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5章
第二場開拍。
飾演池尋的喬欲一把将紀晴雯飾演的許豔芸禁锢在牆壁和自己的臂彎中。
夜色如此濃重,室內沒有燈光,兩人無法看清對方的模樣,只從彼此溫熱的鼻息中察覺出距離。
喬欲眼神複雜地望着近在咫尺的曾經的愛人,這個曾經滿身書香的女子如今染成了這般堕落的模樣,滿身煙酒和濃重的香水氣味,廉價的、破碎的,她的手上微微地凸起了青筋,太陽穴處也在突突地跳着,極致的克制之下是問不出的關心和無從道出的身份。
“誰呀,這麽壞?”紀晴雯鼻腔中發出輕挑的嗤笑,皮包掉在地上,煙卻還夾在右手手指之間。
兩只手像蛇一樣,環繞着喬欲窄瘦的腰。
“住手!”喬欲低聲喝止,眼神中寫滿了難以置信。
“裝什麽啊,把老娘拖到這兒,不就是玩這個的嗎?”
紀晴雯眼神迷離地調笑着,鮮紅的唇湊到喬欲的脖頸處,并不親上去,只是察覺到喬欲的身體因為自己的動作變得僵直而大笑起來。
喬欲雙手擒住紀晴雯不安分的手:“豔芸!你清醒一點,是我!”
遭到喝止的紀晴雯眼神中一瞬間清明,喬欲的眼神中亮起光芒。
但很快紀晴雯眼神重歸迷離,她靠在牆上,左手搭在右胳膊上,右手将還燃着的煙送入唇中,深吸了一口。
“你不是嫁人了嗎?”喬欲望着面前輕挑的女人,一顆心像刀割一樣,一路上聽到的上海灘交際花許豔芸的風流傳聞,樁樁件件砸在了她的心上,明顯壓低的嗓音裏面掩蓋不住顫抖。
紀晴雯媚眼如絲卻又無動于衷地聽着喬欲的關心,對面的喬欲眼睛都要紅了的時候,她輕浮地吐了口煙圈,叫霧氣遮住喬欲的面龐。
喬欲被吐出的煙霧嗆得咳嗽,她也突然意識到面前這個人是如此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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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長官,”紀晴雯眼皮半垂,眸子向下看,一身歡場勾搭人的頹廢氣質,“昨兒個門口看見您,您可裝不認識我。”
喬欲扭過頭,她多想告訴愛人自己有不能與她相認的理由,可那樣就是将愛人推進更危險的境地。
喬欲不回答她的問題,只是從皮夾子中掏出全部的錢來一把塞進紀晴雯手中:“井上先生背景複雜,不是你能招惹的,離開這裏。”
紀晴雯掂了掂錢的份量,輕笑着将錢塞了回去,像一條美人蛇朝喬欲貼了過去:“井上先生對我很好,他說等他回日本,要帶我一起走,這點錢,你留着自己花吧。至于你,我念在過往的情分上……”
紀晴雯朝喬欲勾了勾手指,喬欲将耳朵湊過去。
暧昧的氣息在兩人之間流轉,大膽的話語如螞蟻一般爬在喬欲的骨髓之中。
“你想上/我,今晚免費。”
喬欲被紀晴雯如此輕賤自己的态度激怒,一把攥住了紀晴雯的肩頭,用力地将她朝反方向推開。
紀晴雯被狠狠地摔在房間內的床上,披肩已經掉落,一只腳上的高跟鞋也掉了,側躺的姿勢令她白皙的大腿整個露出來。
喬欲的目光卻并不落在這一片旖旎風光之上,她靠門站立,目光警覺。
紀晴雯只覺得她表現莫名其妙,一只腳勾起掉落的鞋子,雙手向後撐在床上,一副慵懶妩媚的模樣:“沒意思,我走了。”
可紀晴雯的話音還沒落下就察覺到喬欲将西裝外套扔到一邊去,扯開領結,欺身朝自己壓了過來。
