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十八章

天變短了。

四點多,太陽沉下城郊,一抹淡淡的晚霞暈染天邊,層層疊疊伸展着。蔣南額頭靠在車窗上,近乎留戀地看着那片紅。

池水抽幹後,水下的醜陋明晃晃地擺在眼前,原本還覺得生活難過,現在來看,那已經是遙不可及的好日子了。

張叔遭遇了網絡詐騙,可殷鳳嬌剛才說的時候,還深信不疑地說是投資,三倍利潤,開春就能取出來。

竟然到現在還沒醒悟。

蔣南揉着太陽穴,無語的想笑。

又跑了趟警察局,報警,問詢了這次的案件走向,一切還都不明朗,警察反複強調不要太報希望。

蔣南不想管了,成年人搞出爛攤子讓家人一起受苦,她看不起這樣的人。

可是,殷鳳嬌哭着求她,尤其是得知那所謂的投資真是詐騙,幾欲昏厥。

送她回家後,她像熱鍋上的螞蟻,又哭又求,幾近瘋癫,最後蔣南說回陶家,她才安靜。

陶家老宅依舊沉靜,大門緊閉,無聲地釋放威嚴,蔣南咬着下唇,打開門。

就像什麽都沒發生一樣,室內溫暖,一陣淡淡的花香,再往裏走,茶香四溢,蔣南垂眼,徑直走進茶室。

陶思遠也在,谷雨芬還坐在老位置,端着肩膀沏茶,然後陶醉地聞着釋放的茶香,發出滿足的肯定。

她站在門口,把頭發抿到耳後,露出臉頰,輕聲說:“媽,我回來了。”

谷雨芬和陶思遠同時看她,表情商量好的一致。

Advertisement

是一種俯視。

陶思遠沒說話,又低頭看手機,谷雨芬挑眉,臉上綻放笑意,“南南,快來坐。”

蔣南點頭,坐到原來的位置。

茶室還是那樣安靜,茶氣氤氲,暖氣充足,她穿的厚衛衣,稍顯燥熱。

她擡眼看陶思遠,他臉上的表情簡單,認真,輕視,懶得理。蔣南挪了下腿,看着他的眼睛,“思遠,我們談談。”

她說完,并沒得到回複。

話就像在空中停留了幾秒才鑽進他耳朵,又懶得調整表情,顯得有些不耐煩,“有什麽事就在這說吧。”

谷雨芬依舊維持優雅,把茶杯放在唇邊輕嗅。

蔣南吐出一口氣,平靜地說:“我去了警察局。”

幾秒鐘的安靜後,陶思遠唇角勾起,眼神帶着笑,“你報警了?就因為我推你一把?”

蔣南不說話,默認。

“呵,你可真行。“

陶思遠把手機扔到一邊,咬着唇肉,極為頭疼地說:“我這幾天心煩得要死,你別添亂行嗎?”

高高在上的人果然不可能彎下身子,只會把鄙夷釋放到極致。

蔣南還沒說話,谷雨芬就放下茶杯,輕聲說:“南南,你是個懂事的,思遠喝醉了失态,你當妻子的最了解。”

她正說着,忽然挑眉,“你應該沒報警,正常報警的話警察會馬上出警的。”

陶思遠松了口氣。

蔣南攥着手指,直視她的眼睛,“媽,你應該懂我的心情。”

“我懂啊,所以得告訴你正确的路。”

谷雨芬戴着一副微笑面具,像流水線出來的芭比娃娃,看似情真意切,實則空心冷漠,一絲共情都拿不出。

就算她當年也是被陶國強打到住院,現在也會極力維持體面,把愛他挂在嘴邊。

蔣南不再抱希望。

*

晚飯後,陶思遠又在發火。

谷雨芬情緒穩定,耐心地等他發洩完畢。

“媽,我第五家店開業怎麽就成了走過場,沈小琪懷個孕還要大操大辦,故意的是嗎?非得明天?”

他叉着腰在會客廳走來走去,臉色極差。

“懷孕還辦酒會,也不怕孩子掉了。”

谷雨芬臉色微變,隐晦地看了眼門口,呵斥他小聲點。

陶思遠正在氣頭上,哪管她,現在他看誰都不順眼。

蔣南剛換上睡衣,方領睡裙,脖頸肩膀遍布青紫。陶思遠掃了一眼,沒說話,靠在床頭看天花板。

卧室極靜,只聽到他越來越重的呼吸聲。

蔣南側着身子上床,腳剛進被窩就被一條腿壓住,她皺眉,擡頭看他。

“這脖子,是我弄的?”

陶思遠像偵察兵似的仔細搜尋,指尖撫摸着衣領旁的皮膚,蔣南皺眉躲閃,留一片後背給他。

身後安靜,陶思遠的手順着脊椎向下,那裏淤青更明顯。床板晃動,他直起身,肯定地說:“這塊可不是我弄的。”

蔣南說:“看來你都記得呢。”

“哪有,模模糊糊吧。”

蔣南深呼吸,努力把他戲虐的話語抛去腦後。

她轉過身,直入主題:“我的卡不能用了。”

“知道。”

他自嘲地笑着,嘆了口氣,“我的卡也不能用了。”

蔣南後背一涼,“為什麽?洗車行的盈利呢?”

