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狐貍
狐貍
皇帝喊來十幾個太監宮女，外加八個太醫，一個神醫。
所謂的神醫居然又是那個一頭紅毛的人。
紅毛匆匆來了，手裏端着一碗烏七八黑的藥湯，直接往我嘴裏灌。
好在，眼下我從殼子裏頭鑽了出來，不然，他這一灌，我就算是活着也會被那臭苦臭苦的湯藥給臭過去。
皇帝很配合，掏着我的腦袋，掰着我的嘴巴讓紅毛灌，邊灌還邊催促：“多灌些，多灌些。”
我天！想來皇帝是從沒嘗過這湯藥，若是讓他嘗上一回，他是鐵定說不出這番話來的。
紅毛一邊往我嘴裏灌着藥湯，一邊暗中觀察皇帝的神色，像是有話要說又有些猶豫。
漆黑的藥汁順着下巴不斷往下流，是一滴也沒灌進去。饒是如此，紅毛還是一直往我那殼子裏灌着湯藥。皇帝不說停，他哪兒敢停？
眼看着一碗湯藥見了底，除了粘在殼子臉上的幾滴湯藥，其餘的盡數滲進了被褥裏。
皇帝面色越來越難看，越來越蒼白，看得我有些于心不忍。
“阿黃，此事你做得甚是利落。”
不知何時，玄文坐到了我邊上的椅子，伸手遞過來一件物什。
我接過那物什，仔細看了看 ，是個瓷白的玉瓶，拔了瓶塞，裏頭是些黃豆大的藥丸子。
“這些天你日日待在那個殼子裏，又時常同個凡人同塌，仙力多少有些受損。這是我托北堂給你帶的仙丸，你時常吃上一顆，等回了天庭再稍作調理仙力就會恢複如初了。”他理了理袍子，面上雖笑着卻有些疲色。
我憂心問了問：“玄文，你沒事吧？”
玄文扯着唇蕩出個極好看也極清潤的笑：“無事，你需記得這仙丸要時不時吃上一顆，切莫使懶。”
一顆心感動地顫了顫，我仰頭吃下一顆，将瓶塞蓋上。想了想，又從裏頭倒出一粒，遞到玄文手中：“玄文，你也吃一顆。”
玄文正要拒絕，我趁着他張嘴的空隙，直接将仙丸塞了進去：“玄文乖，吃了。”
我看他喉結湧動，知道那顆仙丸他已經咽下，這才放心。
自從來了凡間，玄文動用仙力的時候比我多，玄文過分使用仙力的時候也比我多，要論仙力受損，他肯定是受損最厲害的。方才看他臉色蒼白，約摸就是仙力受損的緣故。
“這總行了吧？”
我龇着牙點頭：“自然是行了。”
玄文朝着床榻邊看去，說話的語氣頗為感慨，“阿黃，這皇帝對你果真情深。”
知道玄文在同我打趣，我厚着臉皮笑了笑沒說什麽。
“阿黃，皇帝對你這般情深你當真沒什麽感受？”
我很想叨叨幾句，比如，和皇帝比起來我和你在一處更有感受，又比如，你在我身邊，我對誰都不可能有啥感受。可這些話，我只能想想。
不能說。
若是讓玄文知道了我對他的那些個不幹淨的心思，我怕他會立即同我劃清界線，老死不相往來。
比起見不到玄文，我更傾向于什麽也不說，只是安靜陪在他身邊。
胡亂笑了笑，我拍了拍玄文的肩：“職責所在，職責所在哈。”
床榻那頭漸漸安靜下來，紅毛低着頭漸漸退到了一邊，地上的太監宮女連同太醫緊張的大氣不敢出一口。
我忽然又覺得這紅毛的神醫分外眼熟，且那股子熟悉感越發清晰。
皇帝動作極溫柔将我放回榻上，他的面上沒什麽表情，只是對着衆人十分平靜道：“都下去吧。”
衆人弓着腰戰戰兢兢退了下去，紅毛卻沒動。
房門哐啷一聲關上，皇帝緩慢站起身來，他周遭忽地銀光大盛。
我怕這些不尋常的光會被外頭的凡胎看到，趕忙催動仙術要結一個仙障出來。
玄文止住我的動作：“你仙力微弱，我來。”他拿手在空中劃了一個符，一道仙障便罩落下來。
