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進宮
進宮
初月國,月華街,器樂司外。
楠木大門前頭擠滿了形形色色的人,隊伍從月華街一直排到了思月街。
缸口大的太陽熱辣辣在頭頂烤着,我腦門兒的汗止不住直往下流,玄文不停搖着折扇,額角也滲出一縷細汗。
瞧着玄文熬得緊,我遞了塊手巾給玄文:“玄文,拿着擦擦汗。”
玄文回頭,接過手巾,順帶着瞟了我一眼:“你不用?”
随意拿手在臉上抹了一把,我道:“我沒你那麽仔細,你用吧。”
玄文拿着手巾在額角輕輕按了按,動作極為優雅,少頃,他将手巾遞了回來:“好了,你用吧。”
我将手巾收進袖子,拿手又抹了下一臉的臭汗:“我給你拿着,你待會兒要用了跟我說。”
玄文,笑了笑,沒有說話。
來器樂司應試的人實在太多,人群中不時有人不怎麽厚道往前擠上一下。
我站在玄文身後用胳膊将他護着,一些不長眼的還硬往前擠,我一張臉險些被擠抽了去。
邊上一名男子不知何故忽地倒地不起,還口吐白沫,渾身抽搐。
我帶着玄文往邊上挪了挪,門前的守衛立即上前将人拖走。
“哎,那人是怎麽了?”旁邊一青衫男子很是八卦。
有些愛搭話地道:“還能怎麽了,肯定是熱的呗。”
“哎,你說咱們都在這大門外頭等了這麽久了,這怎的還不開門?”
“就是!按照布告上寫的,一個時辰前就該開門了。”
咯吱一聲,楠木大門由內而外緩緩打開,裏頭走出一個中年男子,還有一個跟班。
中年男子留着山羊胡兒,看那打扮,那架勢,應該是府上的管家之類的。
跟班兒上前一步,代表山羊胡兒宣布:“我們器樂司只用有才之人,若是門前各位有誰覺得自己不夠格直接回去便可,不要耽誤彼此的時間。”
半晌,門前無一人離去,具體來說,還多了兩人。
兩個男子偷偷摸摸插隊到了玄文後頭,所幸不在玄文前頭,我也懶得去管。
跟班兒瞧着沒有人走,轉身在山羊胡兒耳邊叨叨了幾句,山羊胡兒像是回了他一句,然後兩人轉身,走了。
隊伍中讨論聲漸起且有不斷壯大之勢。
“怎麽又進去了?”
“就是啊,究竟什麽時候開始啊?”
“這麽熱,再不開始,待會兒估摸着又要有人暈倒了。”
我挨在玄文後頭,有些納悶兒:“那老頭兒什麽意思?”
玄文聲音淡淡的:“我猜,待會兒一個個進去應試。”
果然,沒過多久,跟班兒走了出來,站在門前大聲道:“應試開始,你們按順序依次進場,前一名出來,後一名方可入內。”
“玄文,被你說中了。”
玄文背對着我伸出一只手:“手巾拿來。”
我這才注意到,玄文頸間全是汗水,鬓邊的碎發上汗珠不斷往下落,一張白玉般的臉有些發紅。
我有些心疼,暗暗結了個結界在他身上。
擦汗的手滞了滞,玄文轉頭向我看來,眼神分外正經,聲音壓得有些低:“阿黃,你這般做小心被人瞧見。”
我往他邊上湊了湊,順帶着幫他整了整前襟:“這裏的人都是肉體凡胎,又怎會瞧見?”
方才怕旁人聽見往玄文身上湊得有些近,稍一擡頭,嘴巴碰上了玄文的鼻尖兒。
涼涼的,宛若玉石。。。
玄文顯然也沒料到會這樣,他琉璃般的眸子晃了晃,就要離開,想了想,又重新回來,也拿嘴蹭了蹭我的鼻尖兒,笑得十分儒雅且十分不害臊:“扯平了。”
我怔在原地,腦袋成了片漿糊。
前頭有人喚了玄文的名字,玄文衣袂翩然走了進去,等他再度出來時,我才慢慢緩過勁兒來。
毫無懸念,玄文憑借一首月吟曲入了樂器司。
回客棧的路上,兩人并肩走着,我心裏盤算着要不要将方才那件事拿出來再問問。
問問玄文,他為何會對自己做了那般親昵的動作。
玄文覺察到了我的異樣,他慢下步子沖着我道:“阿黃,你這一路怎的無精打采的?”
