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40章

高旭顏乃至衆人的目光都向竹阕乙彙聚, 他未擡首始終垂眸,他們無法得知他此刻的神情。

只是殿前比之前安靜了許多,他們都在等他的回答。

“因為黃帝食玉獲長生。”

他說完這一句, 殿前在安靜一瞬後, 很快炸開了。

古籍中有記載黃帝食玉石後獲得長生,中原人對玉石的原始崇拜本起于長生……

如十六部的人對白發的原始崇拜一樣。

“你瞎說什麽!”有人不滿地站出來反駁。

唯有高旭顏大笑幾聲, 目光微凝滞,繼而問道:“那你可知長生?”

“不知。”竹阕乙毫不猶豫的答。

高旭顏那雙如鷹一般銳利的眸盯着他好一瞬,“即日起擔任主簿輔佐百裏長史。”

聞言,百裏濟驚詫地看了過來。

殿前也議論聲漸高。

在衆人驚呼之中,竹阕乙微凝眉。

他來此,只是因為阿蕪。

至于職位,他沒有想過, 他原本也只是想留在別府,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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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裏濟:“殿下……是否三思。”

他并不覺得殿下僅憑這人一句回答就給出主簿的位置是妥當的。

主簿一職主要是協助長史處理一些機密文書, 看似官職一般, 實則這個職位一般只給心腹。

與百裏濟擔任的長史一樣, 主簿處理的事過于機密, 也與三殿下走得近,若不是伴皇子長大的侍讀擔任,也是由舅家的表兄表弟擔任,所以在任免上幾乎不不可能這麽随意……

這才是殿中嘩然的真正原因。

這門客進別府的時間很短,不至于和三殿下熟識,更不可能說是心腹之人。

百裏濟盯着竹阕乙看了許久,結果就是他看得眼睛都快花了都沒看出什麽……

不就是容顏過人了一點嗎?至于讓三殿下這麽看重?

當然, 他也看不出三殿下葫蘆裏到底賣的什麽藥。

“既殿下讓他做主簿,我沒意見。”百裏濟皺起眉, 冷聲說。

他雖如此說但高興還是不高興全都在語氣裏。

皇子的主簿雖然不在朝廷官員體系中與太尉大将軍等人的主簿也截然不同。可到底是皇子心腹,就連他們的皇上為臣時也曾是北魏皇帝的主簿。

高旭顏本想看這個門客的反應,可惜他失望了。

這人在聽到他任他為皇子主簿後,臉上竟也無一絲情緒。

最重要的是……此人并不畏懼他皇子的身份。

他直覺這人涉獵甚遠,只是無心朝野。

太傅曾說,博學而淡泊、堅毅無畏而無心朝野之人可遇不可求,他初見此人時就在想或許他也遇到了這類可遇不可求的人。

就像當年北魏高|祖遇戲無垠,西涼武帝遇恒先道一樣。

或許,眼前的人正是他一直想找的人。

剛才他回答問題的那一剎那間,高旭顏就在想,如果給與他一個職位,他能讓他看到多大的可能?

只是一個想法呼之欲出,他便真的這麽做了!

說後悔,是有一點的,只是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再想收回來,就顯得他的話無足輕重了。

他素來厭惡這種“不好的開頭”。

高旭顏微擰緊眉,站起身來,玄黑的衣擺掃過高座的臺階,英武的面容上唇角微微扯平,那雙鷹眸利而炬。

他起身的剎那間殿前的議論聲已漸停息。

他未在多說什麽也懶得多說,魁偉的身影穿過殿前,拂袖而去。

百裏濟知道三殿下興致淺,所有興致來得快去得快,這應該是後悔了又不肯收回成命……他兀自嘆氣,餘光瞥了一眼竹阕乙後,也跟着殿下的步伐離開了。

見他們走遠了,楚桓才敢小跑過來,估計在場所有人裏,只他一個是将高興全都寫在臉上的,無視一旁門客的議論聲,他扶起竹阕乙:“竹兄弟,我們先離開。”

竹阕乙點頭,随他離開。

楚桓是高興的,但他也懂這個主簿來的有些蹊跷,所以他也為竹阕乙感到擔憂。

只是他生性開朗,此時此刻只想為竹阕乙感到開心。

二人行至櫻園處,竹阕乙忽然轉身看向楚桓,問他:“……楚兄,主簿為皇子心腹可出入後院否?”

此時,楚桓瞥見他的眼眸裏閃着光,唇角也帶着一絲柔和的笑。

楚桓怔了怔,答:“可出入,但是殿下傳喚時才能出入,只不過比起門客見這府中的人不會再受限制,可以傳喚府中下人了……”

說到這裏楚桓眼眸含笑,恍然過來,繞來繞去竹兄弟還是為了後院那個阿蕪!

楚桓大笑着,手拍在竹阕乙的手臂上:“竹兄弟,現在該告訴我,你和後院那個姑娘是什麽關系了吧?”

