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二十一顆糖

第二十一顆糖

褚昭昭早上的飛機飛回青島，先回了趟酒店，随即趕往劇組。

她剛到劇組時，正巧程垚在拍攝醫鬧的鏡頭。

鏡頭裏的程垚緊繃着唇線，眉眼下壓不悅，另外一位演員正在大聲呵斥他。

“你們這個黑心的醫院，我媽進醫院還好好的，怎麽就突然沒了呢。”

程垚擡眸看他，語氣保持着一貫的沉穩和冷靜：“李先生，術前需要家屬簽署手術同意書，上面明确地标明了手術的風險。”

那個被程垚稱作李先生的人根本就不聽醫生的解釋，固執地認為是醫院害死了自己年邁的母親，要求醫院進行賠償。

“如果你們不對我進行賠償，我就利用媒體将你們的所作所為廣而告之。”

程垚舔了一下後槽牙，冷哼：“李先生，我院已經盡力對老太太進行醫治，對于老太太身亡的事實我們同樣感到惋惜。但是出于我院并無過錯，不會對您進行任何賠償。”

那個男人抓起一邊的凳子就要往程垚身上砸，被旁邊的醫生和旁觀者攔住。

程垚始終不動如鐘地站在男人的面前，表情沒有一絲一毫的慌亂。

“很好，過了。”林琳喊咔，一回頭就看見了站在導演椅後面仔細觀摩的褚昭昭，一聲不吭的，将林琳給吓了一跳。

“昭昭回來了啊，你的戲份在後面，你先去化妝吧。”

褚昭昭集中在程垚演技上的注意力被林琳喚回，微笑着回複她。

“好的，導演。”

還是在醫院裏面的片段，拍攝的是前期蘇蕊追求李成執的戲份。

褚昭昭先換好了衣服在場上看劇本，一遍遍地默背臺詞。

“昭昭姐。”程垚還是穿着那身白大褂，只是裏面的內襯換了一件。

“我看了你雙十一晚會的舞臺，很亮眼。”

褚昭昭被他這麽直白的誇贊惹得羞赧，抿唇笑了。

“準備好了，我們就來一遍。”林琳對着他們喊。

“宋醫生，我給你帶了我親手做的飯盒。”

蘇蕊一眼就瞧見了“發着光”的宋昀卿，小跑着到他身邊拍了下他的右肩，又靈活地跳到左邊，提着飯盒晃了晃，拉下口罩對他笑。

“你怎麽又來了。”宋昀卿皺了皺眉頭，單手把她的口罩拉上，遮住她那張招搖的臉。

蘇蕊完全無視了他的冷漠和疏離，自顧自地拉着他的手到他辦公室，坐在辦公桌前打開飯盒。

“你看，這個是蛋卷，我為了卷出好看的蛋卷用了一整盒雞蛋。”她擡頭瞧見他緊蹙着的眉頭，隐藏着內心的失落，興高采烈地把飯盒推到他面前。

“你別擔心，沒煎好的雞蛋我都吃掉了，沒有浪費，撐得我肚子都大了。”

蘇蕊嘟囔着嘴，拍了拍自己圓鼓鼓的肚子，絲毫沒有在意自己是一個在熒幕上光鮮亮麗的藝人形象。

宋昀卿坐在她對面的座位上，沒有動手。

蘇蕊拿起筷子夾起一塊金黃色的蛋卷伸手喂到他嘴邊：“你嘗嘗看，鹹淡肯定合适。”

宋昀卿按下她舉着筷子的手，一本正經地與她對視，嘆了口氣無奈極了：“蘇蕊，我不值得你這樣。”

“你不值得誰值得，更何況我樂意。”蘇蕊并不在意他拒人于千裏之外的态度。

水滴石穿，他這座冰山一定會被自己的熱情融化的。

“但是你天天來醫院已經影響了我的工作和生活，你是一個大明星，你不需要工作嗎。天天都往醫院跑，你不擔心媒體怎麽寫你嗎。”宋昀卿堅持拒絕，“你不考慮你自己，是不是也要考慮會不會給你身邊的工作人員帶來困擾。”

“我最近沒戲可拍，閑得很。你又不答應和我約會，我只能來醫院找你了啊。”