“別動。”喬欲壓低的嗓音如黑暗侵襲一般,将冰冷的海水灌入紀晴雯的意識之內,話語中隐含威脅,仿佛只要紀晴雯不同意,下一刻她就會伸出尖利的獠牙咬斷紀晴雯的脖子。
下一瞬,喬欲将紀晴雯的身體擡起,扯壞了她的絲/襪,俯/身在她脖/頸上吻着,身形将紀晴雯的面容遮得嚴嚴實實。
馮溫盯着屏幕上兩個身影,強烈的成就感直沖頭頂,這就是她要的感覺:事發突然,外面走廊裏特/工在挨個搜查可疑人員,不得已池尋與許豔芸做戲,池尋的霸道,許豔芸的顫/抖。
兩個人彼此交鋒的不斷試探。
意識在迷醉中沉/淪,面前的人只有一個名字,那就是“愛人”。
如探戈舞步一般,掙紮、抗拒、靠近、糾纏。
只等飾演特工的演員進來,這個高難度的場景就可以一條過了。
馮溫望着屏幕中的畫面,不自覺連自己的呼吸也屏住了,年過四十的她此時若孩子一般欣喜,完美的藝術鏡頭,人生道路上再摘下的一顆璀璨明珠。
馮溫甚至已經想好了,要把這個鏡頭剪進預告片裏面去,向自己最強勁的對手炫耀一番。
誰知,就在這時,喬欲忽然擡起一只手,随即從紀晴雯身上彈起來。
“不好意思。”喬欲沒有說再多的話就徑直頭也不回地鑽進了自己的保姆車。
留下在場所有的工作人員面面相觑。
紀晴雯不安地從床上坐起,縱然再對自己有自信,她也已經被養在籠子裏很久了,怕是因為自己演的不好,氣走了喬欲。
“幹什麽?怎麽了這是?”馮溫一把扔下監聽耳機,比現場的任何一個人都要暴跳如雷,“去,把她給我找回來!”
副導演忙不疊追上去,紀晴雯在原地錯愕。
馮溫示意中場休息。
小朱忙跑上前去,給紀晴雯披上毯子送上熱水。
紀晴雯湊到導演旁邊,也看起了剛才拍攝片段的回放。
馮溫對她大加贊賞,但因為喬欲突然離場,導致心情不佳,馮溫也沒有講很多話。
紀晴雯坐在場邊休息,小朱半蹲在地上撐着下巴對自家老板無限崇拜。
“紀老師,我知道要給你做助理的時候還很擔心呢。”小朱天真爛漫,有話直說。
“為什麽擔心?”紀晴雯問。
小朱有點難為情:“以前老看那八卦號,說你脾氣大,一言不合就打助理,耍大牌,助理都打跑好幾個了。”
今天一看,紀晴雯并非傳言中的那種人,反而很好相處,很敬業。
倒是傳說中敬業的喬欲今天莫名其妙耽誤了所有人的進度。
小朱心裏想,營銷號真是騙人,有着黑白颠倒的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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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蹲守的狗仔拍到了喬欲沖上保姆車的畫面,當天好幾個賬號聯動發布,标題大都是“喬欲片場發飙,疑似不滿資源咖”、“馮溫新戲再出狀況,兩大主演疑似不和”、“紀晴雯開拍替身進組,喬欲暴怒拂袖而去”。
每天開機的劇組那麽多,在路透圖都沒有的情況下,即使主演是喬欲,本來也得不到什麽關注。
誰知道話題女王陳恩霈第一時間把所有這些動态挨個點贊,于是将話題送上熱搜前十的位置。
莘藍看着紀晴雯的名字破天荒又出現在熱搜前十,不由得揉了揉太陽穴,大佬的金絲雀能得到多大成就?她安安靜靜地坐着,等待把內定的小紅花頒給她不就好了嗎?為什麽偏要惹出這麽多麻煩,捅出這麽多簍子來?
看着微信界面,莘藍已經有點喘不上氣了,三個替身劇組傳回消息,紀晴雯跟喬欲拍攝親密戲份,拒絕使用替身。
莘藍只覺如墜冰窟,在辦公室內忍不住咆哮發火:“她怎麽敢的,沒想過那位發火會是什麽後果嗎?”