許是她的疑問太天真,陶思遠直接笑出聲,他惆悵地看着蔣南,第一次用無奈地語氣跟她說話。

“洗車行只是保本,幾乎不盈利,我們一直靠家裏的,是米蟲啊老婆。”

說完他又躺下,手背在腦後,呆呆地看着頭頂的水晶燈。

蔣南坐在旁邊,只一瞬的震驚。

這幾天經歷的太多,早就虱子多了不怕癢,她麻木的接受了這個事實,并趨利避害地思索接下來的路要怎麽走。

*

思遠洗車行第五家店開業。

蔣南表示衣服都在小房子,要回去換,陶思遠也說他也要回去取東西,卻被谷雨芬駁回。

“今天你是主角,早點去認識一下來的客人,好幾個都是專程從國外回來的。”

陶思遠思索片刻,覺得也是。

匆忙囑咐蔣南把衣帽間裏抽屜裏倒數第二個手表拿過來,再三囑咐別拿錯了,那可是百達翡麗的。

蔣南面帶微笑,點頭說好。

兩臺車一起出院子,一臺駛向新店,一臺駛進城南的別墅區。

一個多月沒回來了,院子也入了冬,處處透着陌生,蔣南注意到院角堆着個雪人,鼻子是胡蘿蔔做的,紅彤彤的。

她踩着薄雪,擰開房門。

室內寂靜,想來李阿姨被辭退了,屋裏沒人住,透着股木頭的味道。

她無心感懷,目的明确走上二樓。

更衣室裏還是離開的樣子。

兩邊是擺滿的衣服,再往裏是櫃子,旁邊有一個專門放首飾的抽屜櫃。

她打開櫃門,三只lv包整齊地排列着,她全拿出來,放在軟榻上。

首飾盒裏,鑽石戒指,項鏈,手镯,她面無表情地把這堆全塞進其中一個包裏。陶思遠囑咐她拿的表在第二層抽屜。

她拉開,整齊排列着八個表,每個都價格不菲,她面無表情地拿起四個。

坐上車時,她穿着黑色大衣,頭發高高挽起,臉色白皙,妝感卻很重,尤其是紅唇,塗得飽滿厚重。

剛拐出小區,她淡淡地說:“先去商業街。”

司機不疑有他,拐向相反的路。

一天比一天冷了,街邊的樹上只剩幹枯的枝桠,像是生來就是死的一般。

沒人知道有多少樹死在冬天,反正春天會來,樹依然綠。

蔣南到洗車行時,時間剛好。

陶思遠伸展手腕,遞到蔣南面前,等待佩戴凸顯他身份的手表。

蔣南乖順的把表幫他戴上,又貼心地把袖口挽上,剛好露出全貌。

藍色星空的表盤上,是閃着銀光的表針,陶思遠很滿意,轉了幾下手腕,臉色猶疑,卻沒說話。

鞭炮聲響徹整條街,第五家店開在新區,周邊都是高檔樓盤,為了适配,店裏也裝修豪華,整整二十個洗車位。

蔣南不由自主地說:“比景順那個店好多了。”

陶思遠拎着紅布,一手拿着剪子,等待的空檔,随意地說:“你還去過那個店呢?”

“沒有。”她一口回絕,又說:“我記得開業時進去看過。”

“記憶不錯。”

陶思遠含笑着,臉上是标準笑容,這笑很程式化,像是刻意模仿商業雜志封面的人物表情。

蔣南無聲冷哼,随着急促的敲鑼聲,慢慢剪斷紅布。

鞭炮被挑到半空,噼裏啪啦地落着玫瑰花般的碎片。

紅毯上聚集着西裝革履的男人和精致的女人,他們臉上都是那樣的笑。

蔣南也露出那樣的笑,她站在陶思遠身邊,一個接一個地握手,眉目舒展,掩去疲倦。

碎片飄飄灑灑,白煙散去,洗車行門口站着幾排身穿工作服的員工,他們的手背向身後,正等待老板的致辭。

她知道陶思遠享受這樣的時刻,就像皇帝上早朝,就連整個隊列都是模仿早朝的排列,他站在正中心,俯視着。

蔣南眼神輕飄飄地落在下面的員工身上,卻觸到某個熟悉的臉時,倏然收緊。

熟悉的臉隐在人群中間,和旁邊的人毫無二致。

只是更高,更挺拔,工裝是新的,肩線剛好,令人悵然的陌生感。

他沒看她,就像不認識她似的,和別的員工一樣,眼睛看向自己的老板。

蔣南忘記呼吸,她一直看他,在失态的邊緣。

陶思遠講話了,話筒在他的唇邊,回聲陣陣,三條街都能聽到他的宏圖壯志。

蔣南僵硬地退後,她的僞裝竟然在這樣的場合被揭開。

陶思遠的演講換湯不換藥,每次開業都大差不差,裹腳布似的長。

周楊盯着他,眼睛不眨,露出淡淡的笑意。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