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初月國
初月國
天是黑的,眼前明晃晃的,我睜開眼便看到了坐在我對面的玄文,以及桌上燃着的蠟燭。
我咧嘴笑笑:“玄文,你起了?”
玄文晃了晃茶碗中的水,透過窗紙看了看外面漆黑的夜色“嗯”了聲,噙了個還算清透的笑:“天都黑了,阿黃,不知你在我這兒睡的是晌午覺還是晚上覺?”
我幹笑兩聲,從桌上爬起來坐好:“玄文,口渴了,讨杯茶喝。”
茶碗在玄文手中轉了幾圈,然後到了我的手裏,我仰起脖子灌下去,整個人立馬清醒了不少:“今日我來府上尋你,瞧你睡了不想擾你清夢就坐在這裏喝茶,不曾想竟然睡了過去?”
瞧我茶碗空了,玄文接過去又倒了一杯遞過來:“我說阿黃,你還真是摳門,喝個茶還要來我府上蹭,玉帝是沒有發你月俸麽?”
知道那是玄文同我打趣的話,我胡亂笑笑算是個回應:“哎,我們又不是旁人,你同我計較這麽多作甚?”
玄文伸了個懶腰,打了個哈欠,眼看着困意上湧又要歪頭睡過去。我立即起身将他的頭靠在我胳膊上:“哎,玄文,你這般睡對身子不好。想來昨日喝得太過,這才如此嗜睡,我将你扶到床上睡可好?”
玄文半閉着眼點了點頭,我扶他到了床上,給他蓋好被子:“你可還口渴?可要先喝些茶水再睡?”
閉着的眼睛再度睜開,玄文睡眼婆娑道:“嗯,也好。”
端了茶水給玄文喝下,玄文這才徹底閉了眼。
外頭夜色愈濃,我瞧着瞧着也有了困意。
推門往外走,玄文的聲音不輕不重敲了過來:“阿黃,夜深了,今日就在我這裏歇了吧。”
我想,得虧玄文不知道我那些個心思。他若曉得了,哪兒還會主動讓我歇在他府上?
我磨蹭了會兒還是轉身回了房間,把門帶上,爬上了玄文的床。
玄文自覺往裏頭挪了挪,掀開被子一角道:“記得蓋被子。”
我上了床,蓋了被子,一雙眼睛瞪得老大,反而不困了。
過了個把個時辰,玄文睡得熟了,往我這頭挪了挪,他的胸膛貼在我背上。
背上仿若背了個鍋貼,又燙又難受,我一顆心上下跳了數百次。到後來熬得厲害了,實在撐不住,這才慢慢睡了過去。
隔日,東白沒來找玄文我有些納悶兒,按照東白的個性,只要得了空子他鐵定厚着臉皮來纏着玄文才對。
此事,蹊跷得很。
上午我剛想完,下午就在自家院子裏瞧見了東白。
東白站在池塘邊上,濃眉黑臉,一身的正氣凜然,與凡間的包黑子有得一拼。
我瞧着他來者不善,遣退了院子裏的丫鬟,緩步走上前去。
還未近身,東白一記淩厲目光就扔了過來:“不知道淨寒仙君是從何處而來?”
我冷笑一聲:“笑話!我堂堂仙君,去了何處難不成還要跟你報備不成?”
東白毫無懼色,他徑直朝我走來。我猜,他約摸知道我是從玄文府上回來的,只是不知道他可曉得我在玄文床上睡了一宿。
他在我面前站定,面色很不好看:“淨寒仙君這般不知禮數,随意歇在旁的仙君府上,可是不怕壞了天庭的規矩?”
我大笑一聲,笑出幾分氣勢來:“哈哈,你這話說的好生奇怪。難不成天庭哪條天規規定我不能歇在仙友的府上?”
東白拉着張臉:“你知道我說的不是這個。你這般不分時辰進出仙君的府上,就不怕到時傳出什麽不好聽的話連累了仙君麽?”