蘇蕊無所謂地聳了聳肩膀，表現出不在意的模樣。

宋昀卿好說歹說都沒辦法改變蘇蕊的心意，緊皺着的眉頭一直都沒有松開。

他心煩意亂，一團亂麻包裹着他。

宋昀卿一言不發地将飯盒蓋起來放回保溫袋裏。

“你幹嘛呀。”

他沉默着收拾好東西，拽着蘇蕊的手腕往醫院外走。

“宋昀卿你拽疼我了。”

蘇蕊想要掰開他的手，但礙于男女之間巨大的力量懸殊，被他強拉着手腕走到路邊。

宋昀卿攔了一輛出租車，将她塞進車裏：“蘇蕊，你不要再來醫院找我了，我很困擾。”

說完強行關上了車門，在外按着車門不讓她開門。

蘇蕊降下車門窗戶，急紅了眼眶：“宋昀卿你這人怎麽軟硬不吃啊。”

“我們不是一個世界裏的人，我們不合适。”

“哪裏不合适，我那麽喜歡你。”

“我不喜歡你。”

蘇蕊啞口無言地望着他的眼睛，企圖從中看到一絲絲的心軟。

可是沒有，他堅決的态度讓她無力地松開了扒在車窗上的手，不再掙紮着要打開車門。

“宋昀卿，你真的一點點，都沒有對我動心嗎？”

“沒有。”

明明是心知肚明的答案，為什麽還是像一把利劍紮入心髒那麽疼。

“那，我是不是讓你很讨厭。”