聞言竹阕乙眸色雖未改,耳尖卻已微紅,他緩緩轉過身去,道:“……容我以後同楚兄細說。”

因為,他也不知答案。

阿蕪只……

當他是兄長啊。

想到此,灰白衣袖下的手指緊得發疼……

只是一瞬他的唇色也緩緩退去,仿佛是鍍了一層霜白,如畫的鳳眼愈發清亮。

他明白的。

他對阿蕪生了妄念……

思及此,他閉了閉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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繁蕪得知竹阕乙成了高旭顏的主簿是幾日後,自然前庭的事能被傳到後院所有下人都知道,是通過隔壁姨娘的婢女白芷和紅梅兩個……

白芷的叔叔和堂哥都在前庭做事,後院裏的人屬她在前庭走動得最勤。

後院忙着準備春節,顧夫人讓後院的婢女們聚在一處幹活,等此事說開了,繁蕪才得知。

這幾日她忙得也沒空去前院了,這會兒在花園裏繡着繡品,心緒也随着婢女們叽叽喳喳的說話聲變得嘈雜起來。

繁蕪的女紅手藝不行,綠萼探頭瞧過來,見她能将一只鴛鴦繡成水鴨子一般不禁捂着嘴偷笑起來。

繁蕪煩躁地放下針線,看向綠萼,又看向四周仍舊在叽叽喳喳的婢女們。

她只是生氣,她那位兄長走到哪裏都這麽倍受女子們的關注……

女子們議論他,是因為他那容貌……總會給人一種好親近的錯覺。

若她們真與他對視,就會發現他的眸光冰冷的如山神廟裏的石像。

大抵,女子們都會被他那副絕美容貌所騙。

思緒愈發淩亂,繁蕪拿起針在布上紮了好幾下。

綠萼見了,以為她是因為繡得難看才這般……忍不住笑出了聲來:“術業有專攻,阿蕪姐姐不想繡放下吧,拿我的那份交差就好,反正宜嬷嬷也認不出來。”

聽綠萼這麽說,繁蕪突然發現心情好了許多……

“咳咳”繁蕪紅着臉咳了幾聲,“那就多謝萼萼了……”

“……”

将這些綢緞繡完已是臘月十七,再将綢緞送到制衣坊去又等了幾日。

臘月二十三,宜嬷嬷帶着繁蕪去取成衣。

制衣坊、玉石坊等都設在別府西院,這裏也是府中門客的住處,屬于別府外的院子。

這是繁蕪第一次來西院。

馬車停在制衣坊外,宜嬷嬷在裏頭和制衣的大人說話,繁蕪等在外面。

也沒站太久,見制衣坊的院子外有人在往裏瞧,她擡眼看去,見是花朝站在院外。

大抵是許多日不見她了,今日在這裏見到想和她說幾句話。

繁蕪瞧了眼屋子裏頭,宜嬷嬷還在和那位大人說話,一時半會兒也不會出來。

她小跑出院門,花朝和她寒暄了數句。

臨離去時花朝突然嘆道:“哎,齊和魏又打起來了,也不知要打多久。”

繁蕪心下一驚,怔然看向花朝:“齊魏又打起來了?”

她以為謝啓才剛剛稱帝,兩國不會這麽快打起來的……

“是啊,前幾日剛丢了絮州和邙山。”花朝嘆氣。

繁蕪瞪大眼,這一瞬仿佛呼吸都凝滞了。

北魏丢了将近八年的絮州城,謝啓又從東齊人手裏奪了回來。

“阿蕪我得去幹活了,等再會了。”花朝見有同僚喊他,對她作揖一禮,笑着離開了。

花朝已經走遠了,繁蕪仍舊呆呆地站在院門處。

寒風過處,帶着幾分冷香,不遠處盛開着的豔紅的梅,刺痛了她的雙眸。

此刻,也說不清是何情緒。

本以為多年的故土情思,被歲月蹉跎,被戰火消磨,可當這一刻聽到北魏收複絮州時……

仍然會百感交集。

泣不成聲。

……

屋子裏宜嬷嬷喊了一聲,慌亂中繁蕪擦幹眼淚,轉身往裏走。

宜嬷嬷:“先将這些抱上馬車,小心點。”

繁蕪一眼掃過去,這些綢緞料的成衣都是給院中姨娘們安排的新年新衣,上面的繡紋是她們前些日子繡的。

十幾套衣物搬下來,幾趟之後繁蕪有些頭暈。

她剛将衣裳放好。

轉身走下馬車時,卻一腳給踏空了去——

這一下跌在地,仿佛是聽到一聲骨頭碎裂的聲音……

可她第一時間竟沒覺得疼。

這時腦海裏竟浮現得是……八歲時被東齊國的士兵抓走時,她想過跳車。

在被幾次送往教坊司時,她想過跳車……

後來在雲夢郡,她當真跳了彌秋輔的馬車。

那時大雨淋漓都不曾跌得這般慘。

今日竟然……

她自嘲一笑。

等她回過神來時,耳邊已傳來宜嬷嬷的責罵聲。

宜嬷嬷應該罵了有一會兒了。

“……”她無可奈何地撇唇,她也想起來啊,可她的腿折了!!

而這時,她的身前投下一片陰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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