發火之餘,莘藍突然感到一陣解脫,如果,如果這件事後,那位能強令封殺紀晴雯,她就能把紀晴雯這個燙手的山芋脫手,再也不用分出精力浪費在無用的事情上了。
想到這裏,莘藍下定決定,撥通了一個電話。
即使她知道那位的消息一定比她更加靈通,但及時的報告是對大佬的尊敬。
“喬秘書,蔣總在忙嗎?”莘藍握着電話假笑,“嗯,我也沒什麽事情,就是有個情況,我覺得還是得跟你報告一下……不是什麽大事,您這邊自己定奪要不要跟蔣總說吧,畢竟蔣總那麽忙……是紀晴雯那邊出了狀況……”
電話那頭,喬秘書不屑的語氣傳來:“蔣總很忙,這種事情,不要來耽誤我的時間。”
電話被無情挂斷。
莘藍擠出的假笑也還來不及收回。
片刻之後,莘藍回過神來,長籲短嘆:“看來,紀晴雯還得在我手上一段時間。不過,難怪她這麽急着出來接戲,還那麽賣力,原來是知道自己在蔣總心裏賣不上好價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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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姆車內,喬欲煩躁,一言不發,耳機一直戴在頭上,但她的助理看得清楚,耳機沒有開機,裏面沒有半點音樂。
也不知道是誰惹了她,從剛才拍戲的時候情緒就不對。
助理小心翼翼地将震動的手機拿給喬欲。
看到來電顯示是陳恩霈,喬欲接起電話。
“小喬,今天你們的拍攝結束了嗎?”
喬欲含糊其辭:“在休息。”
“今天那熱搜是真的嗎?”陳恩霈迫切地問,“不過不用問我都知道肯定是,紀晴雯出道這麽久,她接過什麽像樣的角色嗎?要上大熒幕了肯定露怯。”
陳恩霈喋喋不休,正好喬欲也懶得回答。
“我要是她,我早推了這戲,不過她這個人性子是有點倔強,剛才我老師還跟我說呢,當初我師姐跟紀晴雯同一場試戲,師姐暗地裏踩她,鞋跟都踩壞了,紀晴雯還在演戲,臉上帶着笑,一點兒看不出來疼,真會裝……”
陳恩霈把這件事當笑話一樣跟喬欲說,喬欲卻感到一眼厭寒。
她啪地将電話挂斷,還來不及審視這個剛認識兩個月的朋友,那邊副導來敲她的車窗,說馮導找她。
喬欲心煩意亂,下了車,回到片場,看到其他人已經離開了。
馮溫在擺弄着監聽耳機,看到喬欲來了,沖她招手:“剛才拍的片段真不錯,我燒香拜佛都求不來你們這樣的演員。”
“她們都走了嗎?”
“今天提前收工。”馮溫回答。
“我的問題。”喬欲說完就不做聲了,看着顯示器中的畫面,看着上面交纏的人影,看着白大腿和扯破的絲襪,她沒有再說任何一個字。
“吶。”馮溫從一旁的小冰箱中拿出一罐冰啤酒遞給喬欲。
喬欲這個樣子,是一定會喝酒的。
喬欲接過來,拉開拉環,“噗呲”一聲氣泡湧了出來,她仰頭将啤酒喝了大半。
喝完以後,喬欲還是低頭,坐在道具箱上,修長的雙手捏着易拉罐,發出“咔噠”的聲音,好像那易拉罐是她的仇人一樣。
馮溫在等,在等這個天縱奇才的少女影後說出她那隐秘的心事。
喬欲低頭,不看馮溫的眼睛,似乎是怕那雙眼睛能照到她的心底。
少女那雙如北極星般明亮的眼睛此刻卻只想藏起來,冰封般的面容終于在自我的拷問下逐漸崩塌。
“馮導,這真的可以嗎?”
白天拍那段戲的時候,喬欲感受到了紀晴雯的戰栗,突然間身下的女人真成了許豔芸,而自己也成了池尋,如野獸一般的池尋。
易拉罐還在“咔噠咔噠”響,直到它最終破了,喬欲才停下來。
別人都以為喬欲是對紀晴雯生氣,但只有馮溫才是最清醒的人。
馮溫知道,喬欲是動了真格。
喬欲是天賦型演員,所有都是本能,別人努力一輩子也拿不到的東西,她施展了一些,就拿到了那座傳奇獎杯,走到了別人的終點,而這正是她的起點。
可這樣的天才,也會有苦惱,就是她沒辦法完全掌控和運用這強大的能力。
“當然可以,”馮溫只關心如何讓她的電影達到她想要的狀态,于是告訴喬欲,“這是體驗派的思路,只有你跟從你的本心,電影才會有靈魂,就算捂住嘴巴和眼睛,愛依然會從呼吸中滲透出來,這就是這部電影的魂!為了藝術,做什麽都可以,不要害怕你的能力,它會讓我們的電影大放光彩!”
“我仍有擔心。”少女幽深的眸子掩蓋不住心事。
馮溫說:“演完這部,你們就不要再見面了。這樣,問題已經解決了,你說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