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全身而退】
第八章【全身而退】
二人說得正盡興,戳棠聽聞木山人被打得慘不忍睹,驚得險些自鳥背上墜下。她尖銳的話語劃破雲霄:“我被俘走時山人沒被打啊,定是帶走我後他們才動的手。奶奶的,我非得殺了這史明思不可!”
梧涯心中思量着自己如何全身而退,并未留意戳棠說了什麽。戳棠急着回去看山人,遂讓大鳥飛得快一些。眼看就快到泾禾鎮,梧涯突然改了道,急促道:“後面有追兵。”
戳棠象征性地扭頭往後看去,只見黑壓壓一片坐騎自身後追來,驚呼:“梧涯,他們來了。”
梧涯也扭頭視察了一會,見領頭的是宴清,頓時舒了口氣。眼看就要被追上,千鈞一發之際,梧涯策坐騎步入一濃霧深處,并道:“我們不直接去泾禾鎮,繞到齊姜族,那個地方宴清不敢帶兵長驅直入。”
“為何?”戳棠問。
“多年前,宴清曾負過一女子,那女子正是這齊姜族的公主。女子發誓此生與宴清不共戴天,并不準宴清再踏入她所在的領地半步,如有違背,殺無赦。也不曉得為什麽,自那以後,宴清果真沒再進過這片土地,但凡遇到,皆是繞道而行。”
聽梧涯說得頗為順暢,戳棠未深究,只是淡淡回了句:“這麽說那宴清是怕死才不敢踏入這片區域咯?”
梧涯搖頭:“我想應該不是,宴清并非貪生怕死之人。”
“你們很熟?”
“一般般。”
“那你曉得的還真多。”
梧涯笑了笑未接話。能不知道麽?當年這事曾一度成為不少人茶餘飯後的閑聊,奈何宴清只是蒼笙的貼身護衛,皆是敢怒而不敢言,沒辦法只得躲起來暗自神傷。為此事無涯還特地自招搖山選了一塊美玉贈他以做安慰。就因這事,還一度把蒼笙氣得只差沒把宴清炖來吃掉!
梧涯忙剎住如潮汐般湧入的陳芝麻爛谷子的事。待她神游回來再回望時,宴清果真停在了地界外,隔着老遠也能感受得到他此時內心的煎熬與痛苦、掙紮與無奈。
雖說揭人傷疤并非君子所為,然此一時彼一時,事關興衰榮辱,具體問題還得具體分析。梧涯沒多做停留,一個極速,穿過齊姜族上空進入另一片白雲茫茫。
且不說宴清會不會直接帥大軍進泾禾鎮禽梧涯,縱使他會,待他再繞過齊姜族抵達泾禾鎮時,想來梧涯該做的事應該也差不多了結了。對于這點,她成竹在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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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中途繞了不少路,待二人回到木夕夕木時已近早飯時間。梧涯推門而入,只見園中昨日狼藉已被清理幹淨,竈房裏冒出陣陣炊煙。不用多想也曉得是山人打掃的,畢竟那史明思……被打得那般慘!
木山人聞開門聲,想都沒想提着個大勺子就喜出望外地跑出竈房,見梧涯除了穿着怪異并無傷痕,又看戳棠美得一如既往。他笑得龇牙咧嘴,別提有多誇張道:“好在兩位姑娘相安無事,昨日可真是吓死山人了。”
戳棠忙上前查看山人已好得差不多的傷口,擔心道:“你的傷無大礙吧?”