我撣了撣身上本不存在的灰塵,笑着踱開兩步:“我和玄文一向如此,從未有過什麽問題。若是真有什麽難聽的話傳了出來,那應該同你脫不開關系吧。”
東白一張臉立馬綠了:“你莫要胡說!我一顆真心對待仙君,斷不會為了一己私欲毀了仙君名聲。”
伸手拍拍東白的肩膀,我繞過東白徑直朝屋裏走去:“那不就結了,此事你不說,我不說,又有誰會知道?”
關上房門那一霎那,我明顯聽到了東白牙齒間一陣咯吱作響的聲音。
上早朝商議天庭大事這種事我一向不大參與,我站在淩霄殿上大多數時候只是去充充人數給玉帝裝裝面子。
今早,我照例站在殿上充人數,給玉帝裝面子。
月老顫顫巍巍挪到大殿中央:“玉帝,微臣有事啓奏。”
玉帝坐在龍椅上一臉的溫和:“月老請講。”
“上次微臣跟玉帝提的初月國皇帝的事,玉帝可還記得?”
玉帝颔首:“初月國皇帝專寵一人至今尚無子嗣,導致初月國民心渙散,朝堂動蕩,愛卿說的可是此事?”
月老皺眉點了點頭:“正是。眼看幾年過去,這初月國皇帝仍不知悔改,我行我素,初月國國運堪憂啊。可是按照司命國運簿上所記載,這初月國在現下君主的統治下應當是個國泰民安的好氣象,是以,初月國皇帝此舉動了天命,需得及時将其糾正方可。”
玉帝聽罷,連連點頭:“動了天命是大事,月老以為此事該當如何?”
“回玉帝,此事非同小可,該派仙僚下去引導初月國皇帝才好。”
玉帝一個“好”字,玄文便被派去了初月國。
玉帝這人很是奇怪,天庭那麽多神仙,有什麽事他偏就愛讓玄文去。
好在我臉皮厚,在玉帝跟前磨了半天面皮,玉帝終于恩準我下凡幫助玄文。
我和玄文架了朵雲朝着初月國的方向去了,一路上我和玄文都在探讨該如何引導初月國這個不懂得轉彎的傻皇帝。
玄文一向比較有遠見,有想法:“這個初月國的皇帝這般喜歡自己那位皇後,想必那位皇後必有什麽過人之處。你我去尋百八十個同她相似的來倒也不是不可能。”
“這皇帝要麽是迷戀皇後的美色要麽對皇後是真心的,若是前一種還好辦些,若是後一種……”
玄文接下話茬不急不躁道:“若是後一種就讓他改了對皇後的心思。”
那一刻,我忽然覺得,玄文很是腹黑。
遠處,雲頭下面隐約出現一些黑點,走得近了才發現原來是到了初月國皇宮上頭。
宮殿巍峨,城牆高深,紅磚青瓦,飛檐沖天,的确氣派。
過了皇宮,就是初月國的主街。
放眼望去,客棧,酒樓,煙花柳巷,一應俱全。
我和玄文相視一笑,消失在初月國的大街上。
少卿,兩個打扮考究的公子哥兒從一家裁衣坊中走了出來。
一人素色衣衫,淡雅風流,一人黃|色衣衫,笑容明媚,正是玄文和我。
兩人走了沒幾步,街上男女老少的目光吸了大片,我笑着同玄文道:“哎,玄文,他們都在看你呢。”
玄文回了我一個好笑的眼神:“阿黃怎的知道他們看的是你不是我?”
