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十九章
任何有關商業的聚集,在目的達成後,都變成漫不經心的走流程。
蔣南目光總飄到洗車行裏,從幾十個同樣衣服的員工裏看到他,他活幹得最多,每次進來車時都被推到前面。
這麽傻。
陶思遠彎腰上車,準備去參加晚宴,見她沒上來,冷着臉把頭探出車窗,“愣着幹嘛呢?”
“好。”
周楊的影子在透明玻璃裏若隐若現,蔣南收回目光,他一直在忙,沒有閑着的時候。
汽車行駛去陶思淩的家,陶思遠握着方向盤,心情不佳,倒視鏡裏是他皺起的眉頭。
蔣南眼神淡淡的,對他的煩躁不予理會。
下了高架橋,路越來越寬,陶思淩的家依山傍水,夏天開了窗,能看到大片的針葉林,林子裏是寬闊的人工河,裏面養了小臂長的錦鯉。
只是現在冬天,森林荒蕪,池水結冰,但這不影響別墅裏的景色。
進了院子,滿眼都是綠色,巨大的盆栽葉子伸展,陶思淩的審美似乎是基因裏帶出來的,處處能看出陶國強的影子。
蔣南心不在焉,眼前總閃過穿工作服的背影。
按理說,這樣的場合,她只安心當個花瓶就好,可這次主題不一樣,場上女士有多,總不可避免的談話深入。
與陶家老宅相似的會客廳裏,她們小聲攀談或誇張描述,比上次谷雨芬回國那場熱鬧得多。
沈小琪穿着白色長裙,顯得比上次見胖了點,臉上也是淡妝,她慢慢走過來,看向陶思遠,“媽怎麽沒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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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思遠只有下半邊臉在笑,眼神帶着疏離。
“她頭疼。”
回答得簡短又沒感情,讓人一聽就是敷衍。
蔣南站在他身側,笑着說:“然然在嗎?還是去早教了?”
“去早教了,忙得很。”
沈小琪手掌時不時扶着腰,像懷胎八個月似的,陶思遠發出一聲冷哼,轉移視線,尋找熟識的面孔。
蔣南笑着附和兩句,也沒什麽可說的了。
陶思遠只堅持半分鐘就轉身加入三個中年人的談話中,蔣南則被沈小琪拉到女士的場子裏。
“哎喲,好久不見啊,你怎麽都不出來呢?”
穿淺藍色高定的雲太太眼神落到她身上,像是不認識似的仔細打量她,最後才作出恍然模樣,她這一說,衆人視線都飄過來。
蔣南站在正中,早不知道什麽叫怯場,她笑着說:“冬天冷了,不愛動。”
“還真是,哎喲,今年怎麽這麽冷的,我去年這個時候還穿淺口高跟,今年都套上長靴了。”
紅衣林太太一邊說,一邊向衆人展示新款皮靴,品牌發布會剛落幕,她就穿上了,迎來聲聲低嘆。
“你可真快,請設計師來家裏來縫的吧?”
“哪有,剛好那幾天在歐洲參加展會。”
她無所謂地說着,眉間隐隐帶着得意,沈小琪輕咳一聲,招呼侍應端酒過來。
雲太太說:“你都懷孕了,還喝酒哦。”
沈小琪正端着酒杯往嘴裏送,不理會她的話,直接一飲而盡,空杯放在托盤後,才歪頭說:“我的胎教就是威士忌。”
說完還打了個響指。
衆人都被她豪邁姿勢逗笑,全都碰杯,把酒飲下。
蔣南也喝完杯子裏的酒,感覺有點暈。
雲太太靠過來,隐晦地看了眼會客廳的角落,拉過蔣南的胳膊,在她耳邊說:“陪我去趟洗手間吧。”
蔣南側頭看她,四十多歲的年紀,紋路很深,雖然穿着華麗,卻難掩憂愁神色。
她點頭,任她牽着去洗手間方向。
*
喧嚣被隔離在厚重的門外,蔣南眼前閃現虛影,她酒量差到極點,半杯威士忌輕松放倒她。
雲太太把包放在洗手臺,小聲說:“你曉得,你丈夫在外面有別的女人麽?”
蔣南呆楞一瞬,随即點頭,就算現在說他外面八個情人她也信,沒有什麽是他幹不出來的。
雲太太看她平靜,才松了口氣。
她打開水龍頭,水流嘩嘩掩蓋了她的低語。
“那個女人帶孩子回來了,從美國。”
“嗯?”
蔣南眨巴眨巴眼睛,有些迷茫,這話沒頭沒尾的,搞不清楚她的意圖。
雲太太皺眉,一臉無奈地說:“本來我不想當這個出頭鳥的,但是,那女人現在我家,同是女人,我心疼你啊。”
“你是說……”
蔣南甩甩頭,指尖按住太陽穴,努力理清思緒。
雲太太嘴巴一張一合,叨叨地說了一大堆,蔣南靠在牆邊,終于明了。她輕聲說:“這是他的事,和我有什麽關系呢?”
