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車門被關起。
狹小空間全被來人身上的香味所填滿。
清冷松柏,神秘檀香,混着暗夜潛行的晚香玉,攝魂奪魄。
“蔣總。”
紀晴雯垂下眼眸喚了一聲,只覺身邊的寒氣彌漫開來。
蔣華容一如往常,穿着西裝,內裏一條過膝的白色長裙,直線條的剪裁,并不過分強調身材,卻将她的清冷和淩厲展露無疑,耳朵上垂下來的珍珠,在淩厲中加入一絲親和,仿若兩個月亮,淡淡地映襯着宇宙的中心。
沉默和黑夜一樣讓人懼怕,無法預料這位平靜的外表下掩蓋的是怎樣的波濤洶湧。
蔣華容從煙盒中抽出一支細長的女士香煙,兩只修長白皙的手指夾着香煙,在煙盒上輕輕敲了兩下。
這些年在蔣華容身邊早已經養成了習慣,仿若刻進骨子裏的本能,紀晴雯摸索着在車內找出打火機,湊過去給蔣華容點煙。
“咔嚓”火光亮起,映得蔣華容面龐如玉。
紀晴雯對上蔣華容那一雙丹鳳眼,如探頭望向大海的深處,叫人望而生畏。
窺見紀晴雯靈魂深處的顫動和恐懼,蔣華容輕笑一聲,朝紀晴雯吐了口煙霧,才重又靠到座椅上去。
紀晴雯被嗆得難受,咳了幾聲。
“跟我這麽久,還沒習慣?”
紀晴雯不發一言,她敢删了蔣華容的微信,卻不敢保證此刻自己能承受蔣華容的怒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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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溫的新戲,我送你的禮物,怎麽樣,喜歡嗎?”
蔣華容側過頭,好整以暇地望着紀晴雯。
“我,我想回家了。”紀晴雯不直接回答她的問題,卻用自己的方式表達了抗争。
“哦,小狗長大了,膽子也大了。”蔣華容不怒反笑,像是看寵物一般,看紀晴雯。
紀晴雯纏繞着手指,不敢擡頭看蔣華容。
“剛才,她碰了你的手?”蔣華容注意到紀晴雯手腕上泛紅的印記。
紀晴雯人長得白,情緒激動和外力的觸碰,都會讓她的皮膚輕微泛紅,無法掩蓋。
蔣華容臉上的笑容瞬間消失了,她并不把紀晴雯的抗争當做一回事,自己養了五年的一條小狗哼唧着咬自己的手而已,算不得什麽,可自己養的東西連一根頭發絲也不能被別的人觸碰。
蔣華容冷了臉。
紀晴雯找出車內的煙缸。
只是蔣華容眼眸一擡,将閃着火光的煙蒂按在紀晴雯的手腕上,随即下車。
紀晴雯輕舒一口氣,背上早已經發了一身微汗。
不論兩人如何親近過,蔣華容和太陽始終都是不能夠被直視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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助理被蔣華容解雇。
司機開車送紀晴雯回去,仗着夜色的掩護,司機通過後視鏡,看了一眼後座上姿容絕代的女人,心裏搞不明白,怎麽會有人放着那樣華貴的屋子不去住,反而要回去住狗窩。
紀晴雯剛才被煙頭一燙,也清醒許多,并不困倦了。
她望着車外一閃而過的車流,思緒飄忽起來。
五年前,她二十出頭,為了給家人看病,被騙着欠下了宛如賣身契一樣的合約。
一無所有的她遇到了蔣華容。
蔣華容一向克己慎獨,守心明性,出衆氣質加上富貴出身,身邊總圍繞着想乘青雲而上的人。
兩人之間的開始,是無法對外人言說的。
這五年間的陪伴,也是陰晴不定。
紀晴雯永遠感激蔣華容撥開雲層俯下身将她托起,可永遠也無法忘記那些讓人膽寒的親密時刻。
這樣的關系,如不會游泳的人穿着救生衣漂浮在海上,一顆心永遠懸着。
每一年,都有人覺得紀晴雯這只籠中雀要被抛棄了。
可是,一直到了今天。
也許就這樣了吧,紀晴雯疲憊地想着,拼盡全力撲扇着翅膀飛了好久,可是卻連五指山也還沒走出去。
一輩子就這樣了吧,永遠無法成為一個好的演員,在劇組裏過着行屍走肉般的日子,等被粉絲們厭棄,無戲可拍之後,就回到籠子裏,看着飼主的臉色吃飯,要麽死在籠中,要麽死在籠外,終究不能再翺翔于天地之間了。
紀晴雯打開手機,毫不意外,失聯多久,也不會有人主動聯系她,正有些失落時,卻瞥見妹妹打來了電話。
“姐,你要上馮導的新戲了?”電話那頭傳來妹妹紀溶溶興奮的聲音。
“是啊,”想到電話那頭有個人真心實意在分享自己的喜悅,為自己驕傲,紀晴雯不禁鼻子一酸,笑起來,“是我自己拿下的角色!”
“我早跟我同學們講過了,就說你一定沒問題的,”紀溶溶歡呼道,“我姐姐是最厲害的!”
“這麽晚了,我聽到你那邊有風聲,還在外面嗎?”
