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仙人醉
仙人醉
玄文同我說過,狐貍其實是個有仙緣的。
若是上次渡他成了,現下狐貍說不定已經飛升上了天庭,成了天庭上一個神仙。
玄文也同我說,上次下凡渡化狐貍,我假死後,狐貍不死心,不顧衆人勸阻硬是将雪狐丹碾碎放進了那個凡胎口中。
那個我用過的殼子口中。
結果,雪狐丹沒了,我也沒有醒來。
這些後事,我不知,玄文也不知。
後來我和玄文要去初月國辦這趟差事,臨行前,玉帝才将這些事告知了玄文。
玉帝說,我是狐貍命中的劫數,這次就要好生了了。還讓玄文切記莫要再同我提起此事,玉帝說我耳根子軟,心善,容易壞事。
我苦澀笑了笑,玉帝對我這性子拿捏得倒是準确。
我這人就怕欠人情,人情債,最是難還。
雖然,這些都是狐貍命中的劫數。可是,讓他歷劫,讓他毀了雪狐丹,毀了修為,散了元神的終究是我。
我這個劫數當得委實虧心,委實缺德。
我同玄文說,玉帝這差事其實是派錯了。玉帝的本意是穩定初月國,這番狐貍神魂聚散,初月國的皇帝都沒了,這初月國還怎麽穩定?
玄文倒了杯茶,推到我面前,嘆了口氣:“阿黃,我知此事你很憋屈。但你想,狐貍對你執念頗深,若是不斷了他的執念,他便會為情所困一輩子。”玄文站起身走到桃樹下,望着枝條上的桃花有些怔愣,說的話十分走心:“情這東西,一旦惹上,便難以全身而退。若是兩情相悅還好說,倘若不幸攤上個單相思的情,那就只能自己苦受着。”
“狐貍對你有情,你卻對他無意,這番糾纏下去,狐貍最終定會心性受損堕入魔道。”
我深知玄文說的很是在理,心裏卻還是自責得緊。
“眼下狐貍去了,玉帝派了小仙過去,那小仙化成皇帝的模樣管理初月國。所以,初月國并沒什麽妨礙。”
忽地記起狐貍神魂聚散的那個瞬間,一道銀光自窗戶飛出,消失得無蹤無影,我猜那是狐貍殘餘的魂魄。
我想,只要有殘魂,總歸有辦法将狐貍帶回來。
“玄文,狐貍那一絲殘魂去了哪裏?!!”
玄文回頭,沖着我安心一笑,桃花枝下,他笑得極溫潤,我看了心口處舒坦不少:“阿黃,生死有命,天道循環。狐貍的事你就不用操心了,這些有陰曹地府的神仙們處理。”
陰曹地府,掌管世間輪回。玄文這般說,那就是說狐貍投胎去了。
好在,還能投胎。
玄文走後,我在袖子中摸了摸,摸出一顆銀光閃閃的珠子。
回屋,将銀珠子同狐貍的那條尾巴一起收進盒子裏。
韶光,願你安好。
在院子裏難受了幾日,玄文日日來看我,同我講些天庭的趣事。
天庭的趣事聽膩了,他便又同我講一些凡間的趣事。
又過了段時日,我總算周轉過來,算是恢複了正常,閑來無事去了月老的院子轉轉。
月老院子裏,人到的挺全。
北堂,意塵元君,就連不大常見的長燈仙人也來了,唯一缺了玄文。
我晃進月老的院子,大大咧咧笑了:“今日月老這院子裏挺熱鬧啊!哈哈!”
意塵元君,長燈仙人和月老都朝我笑了笑算是打過招呼,北堂也沖着我笑,只是這笑中帶了幾分深意。
“阿黃這是愧疚夠了,想通了?”
我笑了笑:“北堂星君說的是,的确是愧疚夠了,想通了。”
“其實啊,這生死有命,狐貍活着和你也決計不可能,他這一去說不定也是種解脫。”月老說的話一向很有道理,當然這一次也不例外。
記得狐貍臨走前說過,他說“很好,不是麽?”
看來,狐貍總算聰明了回,彌留之際也總算是看開了。
我笑笑:“月老說的極是。”
北堂招呼我坐下:“阿黃,坐下同我們喝個茶。”
我依言坐了,意塵元君正好坐我對面,眼神不經意同他對上,我不自在笑了笑。
北堂抓了我個正着,端了個茶碗抿了一口:“阿黃,我看你看意塵元君的眼神有幾分奇怪。怎的,意塵元君的好相貌你還沒适應?”
我心想,我這哪兒是不适應?只不過是看到了意塵元君想起了玄文,也想起了玄文夢裏的他。
心虛笑了笑,我灌了口茶壓了壓:“北堂星君說的是,意塵元君的好相貌是天庭裏出了名的,我多看幾眼也是人之常情。”
“阿黃說的也在理,北堂,你還說阿黃,你初見意塵元君時可比人家阿黃看的時間長多了。”長燈仙人跳出來替我解圍,我感激瞧了他一眼。
北堂渾身哈哈幹笑兩聲:“長燈仙人真會說笑,真會說笑。”說完,便閉了口。
頭一次瞧見北堂這副模樣,我深覺有趣得緊,趕緊追問長燈仙人:“長燈仙人,你倒是說說,當年北堂星君究竟看了意塵元君多久?”