這個我自然知道,因為玄文生得比我好看,比我倜傥風流。和玄文走在一處,最得旁人眼緣的自然是玄文。
“二位公子等等,等等!”裁衣坊的店家緊走幾步到我二人跟前,遞了一個物什過來。
我瞧了那物什一眼有些心虛,接下那物什我沖着店家溫和一禮:“多謝店家。”
“不謝,不謝。我瞧着這條狐尾色澤潤透,狐毛均勻,定是個不凡之物。公子可要好生保管,莫要再丢了。”
我把韶光的狐貍尾巴揣進袖帶,又是一禮:“多謝。”
玄文沒有說話,我們兩人又走出一段距離玄文才開口問道:“這條狐尾是狐貍送的吧?”
“是。”我側頭瞧了玄文一眼,“之前他将這幼年斷尾送了給我,我便一直帶在身上。”
玄文淺淺“嗯”了聲,繼續往前走去。
他沒什麽反應我卻像是做了虧心事般渾身難受,我又補充了句顯得有幾分刻意:“離開天庭的時候我走得急,忘了将這狐尾放下。”
玄文掏出折扇晃了晃:“狐貍對你情深,你會動情也不例外”
正要解釋,我轉念一想搭上玄文的肩,笑得不懷好意:“玄文,你莫不是醋了?”
玄文斜了我一眼,折扇往我胳膊上一拍,徑自走了。
“哎,玄文……”
我們兩個這一身行頭走在路上着實惹眼,當然更多的目光是粘在玄文身上,我是無所謂,只是玄文這般被人看我這心裏頭有些不是滋味兒。
“玄文,咱們先去打聽打聽這初月國皇帝的癖好可好?”
玄文看了我一眼,點了點頭:“好。”
街上熙來人往,酒肆林立,好不熱鬧。
我挑了一個還算有眼緣的酒樓走了過去,還未到門口一個店小二就貼了過來。
“吆,客官來我們酒樓就對了,我們酒樓的酒在初月國可是出了名的,當今陛下還誇我們的酒來!”店小二一會兒豎起大拇指,一會兒對着皇宮的方向做恭敬狀忙得不亦樂乎。
“奧?”我半信半疑,“那你們酒樓自是知道不少當今陛下的事了?”
店小二胸脯拍得砰砰響,我怕他當場吐血暈在我們面前,轉頭去問玄文:“怎麽樣?”
玄文一把折扇搖得儒雅,更是襯得他氣質超脫,人如飛仙,店小二不禁一雙眼看直了去:“這位公子是……”
我哈哈笑道:“我們兩個一起,他付銀子。”
店小二一聽玄文才是金主,立即一張笑臉捧在玄文跟前:“這位公子俊朗不凡,一看就是個金貴之人,來來來,公子裏邊請。”
玄文十分有禮道了句“有勞”跟着店小二走了進去。
店小二看得出我們付得起銀子,直接将帶我們上了二樓雅間。
房門推開,安排我和玄文坐了,店小二樂颠颠出去了。
房門關上,我透過窗子往樓下瞧了瞧:“玄文,你能喝多少?”
玄文看過來的目光七分玩味,三分挑釁:“你呢?你又能喝多少?”
我擺手笑笑:“玄文,今日我們是在辦正經事的,不能多喝。改日,改日,我定和你來個一醉方休。”
正說着,店小二拎了兩壺酒過來,身後還跟着另外幾個夥計,手裏端着十來盤下酒菜。
“來來來,兩位客官,酒來了!”店小二十分殷勤将酒壺擺好,才又招呼身後的夥計擺好下酒菜。
我見店小二要走,急忙将他招呼住:“哎,這位小哥我有些事還要跟你打聽,坐下喝杯如何?”
店小二一聽一臉喜色,招呼其餘夥計去忙,自己轉身又走了回來。
我和玄文身邊各有一個空座,我招呼店小二過來坐。店小二的目光在兩把椅子上稍作遲疑,十分篤定坐到了玄文邊上。
對于店小二的篤定我沒有異議,誰讓玄文生得比我好?
