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14章

卻沒想到,鬼亦有情,而人,卻能反眼不識。

婉兒回憶完畢,将懷內的小孩遞進任玦懷裏,淺笑着道:“我該走了,你好好對她,她是個乖孩子。”

任玦的嘴唇顫了顫,卻是什麽話都沒說出口。

岳父說得對,人鬼殊途,他此時說什麽都晚了。

他努力用理智說服自己,然而感情卻先決堤,在婉兒閉上雙眼時,他脫口問道:“你要去哪?”

婉兒的動作一滞,旋即又恢複正常,她連眼都沒睜,毫無感情地道:“天下之大,想去哪去哪。”

任玦愣了愣,緩緩垂眸,口舌發苦。

是啊,作為看不見還摸不着的鬼魂,豈不是“天下之大,想去哪去哪”嗎?

只是依舊不甘心,便又問:“你的生辰八字是多少?逢年過節我給你燒點東西過去......”

婉兒笑了,只是她這回沒回答。

任玦看着沒了聲響,表情定格在恬靜微笑的妻子,眼眶漸漸變紅,擡眸看着沈菡,啞聲道:“道長,它走了,是嗎?”

不等沈菡回答,他自顧自道:“它應該還會再回來的,它那麽喜歡囡囡,之前還擔心囡囡受到傷害攔着不讓岳父岳母上來,囡囡那麽乖巧,它肯定舍不得的......”

沈菡看了他一眼,用毫無起伏的語調道:“它附身于你妻子身上,雖未實際造成任何損失,卻擾亂了人間秩序,之前沒被發現也就罷了,被發現了,天道會降下刑罰。它不過茕茕獨立一野鬼,能不能扛得住這刑罰還兩說。”

聽了這話,任玦身形一晃,差點就要暈厥過去。

“都、都是我的錯,天道有什麽刑罰都降到我身上吧,不關它的事......”

Advertisement

沈菡不置可否,餘光掃過許松手上提溜着的那一串鬼魂,擺手道:“都超度了。”

然而許松的臉色看上去有些糾結,遲疑地道:“這些......超度不了。”

見他言辭間頗有顧慮,沈菡沒有多問,只道:“那你看着辦吧。”

這些小鬼乃自然死亡形成的,雖不知為何未進輪回道,但不可否認的是,它們死後并未做過惡,所以才會讓沈焱焱覺得“好看”。這次大抵是受到婉兒的征召,所以才前赴後繼地跑過來,想要阻止其他人碰任玦的女兒。

細算下來,就算它們身上有罪,那罪最終也會落在婉兒身上,怪不得它們。

沈菡揮袖欲走,卻不想許松不動聲色地湊到了她身邊,舉起手,問:“師姐可以幫忙......把它們搓成球嗎?”

沈菡腳下一頓,看了一眼渾渾噩噩如小雞崽般擠在一起的鬼魂們,矜持地點了點頭。

另一邊,沈英俊幽幽醒轉,一擡頭就瞧見沈菡一臉嚴肅地接過許松遞過來的小鬼,搓成長條,然後拍扁,繼續揉搓......

被那雙纖纖素手支配的恐懼湧上心頭,他一激動,“撲通”一聲,又暈了過去。

認真“工作”的“搓球工人”沒有發現沈英俊醒了又暈的事實,倒是許松,一邊勻速給沈菡遞小鬼,一邊還有閑心瞧着沈英俊的臉思考:沈英俊吓死了,沈菡應該就會去他那兒了吧?

餘光瞥到正在訓練小刺猬攀爬打滾的沈焱焱,他無聲地嘆了口氣:算了,留沈英俊一命,以後他和沈菡的孩子還能多個男保姆。

沈菡并不知道許松已經在腦海內跟她進行到生孩子的步驟了,她念念不舍地放下最後一顆珠子,擡眸看了一眼還在暗自神傷的任玦,指着許松的手:“你不是想要珠子嗎?選一顆。”

任玦勉強振作起來,過去拿了顆最大最飽滿的黑珠子,擠出一個苦笑道:“原來這珠子是這麽來的,它們不會痛嗎......”

他雖然看不到小鬼的存在,但從沈菡的動作中也能猜得出來對方剛剛在做什麽。

許松先一步為沈菡辯解道:“這些鬼魂是沒有意識沒有五感的,且因為一些原因無法超度,若是放任它們繼續在塵世漂浮,難保它們會被惡人利用,做出損人不利己的事。”

任玦點點頭,沒怎麽放在心上,他剛剛只是随口那麽一問罷了,人死如燈滅這個道理,他還是明白的。

倒是他岳父岳母,在傷心過後又看到這一幕,一副頗受打擊的模樣,隐忍地問道:“我家女兒......也會被人如此揉搓嗎?”

沈菡看了他們一眼,如實回道:“她投胎去了。”

之前跟任玦閑聊時聽他說過一嘴,他妻子生前很是善良,做過不少好事,因此生病時還有不少受過她恩惠的人過來看她。

這樣的人,向來是優先進入輪回道的。

而且從她再也沒出現這一點上也可以推測出對方已入輪回的事實。

兩位老人放下心來,覺得沈菡看上去年紀輕輕的不靠譜,其實挺有本事,便私下商量着要找沈菡為自己女兒做一場法事,也順便幫外孫女驅驅邪。

然而當沈菡表明觀內的大小事宜包括法事都由沈英俊處理後,兩位老人都明智地閉上了嘴。

*

一行人被任玦開車送往片壬觀,下車後,沈菡往空中看了一眼,淡淡地道:“打算跟多久?”