再擡頭看，皇帝周身的銀光又慢慢弱了下去，紅毛上前扶住皇帝，一臉的不忍：“老大，雪狐丹已碎，眼下你又要做什麽傻事？！”
老大？
這稱呼聽着甚是耳熟。
還有雪狐丹？雪狐丹？！！！！
這紅毛就是當年那個妖醫？！！這皇帝就是當年的那只狐貍，韶光？！！！！
心中猛地一片冰涼，造孽啊！！
狐貍擡頭，一雙狐貍眼怔怔瞧着躺在床上的殼子，眼角無聲滾下一串淚珠子，聲音中滿是凄涼，滿是無奈，滿是不甘：“雪狐丹碎了又怎樣？不還是沒有救回阿黃？”
說罷，擡手在空中做了個手勢，身上銀光又起。
紅毛直接撲過去，被狐貍的銀光彈了回來。狐貍一雙銀耳在銀光中閃爍，銀白色的眸子亮得驚人。
我作勢要跑過去制止，玄文拉住我，語氣也頗為無奈：“阿黃，這是狐貍的劫數，這個……你管不……”
劫數？
我拉住玄文的袖子，驟然瞪大了雙眼：“皇帝是狐貍的這件事你本就知道？！”
玄文點點頭：“此事，你我下凡之前玉帝已同我說了。沒同你說是怕你一時心軟渡他歷劫，犯下大錯。”
我的性子，玄文最了解。
心軟，又重情。
若是我知道今日這皇帝就是當年的那只狐貍，定是不忍心再傷他一回。
雪狐丹已碎，也就是說，當日我和玄文離開後，他還是将雪狐丹用在了那個女子軀殼上。
他真的好傻。
狐貍在半空中結出一個銀團，他捧着銀團慢慢往我身上放去。
我大驚！那是，那是……他僅存的修為！！
修為盡，則身形聚散。
顧不得其他，我直接從椅子上奔過去，猛地抓住狐貍的雙手：“韶光，不要！”
不知是不是自己仙力太薄弱的緣故，我這一抓竟然抓了個空。狐貍沒什麽反應，他的手腕慢慢變得虛無缥缈起來。
“韶光！”
紅毛也好似沒有看到我，他瞧着狐貍倒下，淚水狂流奔了過來。
是了，我眼下沒有軀殼也沒有足夠的仙力幻化人形，他們自是看不到我的。
狐貍整個身體都是透明的，陽光照在他身上直接将他穿透，他手心的那團銀光早已沒入了那凡胎殼子中。紅毛驚慌站在狐貍面前，看着無比虛弱的老大痛心疾首，卻無從下手。
“老大，老大！！老大……你這又是何必呢？”紅毛哭得稀裏嘩啦，我也跟着在邊上默默流淚。
從躺下的那刻起，狐貍就一直瞧着榻上的殼子，眼神戚戚帶着些期待。
或許，他是盼着床上那個我能奇跡般睜開眼吧？
狐貍看着看着，忽然笑了，眼角晶瑩的淚珠子滴落，一滴滴淚珠竟結成了一顆銀色的珠子。
我單膝跪在狐貍邊上，心中五味陳雜，眼下我仙力極微弱根本救不了狐貍。可眼看着狐貍真正去了，我這心裏更是愧疚。
“阿黃……你一次次地來……一次次地走……你怎的……怎的……就是不肯多留一會兒呢？”狐貍忽然開口，聲音虛弱，話卻不知是對着誰說的。
狐貍聲音讷讷的，眸中銀光晃動，眼中滿是榻上之人的倒影：“阿黃，你不在了……我也不用在這凡間等你了。”
狐貍慘然一笑，“很好，不是麽？”
我看狐貍聲音越來越弱，目光越來越渙散，一顆心猛地糾起。
蒼白透明的手往床沿扒了扒，狐貍的手顫抖着搭上“我”的臉，極為仔細摩挲了遍，然後似是解脫般笑了開來：“很好，阿黃……你和我，就這樣，很好……”
眸色渙散，狐貍的身體忽地碎裂開去，碎裂的銀光在屋子裏連成一條銀光，在“我”床頭轉了幾圈，穿過窗戶，飛向了虛空。
一直飛，一直飛，直至消失不見。
“老大！！”
“韶光！！”
總感覺放完這章，小夥伴兒們會咬着牙向我扔磚頭兒，捂着頭逃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