“有麽?沒有吧?”我聳肩笑笑,有些心不在焉。
長街盡頭,有個賣青菜面的小攤兒,肚子很合适宜地響了幾聲,我快走幾步到了那攤子跟前。
“老板,兩碗青菜面。”
攤位的老板是個憨态可掬的老人,瞧着自家來了生意,笑得合不攏嘴。白花花的胡子笑得一上一下的:“兩位客官慢坐,兩碗青菜面這就來。”
我拉着玄文坐下:“這青菜面清淡爽口十分好吃,就是不知道你吃不吃得慣?”
玄文在我邊上坐下,悶了會兒,開了口卻不是關于這青菜面:“阿黃可是在想方才在器樂司外頭的事?”
老板端了兩碗熱氣騰騰的面過來了:“青菜面來了,兩位客官慢用。”
我假裝未聽到她的話,把一碗推到玄文跟前,給他放了一雙筷子,又挪了一碗到跟前自己吃起來。
“哎?”玄文忽地一聲,我以為他吃面燙到了,立即伸手去扶,不想自己一時心急一只手紮進了面裏,快速提出那只手,已經腫成了個棒槌。
“別動。”玄文握住我的手,一只手不動聲色給我輸送仙力。
我有些不快:“玄文,你沒事瞎哎什麽?我還以為你燙到了呢?”
玄文擡頭,瞟了我一眼:“我是想問,這面是要先喝湯還是先吃面。你這般緊張,莫不是做了什麽虧心事?”
得了玄文的仙力,手上消腫很快 ,我抽回手道:“玄文,你這話說得奇怪,我們一直在一塊兒,我做了什麽你會不知道?”
玄文想了想,故作玄虛點了點頭:“嗯,也是。想想今日你的确是做了件奇怪的事。”
拿起筷子挑了挑面,玄文似是心情極好:“我碰你鼻子的時候你的心跳有些快。”
剛吃進嘴裏的面全被吐了出來,我胡亂擦了擦嘴:“啊哈哈,玄文,我那是熱的,熱的,你別多想,別多想哈。”
玄文繼續吃面:“我本就沒有多想,你那麽緊張作甚?”
玄文這厮,今日是擺明了拿我逗悶子,我悶聲吃面不再同他說話。
“不知,你碰我鼻子的時候又是何種心态,嗯?”
我忍住噴面的舉動繼續吃面,就差一張臉摁到面碗裏。
第二日,我跟着玄文進了宮。
玄文進宮的身份是樂師,我的身份是書童。
玄文的書童。
到了皇宮,宮裏管事的給玄文和我安置了住處,便離開了。
我瞧着方方正正的一間小屋問:“玄文,我的房間在哪兒?”
玄文寡淡掃了眼屋子,指了指地板:“大約,是這兒吧。”
我腆着一張臉往玄文跟前湊了湊:“玄文,你不會真這麽狠心,讓我睡地板吧?”
玄文忽地笑了,還是那種溫潤君子才有的那種笑,暖暖的,緩緩的。
我:“我就知道你……”
玄文:“睡地板。”
我:“……”
過了晌午,我和玄文外出溜達,想着來了皇宮得先摸清這皇宮的布局才行。
走了一刻鐘不到,遠遠的,一個小太監從後頭趕了上來。
“玄樂師請留步,請留步哇。”
小太監跑到玄文跟前,已是氣喘籲籲:“玄樂師,快去跟我救救急吧。”
小太監說的救急是真急。
皇帝今日辦宮宴,宮宴上安排了樂師奏樂,恰巧今日有個樂師拉肚子。按理說,這拉肚子也不是個大毛病,這主要是樂師這肚子一拉拉了半個時辰。這眼看,宴席就要開始了,管事的太監實在沒法只得使喚小太監來傳這位新進宮的樂師。
我和玄文跟着小太監一路往北,小太監邊走邊囑咐:“待會兒啊,你到了宮宴上,若是實在不會就在哪兒裝一裝,充充人數,您可千萬不能搞砸了啊。”
他這話,我不愛聽。
玄文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在天庭可沒幾個神仙能比得過。他這一個無名小太監竟敢看低玄文,我自是不樂意。
“這位公公想必是誤會了,我家公子自小精通音律,斷然不會将宮宴搞砸。”
我心想,要真搞砸也是你們管事的搞砸,皇帝宮宴這麽大的事兒你就不會多安排幾個樂師備着?