*
從洗手間出來後的記憶變成碎片,只記得沈小琪關切的臉和耳邊的嘈雜。
後來她被風吹醒,被迷迷糊糊送到車裏。
她心髒一縮,爬出車窗喊:“我的包呢!”
沈小琪拍了下她額頭,“包在你懷裏呢!”
然後她就不記得了。
再醒來,已經早上,頭痛欲裂,記憶碎片在意識裏游蕩,她猛地想起雲太太的話:
“陶思遠在跟你結婚之前有個女朋友,後來去美國了,那會兒他們可是真愛啊。”
蔣南又被沖擊了一波,慌忙下床找拿回來的包。
包裏空空的,有幾只手表,随意地纏繞在一起。表下壓着一張卡,她拿起來,按在心口,緩慢呼氣。
下樓時,谷雨芬按着頭,坐在餐桌吃早餐,早餐依舊面包片配咖啡,蔣南心裏抗拒,握緊包說:“媽,早上好。”
谷雨芬垂眼,嗯了一聲。
她說:“我想回去一趟,把昨天拿出的東西送回去。”
谷雨芬挑眉,“送回去幹嘛?就放這吧。”
蔣南心一沉,無奈地說:“是思遠的手表,我怕表盤磨損。”
“你就知道手表,思遠昨晚都沒回來,你都不問問。”
谷雨芬把餐刀扔在桌上,不理會沾滿花生醬的餐布,直起身,生氣地說:“你們一起去的,竟然你自己回來的,你就是這樣當妻子的?”
“是。”
蔣南站在門口,穿上長靴,平靜地說:“我先走了。”
*
銀行裏,二樓,貴賓專屬櫃臺。
蔣南坐在角落,聽櫃員指尖啪嗒和打印機的吱吱聲。
她說:“麻煩再幫我開一張卡。”
雜亂的聲音短暫停下,櫃員輕聲問詢後,機器又工作起來。
蔣南靠在椅子上,心情平靜。
出銀行時,殷鳳嬌打來電話,哭着說要庭審,那人的侄子又來要錢,她實在沒有,趕也趕不走,可怎麽好?
她只能又進去取錢,順便攔了輛出租車。
兩天沒見,殷鳳嬌整個人都塌下去,正在小區門口等她,還沒等說話,眼淚又出來,臉也像老了十歲,頭發都白了幾撮。
蔣南看着她,低聲說:“媽,這次事情處理好之後,你就跟他離婚,我們兩個過。”
殷鳳嬌的哭聲硬生生頓住,她眼裏夾着淚,委屈地說:“好好的說什麽離婚啊,我們都不離。”
蔣南沉默地看她,記憶裏的強勢母親是什麽時候變成戀愛腦了呢?還是她所有的強勢只在她面前展現。
又給了那人一萬塊,送走後,蔣南坐在沙發上,看着殷鳳嬌拿拖布擦地。
“你的錢都被張叔投進去了,你都不恨他啊。”
殷鳳嬌輕笑,嘆氣說:“恨什麽啊,都這把年紀了,再說了,我也有錯。”
她直起腰,無奈又滄桑,“你那個年齡不懂,到我這歲數沒什麽原諒不原諒的了,互相依靠吧。”
蔣南頭靠在沙發枕,覺得荒唐至極,這個陌生的女人真是她媽麽?
那個嚴厲的,對她要求甚高的,得理不饒人的中年婦女,竟然說出這種不像她的話。
“我覺得不好,張叔不靠譜,這次就算出來也要賠一大筆錢,你前半生那麽辛苦,後半生沒必要為了他這樣。”
蔣南幽幽地說着,全然沒注意殷鳳嬌越來越下沉的臉。
她把拖布扔到一邊,冷聲說:“你還是過好的自己的日子吧,我叮囑你的千萬句你都沒當回事,怎麽還來指點我了。”
“我過得還行。”
“孩子都懷不上,白瞎了我費心淘來的藥。”
蔣南忽然笑出來,看來殷鳳嬌沒變,只是對人兩種态度罷了。
而她作為親生女兒,忽然覺得自己太不幸了。
可醒悟的又太晚,眼下身陷囹圄,走鋼索般的婚姻尾聲,她自顧不暇。
*
回到陶家老宅,室內安靜,傭人沉默地走出來,垂眼說太太出門了。
蔣南認出她就是那晚給她送衣服出來的人。
她從包裏掏出一千塊錢,塞進那女人手裏,“對不起,你女兒的衣服被我落在那個家了,這錢是感謝你的,必須收下。”
女傭臉色赧然,眼神慌亂,到底是沒抗拒,把錢塞進兜裏。
見蔣南要進屋,她忙說:“太太接到電話,聽着像少爺受傷了,在醫院。”
她說完就走了,蔣南趕緊拿手機,發現關機了。
匆匆上樓充電,又洗了把臉,喘息的空檔,給陶思遠撥電話。
接連三次都無人接聽,蔣南思索,平時去醫院也都固定的那兩家,直接找到醫院電話,打通後,得知陶思遠在惠明路那家私營醫院裏。
她紮好頭發,下樓出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