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帕特思瑞

帕特思瑞

紀蘭庭覺得有幾分驚喜。

他看着面前青年頗為認真的表情,心思也忍不住跟着活泛了起來。

《茶水間》的導演他以前合作過,對那人的性格有些許了解,知道對方是個從來不跟資方逆着來,擁有彈性拍戲底線和工作态度的圓滑老頭子。

假如本次掌機拍攝的演員對演藝生涯有規劃,也靜得下心在劇組好好用工,不起幺蛾子;他就會将要求拉到最高,近乎苛刻地打磨每個細節。

反之如果簽約演員全是一些大腦空空、等着電視劇上映賺快錢的流量生花;他也能沒有任何心理障礙地瞎幾把拍,劇情演技通通稀爛都無所謂。

自己這部劇的對戲演員,是影視行業完完全全的新人,又剛經歷過一場團內變動,心态估計還沒調整過來;

所以起初紀蘭庭想,導演肯定會啓動第二種方案,而他需要考慮的,就是該怎麽将自己的水平正常發揮,不至于等播出的時候跟各路菜雞共沉淪。

但如果阮徑斜不是那種抱着混日子念頭來到劇組,吃一波耽改飯轉移完大衆視線,就速速割韭菜的角色……

紀蘭庭不介意奶新人,以前也不止一次的幫老東家帶過更年輕的主捧演員。只要作品呈現好,他累點沒關系。

“這麽有自信?”短短幾秒間,他已經想好了接下來要怎麽做。或者說,準備試探一下自己眼前的這個人。

“我不習慣這個時間吃東西。”

紀蘭庭折身将他給自己帶的早餐放在桌子上,回過頭看向對方道:“不過反正都已經醒了,閑着也是閑着。咱們在片場的第一出對手戲,演的片段是多年後你我重逢,我給你當秘書那一part。如果你現在有時間的話……”

剩下的話他沒有說完,但大家都不是小孩子,這暗示明顯得都快要亮牌明講了,紀蘭庭知道他能聽懂。

果然阮徑斜也沒裝傻,只是短暫地愣了一下,就反應過來對面人的意思,立刻點頭如搗蒜:“有時間!”

他跟着紀蘭亭走進房間,關門的時候拿出手機戳了戳某個按鍵,再回頭的時候就将東西收起來,站在原地眼神有些局促。

這個動作紀蘭庭跟圈內人聊正事時也常做,一眼就看出他是在調靜音。

“直接進來就行。”屋子裏沒有擺放多餘的拖鞋,紀蘭庭明白他在遲疑些什麽,随便披了件外就套走過來,指了指桌子旁邊的座位:“先過來坐下,需要我把劇本拿給你再看看嗎?”

阮徑斜在心裏迅速過了一遍多年後兩個男主重逢的情景,确認自己的記憶還很完整後,搖了搖頭道:“不用。”

紀蘭庭入行十年,背臺詞對他來說就像吃飯喝水那樣尋常。更何況已經定下的、跟另一位主角拍的第一場對手戲,他本身看得也會更細點。

“行,那就直接開始吧。”

他笑着站起身,把第一句臺詞念了出來:“怎麽是……顧,顧總好。”

即使身上還挂着休閑睡衣,甚至還有些滑稽地在外面套着件本該出門才穿的外衣,阮徑斜卻覺得自己面前的人一瞬間變了模樣。

通常情況下的紀蘭庭,臉上總是帶着若有似無的笑意,晨起狀态下看着有些懶散,通身氣質很溫和但不會讓人覺得軟弱可欺。

但進入角色後,他由內而外散發出來的那種鎮定從容的感覺忽然消失了。

紀蘭庭微微低下頭将姿态放得很低,脊背也沒有剛剛挺得直,就連未經打理而稍顯淩亂的頭發,在此刻看來都變成了人物性格最好的佐證。

阮徑斜訝異地看過去,錯神間真覺得沈溺似乎就在眼前。

“在想什麽?”屬于自己的臺詞說出口後久久沒聽到回音,紀蘭庭沒興趣當着新人的面搞臨場發揮這一套,很直接地問道:“忘詞了?”