店小二給我和玄文各倒了滿滿一杯酒,又給自己也倒了一碗,笑得歡快:“客官,您要問些什麽?但凡小的知道定會跟二位說個徹底。”
玄文仰頭喝下一杯酒,道:“不知這初月國的皇帝是個什麽樣的人?他那皇後又是怎麽一個天香國色能讓他專寵多年?”
提起初月國的皇帝店小二的話匣子算是徹底打開了,猶如連綿江水要将我淹死。
“一聽二位談吐就知道二位是外地來的,您是不知啊,我們初月國的皇帝可是出了名的專情。可是這生在帝王家,太過專情,必會釀出大禍啊!”
我也仰頭将酒灌了:“奧?此話怎講?”
店小二很有眼力見兒給我和玄文又倒了杯,明顯,玄文那杯比我的滿,我撇撇嘴不同他計較,店小二繼續道:“大臣的女兒親戚嫁不進皇宮沒辦法撈權,鄰國的公主嫁不了皇帝沒辦法聯姻鞏固邊疆,這時日一久哇,朝堂上對這位皇帝意見是大得很,初月國和鄰國關系也很僵。”說到這裏,他深有感觸喝了口酒,“民怨四起,朝堂動蕩,我看吶,這鄰國打過來是遲早的事。老百姓啊,過不了幾天安生日子喽!”
聽店小二說完,我更覺得這初月國的皇帝是個實打實的情種:“那這初月國的皇後就不勸勸?”
“勸勸?”店小二有些唏噓,“皇後倒是勸過,勸過之後皇帝陛下估摸着有些心寒什麽的愣是一年沒理皇後,這樣一來,皇後也不敢輕易勸了。”
我聽得一頭霧水:“皇帝不是很中意皇後麽?怎的舍得一年不理她?”
店小二一副“關于這個我很是理解皇帝陛下的形容”:“客官你想,若是自己心愛的女子勸你去娶旁的女子你會是什麽感受?”
其實我很想說,自然是一種慶幸自己娶到賢妻的感觸。
話未出口,店小二又道:“自然是傷心欲絕,痛徹心扉了。”
我扁扁嘴,對店小二的話不做評論。
一國皇帝若是生得這般玻璃心,簡直就是個捧心悲戚的林黛玉啊。
話問得差不多,我想起之前店小二說初月國皇帝誇他酒的事,忍不住提了提。
“那,你們家的酒和旁處的有何不同?為何當今陛下會誇你家的酒?”
我之所以這般問,是因為這家的酒實在太過一般。若這初月國的皇帝當真誇了這酒,我估摸着他不是個傻子便是個呆子。
店小二一拍後腦勺,十分懊惱:“差點忘和客官說了,以前陛下做過一首詩,怎麽說來着?”他想了會兒,猛地一拍腦門兒,“對!是這麽說的,月國酒香飄鄰國。”店小二搖頭晃腦的樣子顯得十分有學問。
我盯着店小二等着他下一句,等了許久也不見店小二繼續,就問:“下一句呢?”
店小二咧嘴笑笑:“沒了,就這一句。”
“就這一句?”
“就這一句。”
我和玄文對視半晌,顯然玄文也不明白這句詩是何處誇了他們家的酒。
“這句詩……何處說了你家的酒好?”
店小二一副看你衣冠楚楚實則胸無點墨的形容:“客官,這已經說的很明顯了,酒香,酒……”
我去!
這裏面有個酒說的就是你們家的酒?你怎的确定說的就不是旁人家的酒?
出了酒樓,天已暗了。
我和玄文并肩站着,望着頭頂的月亮發呆。
“玄文,看來這初月國皇帝是個難辦的,下一步該怎麽辦?”
玄文望着月亮,修竹般的身子在地上投出一個更加修長的影子:“進宮。”
“什麽?”
玄文轉頭沖我一笑:“知己知彼,方能取勝。”
看着玄文那張清潤至極也潤透至極的臉,我忽然覺得他說的話很有道理,傻乎乎跟着樂了:“說的是,進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