小太監睨了我一眼,神情極為傲慢,他上下打量了我一眼:“你是什麽人?”
我謙恭笑笑:“小的是這位玄樂師的書童。”
小太監哼了聲,鼻孔朝天道:“區區一個書童,這哪裏有你說話的份兒?”
瞧着玄文皺了皺眉,怕他一時沖動,我暗地拽了拽他的衣袖,示意他莫要沖動。
玄文會意,沒有反駁,眼神中添了幾分不耐煩。
本來想着先熟悉一下皇宮,順便在偶遇一下皇後了解一下自己的處境,然後制定好策略再見皇上。不過,從今日的情形來看,這初月國的皇帝是要提早見了。
皇帝設宴,這排場,這考究自然和尋常宴席很不一樣。
大殿裏坐滿了文武百官,龍椅上一個年輕男子端坐在上面,因隔着遠看不清模樣。
大殿正中央坐着一群樂師,樂師們整齊坐着,只是沒有奏樂,看起來十分緊張,不少樂師的手腳不斷輕微顫抖着。
小太監麻利湊到一個管事模樣的樂師跟前說了幾句,那管事模樣的人朝着我和玄文的方向看了過來,回了小太監幾句話,小太監沖着我們招招手示意我們過去。
我跟着走了兩步,小太監沖着我直擺手。我雖不喜,眼下在宮宴上卻也不敢造次,停下乖乖靠邊站了。
玄文入了座,那管事兒模樣的樂師對着玄文耳語一陣,他大手一揮,樂師們開始奏樂。
說實話,這初月國皇帝品味是在獨特。
樂師們演奏的曲子十分低迷,讓人聽了有些抑郁。
一曲畢,皇帝大手一揮,囑咐衆樂師下去領賞。
我跟着玄文往外走,身後一個聲音将我叫住:“那個身穿粗布衣衫的小厮留一下。”
我一怔,看了看自己身上,是粗布衣裳,又掃了掃大殿之上,穿了粗布衣衫的小厮貌似只有我一個。
我恭敬回身磕頭:“小人拜見陛下。”
皇帝對我這個小人物似乎很感興趣,他一撩袍子居然站了起來。他走下臺階,朝着我的方向走了過來。
“玄樂師,你還不快走。去晚了,賞錢可就沒有了!”之前的小太監催促玄文快走。
玄文沒有答話,我見他袖子微微動了一下,那小太監便摔在地上。他莫名看了眼地板,神情緊張:“這是怎麽回事?怎麽突然就摔倒了?”
這一耽擱,初月國皇帝已經走到了我面前,小太監立馬趴在地上磕頭,吓得瑟瑟發抖不敢起身。
來人,生了一雙好看的狐貍眼,奇怪的是這雙眼生在男子身上,不顯半分女氣,竟有幾分英氣在裏頭。
我恭敬行禮:“陛下。”
皇帝站在原地盯了我好一會兒,問:“你是誰?叫什麽名字?”
我只是玄文的書童,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人物,想着進了宮也不會有人注意到我,來之前也沒費心起個名字。現在被皇帝這麽一問,一時間尋不到個好名字,只得将本名報了。
“小的名喚阿黃,小人的公子是位樂師,此次入宮就是陪着公子來的。”
“阿黃,阿黃……”皇帝喃喃念了幾聲,犀利的目光直盯着我,似要在我身上盯出個洞來。
心中越發忐忑,難不成這皇帝知道我是來壞他姻緣的?不能啊,那可是天機。
皇帝忽地勾了勾唇:“阿黃這名字我記下了,你去吧。”
我行禮往後退去,經過那小太監時,他還跪在地上瑟瑟發抖,不敢起身。
我斜了他一眼跟着玄文走了。
回到住處,我攤在床上不想動。
玄文推門進來,手裏端着一個托盤,托盤上放了幾碟小菜,一碗粥。
“阿黃,先起來把飯吃了。”
我實在不想動,翻了個身繼續躺着:“不吃。”
“奧?當真不吃?這裏可有你喜歡喝的小米粥。你不喝,我可要喝了。”
我嗖地彈坐起來,走到桌邊坐下,端起碗咕咚喝下,轉身又回了床上躺着。
玄文沒再叫我,半晌,我覺得床榻壓下去一些,睜眼去看,便看到了和我面對面躺着的玄文。
瞧我睜了眼,玄文道:“往裏邊挪挪。”
我十分聽話往裏挪了挪,玄文往我跟前挪了挪,我擡眼瞧了瞧,他身後分明有半個人那麽大的空子,也不知道他挨我這麽近做甚?