阮徑斜倏地回過神來。

他發現對方的狀态又切換了過來。

不再是剛剛因為身份低下,想發問但不敢的可憐做派,紀蘭庭詢問時的目光很坦然,明明不是質問的語氣,聽着卻又能感受到其中的壓迫感。

“對不起紀老師。”阮徑斜有點坐不住椅子,索性也跟着站起來,一邊道歉一邊解釋道:“您入戲太快了,我有點沒反應過來……可以再來一遍嗎。”

先前沒在拍劇拍電影的鏡頭下待過,第一次和別人一起走戲确實容易出現這樣的現象。紀蘭亭沒把這句馬屁聽進心裏,也不想說什麽廢話,指着椅子示意對方重新坐下道:“來吧。”

他慢慢吐出一口氣,讓自己盡快進入到劇內的情境之中。

這是沈溺跟顧舟暮分手的第五年。

顧舟暮是上海人,家裏在這座城市根基深厚,人又是個精神不怎麽穩定的瘋批。沈溺為了脫離他的掌控,先後換過很多地方居住。

杭州、南昌、北京、武漢……

他學歷不錯,雖然性格有些內向,但有許多需要耐性和細心的工作,還專門就喜歡招這樣類型的員工。

沈溺走過很多個角落,最後選擇定居在大理。

他喜歡晚上的時候獨自一人去洱海吹風,月亮形狀的路燈溫暖明亮,是療愈心靈的最佳良藥。

只不過沒想到會在這裏遇見顧舟暮。

雲南跟上海相隔遙遙,顧舟暮的家族企業跟大理也有點調性不符。誰知道他為什麽會一時腦抽,跑到這麽遠的地方搞旅游業。

當年兩個人分開是由沈溺單方面提出,顧舟暮一直都沒有停止糾纏。

這麽多年沈溺工作跟生活一向謹慎,生怕誤入顧家或者顧家朋友的地盤,導致新換的聯系方式又被對方拿到手裏。

好不容易這次走得最遠,放松警惕想着以後都不需要再搞那麽麻煩,所以沒上網搜索這家公司的底細和老板股東的相關信息。

結果沒想到就那麽不湊巧,直接撞到了顧舟暮眼皮子底下。

最近正是旅游旺季,身為公司創始人的顧舟暮每天忙得頭腳倒懸,連帶着底下的人也跟着瘋狂加班。

原本的秘書因為身體問題辭職不幹後,招聘信息很快就發布了出去。

他沒有功夫過問招人這樣的小事,簽字放人進來的時候也沒有留心細看新員工的名字一欄,直到沈溺經過培訓換好工服,推門進來的那一刻。

顧舟暮因客戶屁事太多而焦躁的心情,奇異般地平靜了下來。

由紀蘭庭扮演的沈溺始終垂着頭,已經最初的震驚中緩了過來,但仍然不願意跟自己面前的男人對視。

“我叫沈溺,是您新上任的秘書。”

他竭盡全力保持住了語調的平穩,沒有過快地在前男友面前失态,但低斂起來的眼睛卻不難看出慌亂來。

阮徑斜的角色是個老板,脾性陰沉而暴戾,員工進門的時候正在對着電腦辦公,眉頭緊鎖分毫不錯地盯着屏幕。

剛剛因為沒有立刻接上紀蘭亭的臺詞,他一腔愧疚還沒從身體裏逐出去,就需要馬上整理好心情完成接下來的對話。

阮徑斜暗自深吸一口氣,從座位上站起來,慢慢走到了紀蘭庭身前。

“秘書?”他最終停在跟人距離只有一兩步遠的位置,依仗着身高優勢居高臨下地看着對方,語氣一如既往地惡劣:“告訴我你的工作內容。”

一個再正常不過的問句到了顧舟暮嘴裏,就像變成從外表看上去就猜得到不對勁的陷阱,連僞裝都懶得編織。

紀蘭庭在他靠過來的那刻,太陽穴就仿佛下意識地痙攣了一下,緊跟着手也握得更緊了些,然後又慢慢松開。

他裝作聽不出自己面前這人的言外之意,一板一眼地念起寫在員工培訓守則裏的崗位職責:“負責各類文件的起草和裝訂、做好會議記錄和……”

“只有這些?”阮徑斜嗤笑着打斷他的背書行徑,腳下沒動,上半身卻微微朝前傾斜,是很标準的逼問姿勢:“難道不包括陪老板上床嗎?”