“剛從圖書館出來,”紀溶溶說,“快考試了,我跟室友們早上六點就爬起來到圖書館占座了,學了一整天!剛剛才開機。”
說話間,紀晴雯聽到電話那頭傳來一些女孩子的聲音,她們在叫紀溶溶的名字“溶溶,走呀,現在去食堂還沒關,買點夜宵墊墊”。
“你同學找你,那你先去吧。”
挂斷電話,紀晴雯忽地感覺又沒那麽難過了,妹妹永遠是她的牽挂,她也想成為讓妹妹感到驕傲和自豪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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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溫的戲即将開機,紀晴雯赴橫店,參加劇本圍讀。
公司給她配了個新的助理,叫小朱,剛畢業的大學生,對一切充滿好奇,圓圓的臉,戴一副圓框眼鏡。
小朱和紀晴雯剛下保姆車,不知怎麽,她身前那個巨大的包一下子翻了,裏面的東西滾落一地。
小朱瞬間緊張起來,想到了網上那些可怕的傳聞,九十度低頭向紀晴雯道歉:“紀老師,我錯了,你不要開除我,我會努力的。”
紀晴雯一愣,笑起來:“沒事,慢慢來。”
小朱察覺紀晴雯并非網上說的那種人,忙低頭去撿散落一地的東西。
紀晴雯一邊撐開遮陽傘,為小朱擋光,一邊幫小朱撿。
兩人好不容易把東西都撿起來,還沒喘口氣,就聽到身後有車停下,她們同時回頭望過去。
一個長直發女孩從車上跳下來,脖子上挂着耳機,寬松的日系白襯衫配黑色短裙,休閑随意,卻有說不出的慵懶風範。
肆意張狂的美,像日漫中走出的暗黑系少女,一改平日甜妹的裝束,眼神所到能掃射倒一片。
助理很快跟上為她撐起一把傘,快步朝門口走去。
風吹過,拂起女孩的長發,她散漫的目光對上回頭的紀晴雯。
像一些生命力很旺盛的東西,如懸崖上跳躍的小岩羊或是草原上的小豹子。
如平原上的閃電,似夜空中張揚的花火,更像有人舉起一把左輪,砰地直擊紀晴雯的心髒。
不過,女孩步履匆匆,很快消失在視野之中。
小朱回過神來,忙從紀晴雯手上接過遮陽傘,給紀晴雯打傘。
紀晴雯很确定,剛才的女孩應該是喬欲,只有這樣的名字配得上這樣的人。
不過,紀晴雯不喜歡喬欲。
不僅是因為網上交惡,更因為喬欲身上那種進攻的姿态,讓紀晴雯想起蔣華容,想到動物世界裏獵豹蓄勢待發一口咬住鹿的脖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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劇本圍讀會。
紀晴雯翻着劇本,一擡頭,撞見喬欲正漫不經心看着自己。
喬欲不信紀晴雯看得懂這個角色,喬欲也讨厭使出裙帶關系拿下角色的人。
馮溫看時間差不多了,讓大家說一說對角色的理解。
紀晴雯舉手:“那我先來。”
出人意料,馮導同意了。
喬欲原本靠着椅背坐着,只是聽着聽着,不自覺背挺直了,眼睛也落在了侃侃而談的紀晴雯身上。
紀晴雯說完,全場沉默。
紀晴雯有些摸不準,是否自己說的有些偏差。
直到看見馮溫連連點頭,紀晴雯懸着的心才放下來。
馮溫拍手稱贊紀晴雯的理解,随即轉頭看向傳奇影後喬欲,示意她做些補充。
喬欲不愧是年紀輕輕就拿下影後的傳奇人物,三言兩語将人物剖析得清楚明白,在闡述完自己的看法後,她擡頭望了紀晴雯一眼,頓了頓,說:“剛才紀老師說的,很好。”
這些話要是從別人口中講出來,未免輕狂。
可從喬欲口中說出來,就是真的認可。
本來紀晴雯還在擔心喬欲會因為跟陳恩霈的私交跟她使絆子,可是,這麽一看,那應該是自己多想了。
本來劇本圍讀在和諧的氛圍下結束。
誰料很快衆人看到好幾輛保姆車又駛了進來,竊竊私語:“演員們不是都已經就位了嗎?”
“看來,傳言是真,紀晴雯的替身來了。”
“替身?這戲有什麽用得到替身的地方?”
“這你就不知道了吧,紀晴雯的金主看她看得緊,據說連對手演員挨她挨得近都是不被允許的。來的不僅有紀晴雯的背影替、裸替,還有她的手替。”
“這麽麻煩,還不如讓陳恩霈演。”
“就是說啊,馮導為這部戲籌備好久了,她明知道自己金主不讓,又何苦出來,把這機會讓給別人多好。”
屋內交談聲四起,馮溫的臉色也漸漸有了變化,原本只以為那些都是傳言,選紀晴雯演是撿到了一塊寶兒,沒想到現在都成了束縛自己的鐵鏈。
議論聲越發大了,連小朱也聽到了,她悄悄地擡頭看了一眼紀晴雯,怕她受不了。
小朱扯了扯紀晴雯的衣角,輕聲道:“紀老師,我們走吧。”
紀晴雯深吸一口氣,站起身來,朝衆人鞠了一躬:“不論如何,我一定會演好自己的角色,絕不給大家添麻煩。”
紀晴雯回到房間,但此處的議論聲還是沒有停止。
一向沉默的喬欲站起身來,睥睨着看了一眼屋內其他人。
她們都以為喬欲會附和,畢竟喬欲跟陳恩霈私交不錯。
但喬欲只是一言不發地離開了。
背後說人壞話絕不是她的作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