我目光晶亮盯着長燈仙人,意塵元君滿臉溫和的笑,月老也笑容可掬瞧着,唯有北堂一個勁兒給長燈仙人使眼色。
北堂一雙眼眨得賣力,長燈仙人只當看不見。他喝了口茶,慢悠悠道:“那都是幾千年前的事了。我之所以記得如此清楚,那是因為當年的北堂委實鬧出了一通天大的笑話。”
“長燈仙人,那些陳芝麻爛谷子的事你提它作甚?”北堂有些着急,往長燈仙人邊上靠了靠。
平日裏,北堂坑我的次數不少,好不容易抓住他的小辮子,我可不能輕易讓他逃脫。
我往長燈仙人跟前也湊了湊,催促道:“長燈仙人,究竟是個什麽笑話?”
長燈仙人似是想起了當年北堂的笑話,不經意揚了揚唇:“那年,意塵元君剛……”
北堂這個笑話被斷斷續續講了半個時辰才算完事,其實,故事不複雜。将長燈仙人的話概括概括,綜合綜合,就一句話。
北堂将人家意塵元君當成了個女仙調戲了半天。
那年,意塵元君剛晉升元君。從玉帝的淩霄殿謝完恩出來,一路沿着天河往回走。
走着走着在天河邊上碰到了醉酒的北堂星君。
意塵元君生得一副好相貌,俊逸不俗,眉眼如畫,雖俊俏卻不女氣。
北堂星君醉得厲害,硬是把意塵元君一個俊秀公子瞧成了個嬌滴滴的女神仙,纏了意塵元君足足三個時辰。
意塵元君是出了名的好脾氣,被個大男人拉拉扯扯了半日都沒有上火,只任由北堂拉着。最後,還是意塵元君府上的人尋了來,将人從北堂手中摘拔出來。
此事正巧被路過的閻王看到,閻王口碎,一個時辰不到,整個天庭便都曉得了此事。
玉帝得知後,雖覺得此事好笑卻也不能姑息,畢竟這是有損天庭顏面的事。
結果便是,北堂被罰了禁閉三個月。
“哈哈!北堂星君這事委實新奇,聽着實在是有趣得緊吶!北堂,原來你竟做過這般糗事?”我笑着灌了口茶,等着北堂的話。
“我還有事,先回了。”北堂黑這張臉,悶悶走了。
月老拎出幾壇酒放在桌上,酒香撲鼻,濃厚醇香。月老咧嘴,笑得慈祥:“吶,這是長燈仙人拿來的仙人醉。以後,你若是再想不通,可以喝些仙人醉來緩解心緒。醉了酒,再醒來說不定就想通了。”
仙人醉可是好東西,以往我去長燈仙人府上讨他不給,被我煩得緊了,頂多給個半大的小壇子。有時,長燈仙人送了旁的仙友仙人醉,我也會上門去讨些來喝。這一下子好幾大壇子仙人醉擺在我面前,我還真有些歡喜得懵了。
看來,昏沉了這段時日也不是沒有半點好處。
咧着嘴接了仙人醉,對着長燈仙人道了聲謝,我轉頭就走,長燈仙人在我身後笑道:“阿黃果然是真性情,這一桌子酒你都拿走了,待會兒我們喝什麽?”
我瞅了瞅手裏的酒壇子,警惕往後又邁了幾步。莫不是長燈仙人反悔了,想将我這酒給要回去?
“這仙人醉本就是長燈仙人親手所釀,若是仙人想喝回府上再釀就成,又何必在意這送出去的東西呢?”
我這話說得真切,面上雖笑着,手上卻一刻也不敢放松,生怕這到手的仙人醉飛了。
長燈仙人盯着我看了半晌,忽地揚天爽朗一笑:“算了,同你打趣的,瞧把你吓的。”
我道了聲“多謝”,拿着幾壇仙人醉直奔我那院子。
走到半路,想了想,轉了個彎兒去了玄文的院子。
玄文不在,院子裏卻站着一個人。
一個我不怎麽待見的人。
東白站在棗樹下,仰着頭,望着頭上的雲彩,出神。
聽到身後有動靜,東白回過身來,面上的喜色已去了大半:“是你?”
方才他定是把我想成了玄文才這般歡喜,想想他時常往玄文身邊擠,我這心裏就不怎麽舒服。
“不然,東白小仙以為我是誰?玄文麽?”
我說“東白小仙”時,那個“小”字刻意拉得長了些。聽我說完,東白并不在意,他盯着我手裏的酒壇子,道:“玄文仙君日日為天庭瑣事奔波,淨寒仙君若是太閑不若去找月老下下棋,打發打發時間。時常找仙君飲酒宿醉,傳出去對仙君清譽有損。”
我從前怎的從未發現,東白這厮這般能言善道?
不就是找玄文喝一杯麽?怎麽就有損清譽了?