……

這部劇的原著完結于十年前,依現在的眼光看無論是人設還是劇情,都有着各種各樣的毛病。比如沈溺被設置的工作能力和性格,跟他履歷上就任過的高大上職位們并不匹配,以及顧舟暮的性格bking到令人發指。

在這場重逢的片段裏,左位顧舟暮是絕對的強權者形象,他對沈溺本就有點畸形的情感,在五年的不見面中不斷深化,乃至更上一層樓。

如果不是身處法治社會,人物角色又并不涉黑,阮徑斜簡直懷疑作者會把囚禁小黑屋這種梗搬上來。

“不好意思,我剛剛是不是特別兇?”這一部分演完後,阮徑斜又恢複了先前那副謙卑的姿态,滿臉寫着抱歉:“對不起紀老師,我……”

紀蘭庭擺了擺手表示自己并不在意,甚至有點想說這才哪到哪。

原著中不止一次地描寫過兩個人負距離接觸的細節,顧舟暮在那個時候更是占據了絕對的主導權,比現在這點言語上的冒犯可過分太多了。

最近這幾年耽改片不少,想殺出重圍已經沒有剛打開市場時那麽容易,若想在一堆同類型作品中脫穎而出,往往就得劍走偏鋒,搞點另類刺激的。

比如說一比一還原些親密細節,讓演員為藝術獻幾回身。

《茶水間》的主演片酬比絕大多數劇要高,也正是因為這一點。

“正常走戲而已,不用有什麽心理負擔。”阮徑斜表現比他想象的好很多,紀蘭庭心情不錯,語調慢悠悠的:“距離正式開拍還有幾天,這段時間你就在酒店安心待着,我盡可能按順序陪你都過一遍。李導是肚子裏有墨水的人,你到了片場态度好些謙遜些,會從他身上學到很多東西。”

阮徑斜忙點頭:“謝謝紀老師。”

紀蘭庭微微颔首,給自己和他都倒了杯溫水來喝,過片刻後才反應過來,剛剛阮徑斜只說了感謝,卻沒表達想要接受這份提議的意思。

他擡眸掃了對面的人一眼,心下了然道:“是有什麽障礙嗎?”

像阮徑斜這樣男團出身的偶像,跟靠拍一部又一部戲活着的演員不同,更多時候是要靠粉絲維持曝光率的。

讨好粉絲這種事說難不難,說簡單卻也不簡單,總歸需要将自己的大部分私人空間切割出來,并不能長久地讓大衆找不見人。

而如果阮徑斜如自己所言,真将開機前所有時間都留在學習和走戲上,顯然會引起很多喜歡他的人的不滿。

紀蘭庭看向對面正在沉默的青年,感覺有幾分說不出可惜。

中國的偶像很難當一輩子,但演員做好了卻能長久不衰,但凡眼光長遠聰明些,這幾乎不能算是一個選擇題。

不過當然,在短期內攬財這方面,還是偶像來得更快些。

紀蘭庭今天第一次跟阮徑斜打照面,也只是以旁觀者的角度覺得他挺有天賦,應該對自己未來的事業有所追求,往更高的地方走。

但如果對方有其他想法,或者根本沒想那麽多,他也不可能替人做決定。

“沒有。”阮徑斜松開蹙起的眉毛:“只是後天約了個訪談……不過推了也無所謂,謝謝紀老師的提點,我肯定跟着您和李導好好學。”

原來是這樣。紀蘭庭微微颔首,覺得可以理解,畢竟一個訪談能占用多少時間,只要不在拍戲期頻繁請假或者軋戲就行,倒也不至于到這種地步。

“既然定下來了就去做。”

他沒有什麽好為人師的心态,以往很少給剛認識不久的同行提意見,并不樂意自讨沒趣、對路數不正且大概率聽不進耳的後輩進行口頭說教。

但大概人一糊就容易擺爛,再加上阮徑斜又确實有幾分靈氣,他沉吟片刻,還是多嘴提了句:“反正也浪費不了多少功夫,媒體想要抹黑誰太容易,沒必要得罪這些握筆杆子的人。”

阮徑斜本來半低着頭不知在想什麽,聞言有些驚訝地擡起頭,嘴唇微張十分錯愕地望向對面的青年。

而後過去不久,他渾身就透露出了一種非常受寵若驚的氣息,連帶着手腳都有點不知道該怎麽擺。

“是……我知道了。”阮徑斜沒好意思長久跟人對視,聲音聽上去有些底氣不足,但語氣卻是實打實的欣喜:“我聽您的,一定不耽誤拍攝進度。”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