宋昀卿沉默地站在車邊，沒有應話。

“我知道了，這段時間對不起了，宋醫生，給你添麻煩了。”蘇蕊搖上窗戶，和司機說了公司地址。

她是真的很喜歡他，但是并不是毫無尊嚴的。

她可是大明星，在這裏搖尾乞憐本就很丢面子了，竟然還被人讨厭了。

宋昀卿望着車子離去的方向，心裏并沒有變得輕松，反而像是缺失了什麽，空落落的。

這樣的結果，對她，對自己，應該都是最好的選擇吧。

他不确定。

坐在車裏的蘇蕊無言地落淚，原來不是所有的事情都是努力就可以得到的。

她承認自己對宋醫生是見色起意，但始于顏值，忠于人品。

這兩個月，她為他認真的态度着迷，為他照顧病人的細心動心，為他默默無聞熬夜工作心疼。

她心裏的那份喜歡愈演愈烈，小火苗燃燒成大火。

宋昀卿的“我不喜歡你”回繞在她耳邊，一盆涼水傾盆倒下，澆滅了她滋滋燃燒的熱情。

褚昭昭這部戲中有兩場哭戲，一場是被宋昀卿拒絕後在車內隐忍的哭泣。

還有一場，是之後更撕心裂肺的哭戲。

那是一場醉酒的哭戲，是戲中蘇蕊出道不久時最難熬的一段時光，在網上被人憑空誣陷校園霸淩另一位女同學。

一段匿名舉報，甚至只是一段空口白話，毫無證據的憑空捏造，以蘇蕊高中同學自居的匿名投稿，掀起了全網絡對她的網暴。

只要登上網絡，就能看見媒體鋪天蓋地的質疑和具有強烈引導性的标題，還有網友們不明事實的譴責和辱罵。

無中生有的污蔑，她壓根兒拿不出證據證明自己的清白。

就像讓一個人證明自己就是本人，簡直就是最荒唐的謬論。

她沒有做過，委屈地想要發微博控訴，卻被工作室扣押着賬號，生怕她引火燒身。未經斟酌的一字一句但凡有絲毫的不妥，都能被網友抓住不放，掀起更強烈更無法控制的風暴。

她唯一能做的，只有切斷網絡保持沉默，等待事件的熱度冷卻，民衆激情的抨擊情緒褪去熱情，或者期待着另一件大事能夠吸引他們的目光，轉移視線。

被誣陷，被潑髒水，受害者卻被捂住嘴不允許發聲，咬碎了牙齒和着血往肚子裏咽。

只因為她是藝人，是公衆人物，是資本的商品，擁有一個不許倒塌的人設。

曾經誇贊她的人，對着她手捧鮮花的人如今将她視作腳底爛泥，字字誅心，言語化作利箭将她射傷得千瘡百孔。

捕風捉影，三人成虎。

gg商和投資商因此停止與她的合作，她的工作“停擺”，熱度直逼一線的女巨星隕落，光環褪去，成為最不起眼的隕石。

大部分的人都不信任她，還有一小部分的粉絲在默默地支持她。

她從來都沒有想過放棄，可是粉絲瘋狂的愛想要将她占為己有，私生飯跟蹤她導致車追尾。

就在這般難熬的時刻，她遇上了宋昀卿，她生命裏的白月光。

他是治病救人的醫生，是神聖的，是她漆黑世界裏的一顆星，一顆點亮她黑暗的明星。

他悄然出現在她的視線裏，她迫切地想要将他留住，留在自己小小的世界裏。

但是星星是不屬于任何人的，當然，也不屬于她。

就在她心懷希望與恐懼的雙重矛盾下，她問他，你讨厭我嗎。

你是否和其他人一樣，認為她十惡不赦，對她厭惡，恨不得将她碎屍萬段。

久久的沉默，是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那顆星星終究還是離她遠去了，她眼看着他與自己越來越遠，她朝着他奔赴，卻不敵光的速度。

蘇蕊的負面情緒決堤，這場哭戲就是她情緒爆發的最沉重的點。

面臨“衆叛親離”的背叛與愛而不得的失戀。

導演和褚昭昭都對這場戲的诠釋犯難。

單純地拍哭戲不難，但想要拍好這場戲卻是難上加難。

不單純是哭得撕心裂肺，不能哭得假情假意，要哭得真實，哭得共情，哭得有感染力。

這場夜戲，褚昭昭拍了四個小時。

從街燈燦爛哭到寂靜深夜，哭到眼睛紅腫，身體虛脫。

前面的十幾條NG，褚昭昭的心理也承受着巨石的壓力。

就連導演都覺得這段戲應該出不來，幹脆馬馬虎虎地就過了算了。

褚昭昭提出給她半小時的時間自己醞釀一下情緒，林琳答應了。

褚昭昭沒有坐在演員椅上，也沒有和任何人交談。

她一個人走到便利店，買了十瓶的啤酒，一杯又一杯的啤酒下肚。

酒精的眩暈感上頭，她回想自己過去二十多年裏不算漫長的人生裏最難過的事情。

她出生于小康家庭，美滿的家庭和雙親滿滿的愛，讓她的童年過得簡單而幸福。

出衆的容顏和幸福家庭孕育出的樂觀的性格，也吸引了衆多的人和她做朋友。

出道前的日子裏，她的生活就是用無憂無慮，溫室裏的花朵來形容也完全不過分。

出道後，她的性格仍然在綜藝裏大放異彩。

她是選手們的開心果，太陽花，在激烈的競技場裏一步一步地走上最高點。

她沒有背景，沒有資本，憑借出衆的實力與圈粉的性格走到金字塔頂，成為國民初C。

樹欲靜而風不止，高處不勝寒。

從出道到真正成團，從成團到單飛，她一步一個腳印，也真正地認識到娛樂圈的殘酷。

通篇的黑稿，子虛烏有的捏造事實，她也承受過。

她在喝醉的狀态下，找到了與蘇蕊這個角色的共鳴。

褚昭昭坐在天臺上，腳邊是一瓶又一瓶喝空的易拉罐啤酒瓶。

林琳又買了五瓶啤酒放在她旁邊，褚昭昭一邊沉默地落淚一邊放空地眺望遠方，眼神空洞沒有實物，只是在遙望一個模糊的未來。

她一罐又一罐繼續喝着啤酒，抹不幹幹脆不抹的淚水愈發洶湧，然後崩潰大哭。

她與蘇蕊成為了一個人，蘇蕊是她，她也是蘇蕊。

這場戲結束，既是醉酒又是猛然的情緒起伏，褚昭昭頭疼欲裂。

林琳和其他工作人員都圍繞着她，她哭得不能自己，渾身發軟地坐在地面上。

工作人員攙扶着她站起來，然後給她買解酒藥，林琳把她抱在自己的懷裏，也不顧忌她的淚水鼻涕都擦拭在她的衣服上，輕拍她的後背安慰她。

褚昭昭并不知道程垚在場觀看了那段戲。

更不記得，是程垚給她遞的紙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