“東百小仙多慮了,在天庭,仙友們聚在一處把酒言歡是常有的事,喝點酒罷了,何來毀玄文清譽之說?”我皺眉打量了他一眼,“反倒是東白小仙,以後做事要掂量着點兒。東白小仙私拐玄文下凡間的事早就在天庭傳得沸沸揚揚的,你如今得了空就往玄文的院子跑也不避着點兒嫌?我看,濁了玄文聲譽的怕是你吧?”
東白恭敬行了一禮,面上毫無半分愧疚:“我對玄文仙君待以真心,仙君現在不接受我,保不住以後不會動搖。況且,我行得正,坐得直,青天白日來看望仙君,不遮不掩,沒什麽好避嫌的。”
說完這一通,東白又是一禮,徑自走了?!
這東白,真是越來越大膽了,中意玄文的話居然這般明目張膽說了出來,他,他,他,他簡直是不要……臉……
轉而想想又有些羨慕在裏頭,我對玄文的那些個念想,存了幾千年也藏了幾千年。讓玄文多想的話我是一句也不曾說過。
不敢說也不能說,我不能說東白卻四處說得敞亮,這讓我不得不羨慕。
“阿黃,你杵在院子裏一動不動在作甚?”
玄文從外頭回來,一臉溫潤的笑,似是心情極好。
我笑着往他跟前湊了湊,将仙人醉往身後藏了藏:“玄文,你是得了什麽喜事這般歡喜?”
玄文看着我不說話,默了,他眼角帶笑,伸出手指在我頭上彈了下:“阿黃你不再沉溺于過去,變得同以前一樣,我自是歡喜。”
他這般歡喜都是因為我?
我讷讷笑笑:“玄文,算你有良心。”
玄文狀似随意慢慢往我身後踱,我下意識往邊上挪了挪。玄文本是緩慢踱着,待到了我身側他忽然邁了一大步,一只手迅速伸到我身後。
那只手在我腰上輕輕一點,我兩手一松,仙人醉轉手就到了玄文手上。
玄文拎着仙人醉又往我身邊靠了靠,他貼在我耳邊輕輕笑了聲,嘴中噴出的熱氣引得我一陣陣顫栗。
玄文驀地“咦”了一聲,似是發現了什麽新奇的東西。
盡量讓自己看起來和平時無異,我屏着氣回頭,想問問玄文在“咦”什麽。将一回頭,便對上了玄文一雙清透的眸子。
玄文靠得很近。
我定住不動,我不動,玄文也沒有動。
他不但沒動,好像還靠得更近了些,一雙唇若有若無蹭着我的,我直覺口幹舌燥,渾身熱氣翻滾。
“玄文……”
玄文貼着我的唇蹭了蹭,拿手指抵在我唇上示意我不要說話。
他不讓我說話我便不說話,我一向很聽玄文的話。
玄文将仙人醉擱在石桌上,轉了轉身,眼睛正對着我,我胡亂笑笑,假裝一副莫不在意的模樣,實則,心裏早已亂翻了天。
一只手慢慢勾上我的腰,玄文聲音緩緩,不急不躁:“阿黃,你這瘦了不少,最近沒有好生吃飯?”
我幹巴巴笑了笑:“之前因着狐貍的事有些自責的确沒怎麽吃。”
玄文一只手在我腰間來回摩挲了好幾次,我覺着玄文的呼吸有些重,正要仔細瞧瞧他,那只手從腰間忽然移到了肩膀。玄文攬着我的肩,極為正常極為淡定地帶着我坐到了石桌旁。
“這仙人醉是長燈仙人給的?”
我點頭:“正是。長燈仙人這是可憐我,送幾壇好酒讓我振作振作。”
玄文拎起一個酒壇子就要往嘴裏灌,我攔住他:“哎,玄文,晚些時候你還要辦差事,這麽喝容易醉。你等着,我去給你拿個酒杯過來。”
讓丫鬟找了兩個酒杯,我将酒杯斟滿了酒,一杯給玄文,一杯自己留着。
仰頭喝了口仙人醉,我整個人登時覺得腦袋清明,渾身是勁兒。
玄文瞧我喝得痛快,他也仰頭灌下一杯:“嗯,這仙人醉還是一如既往地好喝。”
我又給玄文倒了杯,玄文二話不說又喝了,一來二去,不知不覺已是幾十杯下肚。
腦袋不再清明,眼睛也不再明亮,我迷迷糊糊奪過玄文的酒杯:“玄文,不行,不能再喝了。”
玄文也浮了層醉意,卻不甚明顯。
他将我輕輕一帶,我的頭頂便頂上了他的下巴。
“阿黃,你對那狐貍果真沒什麽旁的心思?”
我渾渾噩噩搖了搖頭:“自是沒有。”
對于這個問題,玄文似乎格外上心,他又問了遍:“當真沒有?”
“當真沒有。”
玄文終于舒了口氣,接着又遞了酒過來:“沒有最好。”
他遞我便喝,也不知又喝了多少,眼皮沉得是女娲補天的石頭。最後,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夢中,我又夢到了玄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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