時候,李導對你印象還不錯。”
其實今天最初的計劃,是上午就拍沈溺和顧舟暮多年後的重逢。只不過阮徑斜的經紀人突然殺過來,打了個招呼就把主演之一薅走了。
李檬嘴上沒提,但仍對這事頗有微詞,紀蘭庭點到為止地道:“待會兒過去之前好好順順詞,別一個緊張演砸了惹老頭罵你。”
阮徑斜怔了下反應過來,忙不疊點頭,又重新刷新出自己本來謙遜謹慎的一面,感激地道:“謝謝。”
他不打算細講自己中途被經紀人帶着離開的原因,不過轉念想起這人對自己的稱呼,耳朵悄悄爬上了一層薄紅:“您叫我徑斜就可以。”
紀蘭庭上午的妝還沒完全掉,修改的地方也不如阮徑斜多,沒坐幾分鐘就被拍拍肩膀說大功告成,站起身決定先去外面轉轉。
聽見對方萬分不好意思的推拒,笑了下,幹幹脆脆地應了下來:“行啊。那以後我直接管你叫徑斜,你也不用那麽生疏,喊聲哥就成。”
話罷他沒等阮徑斜的回複,徑自拎着劇本離開。徒留在聽見自己輕聲讀出他名字後倆字時候,就忍不住伸手捂了下臉的人,早一步去了片場。
經過一上午的暗中觀察,李檬對這部劇的期待又拉高了些,對各個方面的把控也會更仔細,光是調辦公室場景的燈光就調了半小時。
紀蘭庭脖子上挂着工牌道具,塞過去一杯冰咖啡:“李導辛苦。”
“沒你辛苦。”李檬半點不跟人客氣,接過之後猛吸一口,被不加糖的美式苦得直撇嘴,這才繼續道:“起了個大早做造型,結果臨時改妝演毫無準備的片段,下午還能若無其事地給罪魁禍首通風報信。”
他不是沒見過比阮徑斜更耍大牌的明星,但此前兩周相處感覺對方不像是會搞幺蛾子的人。結果現在第一場戲就要往後推,難免有點失望。
“難不成打官司還能讓脾氣變軟。”
李檬對紀蘭庭陪人走戲的事有些耳聞,擠兌道:“就這麽喜歡?”
紀蘭庭對導演的陰陽怪氣視而不見:“談不上吧,就覺得還行。”
“只不過人家組合才剛解散。”
特別是還鬧得那麽腥風血雨。他和前司扯皮的時候也非常身心俱疲,很能理解阮徑斜如今的心情:“我還不是怕你等下太嚴肅,吓着新人。”
李檬一聽這倆字就笑了:“倒确實是新人。”被打包強推進來、以前從未接觸過影視劇拍攝的純小白。
阮徑斜所在的男團爆雷解散,合同也快要到期。業內這幫人看風聲估摸着他是不想再續,所以才被經紀公司推過來打算再撈最後一筆。
都是被資本裹挾的打工人,李檬嘆了口氣,再看到搞完服化道蹭過來跟自己鞠躬的阮徑斜,眼神就和善了很多,招招手示意各部門就位。
阮徑斜只是沒拍過戲,又不是不通人情世故,自然能聽出在化妝室的時候,紀蘭庭是變着法兒提醒自己,可能已經被導演在心裏扣了分。
他做好可能會被奚落一句半句的準備,誰料李檬什麽都沒說。驚訝地擡起眼看向紀蘭庭,就見對方正将手裏的咖啡放到助理手裏,沒往這邊看。
待所有人準備就緒後,工作人員拿好打板用具,嘴裏大聲喊道:“《茶水間》三場一鏡一次,Action!”
最近這家初創公司實在太忙,又兼前任秘書辭職,顧舟暮一天恨不得要簽八百份文件,腦袋都快炸了。
紀蘭庭進去後過了幾秒,對方才将目光從電腦屏幕轉到自己身上。
……
阮徑斜竭力讓自己的聲音顯得缺德而不油膩,靠近低着頭似乎脖子都在瑟縮的紀蘭庭,分毫不差地将臺詞念出來:“告訴我你的工作內容。”
李檬拍了兩下桌子喊卡,拿過身邊人手裏的喇叭,語氣古井無波,可說出來的話是:“你的手将伸不伸是在幹什麽?紀蘭庭的屁股又沒連電,摸一下不會死人,有什麽好怕的。”
“……”阮徑斜本就沉浸在剛說沒幾句臺詞就被打斷的羞愧中,得到這評語更是直接從臉紅到腳後跟。
紀蘭庭在聽見李檬聲音的那一刻就直起腰,接過助理小梁捧着的紙巾擦了擦汗,忍了又忍還是沒忍住,偏過頭低低地笑出了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