“玄文,今天那小太監跌倒是你害的吧?”
玄文閉着眼“嗯”了聲。
我無聲笑了笑:“你這麽不待見他是因為他今日對我說的話不中聽?”
安靜的睫毛動了動,玄文忽地睜眼,好笑看着我:“知道還問。”
我們兩人躺得很近,他一說話一口熱氣直接噴我面上,隐約能感到玄文發絲拂在我臉上,撓得我一顆心直晃蕩。
玄文清潤的眸中清晰倒映着我的影子,他鼻峰高挺,膚白如玉,就這麽看着,我竟有些口幹舌燥。
想起昨日在樂器司門前的事,我的目光不由自主往下挪了挪,落在他鼻尖上。
約摸是自己表情太過猥瑣,玄文一臉狐疑将我望着:“你這麽看着我,我會想歪的。”
我不好意思笑笑,移開目光。
玄文驀地又湊上幾寸,聲音一番正經:“想歪的話,我會想同你做些旁的。”
我推了玄文一把,胡亂笑了笑:“你說的旁的是那雙修之事吧?這個真不行,真若做了,玉帝不會放過我們的。”
玄文眉眼一彎道:“說的也是,快些睡吧。”
夜裏,我瞧着玄文睡得熟了,偷偷靠在玄文臉上,像白日裏那般用嘴輕輕碰了下他的鼻尖兒。
依舊,清清的,涼涼的。
一顆心晃了晃,的确跳得有些厲害。
翻了個身準備睡下,一只手從身後将我抱住,那手稍一用力又把我轉了過去。
玄文下巴擱我頭上,摩挲兩下,像哄孩子般:“很晚了,睡吧。”
我試圖掙脫,玄文輕輕“噓”了聲道:“乖,別亂動。”
那一夜,我在極度複雜的情緒中睡了過去。
“咚咚咚”,天還灰着,就有人來敲玄文的門。
一下,一下,敲得用力,似要将那門砸出個洞來才甘心。
我看了眼玄文,他還在睡覺,怕吵着他,我迅速下床開了門。
敲門的是個小太監,不過不是昨日那個欠揍的小太監。
瞧着開門的是我,小太監眼底迅速蒙上一層錯愕:“你就是……玄樂師?”
我擺擺手解釋:“不是,我是玄樂師的書童,公子現在還在休息,不知公公有何要事?”
小太監一副就覺得你不是的形容,他長長松了口氣:“樂器司的管事覺得昨日玄樂師表現極好,讓我過來請玄樂師過去切磋切磋。”
說是切磋,怕是擔心玄文太過優秀搶了他的飯碗才是真的吧?
我滿臉堆笑:“不知管事大人何時讓我家公子過去,我好同公子說。”
小太監擡眼望了望天:“晚些管事還有旁的事要做,讓我現在就帶玄樂師過去。”
我笑着應下,讓他在門外稍後,心中對他十分不待見。
不待見這個小太監,更不待見那個什麽狗屁管事。
大早上的,天還沒亮就叫人去切磋,感情他是只夜貓子?
輕手輕腳走到窗前,我晃了晃玄文的肩膀:“玄文,當官兒的傳你,起來吧。”
玄文“嗯”了聲,之後便沒了動靜。
想來,這幾日操勞奔波玄文定是累了,一時不忍也沒怎麽大聲叫他。
我往他耳邊湊了湊,輕聲喚道:“玄文,該起了。”
玄文忽地轉身,嘴巴正好對上我的,那一刻我呆若木雞。
好在,下一刻我清醒過來,作勢就要離開,但又有些留戀。
想着,現下玄文困得緊,親他一下他大概也不會有所察覺。
這般想着,嘴上小心動了動,這一動玄文嘴上也跟着動了動,動得比我的動靜還大些。
緊接着,濕滑的舌尖探了出來,在我嘴邊慢慢游移,我神志不清,胸中猶如一匹野馬肆意馳騁,猛地含住那條濕滑的舌頭。
下一瞬,腦袋嗡地一聲,我作勢就要後退。
因為,玄文醒了,此刻正睜着眼睛将我瞧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