臉色蒼白的婉兒現出身形,躬身對沈菡行了一禮,輕咬下唇,凄婉地道:“請道長救我!”

沈菡微微皺眉,“救你什麽?”

婉兒吞吞吐吐地道:“之前我沒立即離開,躲在門外聽見了你們的對話,道長不是說天道會責罰于我嗎......”

“嗯。”沈菡想了想,淡定地道:“會責罰你無法統禦衆鬼以及附身他人。”

婉兒:“......沒了?”

“沒了。”

柳暗花明又一村也不過如是,婉兒噙着淚,俯身對沈菡行了一個大禮,感激地道:“多謝道長手下留情。”

沈菡無可無不可地點點頭,突然開口道:“你要留下來嗎?”

婉兒愣了愣,轉頭看了一眼近在咫尺的道觀,眼裏流露出一絲害怕的情緒,遲疑地道:“我可以嗎?”

沈菡沒有多話,指着被許松背在背上的沈英俊道:“他是這座道觀的掌門,有什麽事你盡管找他。”

顯然婉兒還記得之前跟沈英俊的“親密接觸”,聞言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小小地“嗯”了一聲。

踏進片壬觀後,沈焱焱差點以為自己進錯了門,樣式還是那個樣式,但是各種設施都發生了大變樣,她甚至在每間房間門口都看見了空調外機。

她歪着腦袋左看右看,臉上寫滿了疑惑,站在她肩膀上的小刺猬也學着她的樣子,左看右看,然後扭扭屁股。

許松将沈英俊放回他自己的房間後,含笑對沈菡道:“師姐要去試試看新的熱水器嗎?”

沈菡雙眼一亮,腳下的步子莫名輕快了許多。

想到自己命人偷偷放在她房間的衣服,許松垂下眼眸,努力壓下不自覺上翹的嘴角。

不等他高興過三秒,廚房內便傳出沈焱焱的驚呼聲:“燃氣竈好像壞了!”

許松額角一跳,想起沈焱焱身上的那個傳言,邁步往廚房內走去,揮手道:“你下去休息,我來煮飯。”

沈焱焱稀罕地看了他一眼,好奇地道:“你身為掌門,還會煮飯?”

許松的眼底閃過一抹極淡的笑意,似是回憶起了久遠的記憶,“嗯,很久前為了讨人歡心學的。”

這就更值得深究了,堂堂玄清觀掌門,還需要專門學廚藝來讨人歡心?

沈焱焱學着沈英俊思考時的習慣,伸手摸了摸下巴,自言自語道:“那人怕是個仙女哦......”

坐在她肩膀上的小刺猬們不甘寂寞,但手太短,摸不到下巴,只能将就着撓了撓肚皮,小小聲地道:“仙女哦......”

半小時後,沈菡洗完澡出來,沈英俊也從昏迷中醒了過來,晃晃悠悠地打開了門。

他踏出一只腳,頓了頓,又縮了回去,伸手揉了揉眼睛,再踏了一次。

眼前的一切依舊沒變,空調、熱水器、電視......應有盡有,這硬件條件,比之玄清觀也不差什麽了。

他興奮地搓了搓手,以為這是哪個好心的香客做的,剛想跑去玄清觀炫耀,就見許松從廚房中走了出來,手上還端着兩盤色香味俱全的熱菜。

許松來片壬觀當廚子了?

沈英俊掐了自己一把,“嘶——”好痛。

他搖了搖腦袋,繼續晃進餐廳。

原來的小破桌不知被誰扔掉了,取而代之的是又大又圓的實木桌,高檔又氣派,上面已經擺了七八個菜,每個都跟許松手上的菜一樣,色香味俱全,讓人看了就食指大動。

主座上坐着沈菡,她明顯剛沐浴完畢,臉上帶着淡淡的粉色,跟她身上那套粉色的道袍交相輝映......嗯?粉色的?道袍?

他伸手扇了自己一巴掌。

嗯,沒瘋。

所以......他轉頭盯着許松身上那套眼熟的粉色道袍,憤怒地嚎叫起來:“許松你對小祖宗做了什麽?!”

沈菡看到沈英俊本來還挺高興,見他似是又發作了腦疾,眼底閃過一抹擔憂,無聲地嘆了一口氣。

許松在沈菡身邊坐下,一邊為她舀湯一邊無辜地道:“什麽做了什麽?”

沈英俊一臉痛心地指着他們身上的衣服,手指微微顫抖,話也說不利索了:“都、都穿上情侶服了,還沒做什麽?”

“情侶服?”沈菡重複了一遍,忍不住皺了眉頭。

許松有備無患,慢悠悠地道:“我們這是宗袍,為了方便行走在外的弟子互相辨認,所以采取統一的制式,男弟子用藍色,女弟子用粉色。”

聽了這解釋,沈菡松開眉頭,贊賞地看了許松一眼,“師弟考慮得很周到。”

沈英俊:“?”

男人的嘴,騙人的鬼。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