山人撓了撓頭,笑得山花爛漫:“多虧了姑娘的花鳥,不然這淤青浮腫少說也得半月方能消去。”
“姑娘的神鳥自然厲害,就是死人死到一半都會被它拉回來,更何況你個大活人?”戳棠打趣道。
這之後梧涯嚷嚷道餓得緊,戳棠接過山人的大勺子進竈房忙活起來。山人又撓了撓頭,也跟着進了竈房。
“姑娘”是梧涯在這個泾禾鎮的稱呼,自她來到此地,就喚姑娘,在這裏除戳棠外,無人知她姓甚名誰。
梧涯進屋換了套衣裳,盤算了一番昨日損失的木貨,又盤點了剩下的恰好夠發給已付過定金的人家後,她方松了口氣。
融化後的雪水順着房檐滴滴答答落下,聲音清脆悅耳。梧涯望向木夕夕木裏的一磚一瓦、一草一木,陷入深深的沉思,那些都是這些年她靠自己的一技之長打拼來的。
幾十年的光陰于她而言,還不抵當年她蒙頭睡上一覺那般長,可正是這短短幾十載光陰,使她明白了生活并非高高在上就會幸福,也并非衣來伸手飯來張口便是享受。
然而,她的出生她的血液以及她肩上的使命與責任,不允許她再繼續如癡如醉、自欺欺人下去。想到這些梧涯倍感神傷。她知道,此一走,再不會回頭。
飯桌上,梧涯突然的沉默使得另外二人很不習慣,山人和戳棠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無比疑惑,氣氛頗為怪異。又是良久的沉默後,梧涯終于清了清嗓子道:“山人,去把屋後我埋在桂花樹下的酒挖出來,我們喝上幾杯。”
戳棠似乎猜到了什麽,低頭未語。只有山人聞言一驚,疑惑道:“今日可是什麽重要的日子?”
梧涯搖頭不答。看山人走後,梧涯方同戳棠道:“十年前救下你時,你只道你是靈山女童,我未深究也不想深究。我們幾個,恐怕誰都是有故事之人。我想着左右不過搭夥過日子,也不必非得事事都弄明了。
你,我不擔心,我擔心的是山人。我走後,希望你能多待上一段時日再走,多幫他打點一下。這些年該傳授的我已如數教給了他,單憑這些年他在泾禾鎮木匠的好評如潮和口碑,度此餘生無甚問題。
另外,我要走這件事,先不要讓他知道。”
梧涯話方說到一半時,戳棠便抽泣起來了,她聳肩帶着哭腔道:“打自,打自二十年前你負責雕刻,讓山人負責背名之時,你便是在為這一切布局謀篇罷?”
梧涯不否認戳棠所說,山人乃是她來到泾禾鎮的第十個年頭自東山撿到的一株妖草。彼時他因為善良不肯傷害路人而被同伴排斥,久經折磨後化為人形奄奄一息倒在路中間。當時梧涯正在追一只鳥,趕巧路過山中,見妖草,第一反應自是不予理睬。
沒想到的是本已陷入昏迷的妖草突然醒來,接而無比吃力地往路邊爬去。梧涯不解,乃問:“何以如此?”
那妖草氣若游絲回道:“我擋着姑娘的道了。”
就因為如此,梧涯救活了本該一命嗚呼的妖草,并取名為木山人。她自知有朝一日必定會離開,卻又擔憂自己走後山人無力生存。過去十年梧涯一直不知該如何生活,直到救下山人,她方決定靠雕刻為生,至于名氣,就讓山人來背。
梧涯往日裏也授他一些雕刻之術,如此一來待無涯離去後,山人方有一技之長,且才能安然度過他妖草本就不長的兩三百年的生涯。
梧涯嘆了口氣:“聚散終有時,你我應該明白這個道理,不要哭了。”
戳棠眼淚似決堤般湧出,抽泣道:“你也救了尋死覓活的我,怎……怎不見你授我一技之長?”
梧涯挾了塊肉扔進嘴裏,挑眉道:“你需要?”
戳棠連連擺手,又哭又笑:“我才不需要,又髒又累,我有個哥哥最喜雕刻,只是我實在提不起興趣,不然我早會了!”
從未聽她說起過她的家人,此番突突聽她提起,梧涯很是詫異,欲再多問一些,戳棠已起身喃喃道:“山人挖個酒怎麽去那麽久,待我去看看。”
說罷她便匆匆離去。梧涯見戳棠跑得比兔子還快,也明白她不想多提。也罷也罷,誰還沒有件把兩件絕口不提之事呢?自己又何嘗不是如此。
“哎喲姑娘,昨兒聽聞你家出事了,我這忙活了一大早這會方抽出時間過來看你,你們可有大礙?”梧涯正神游得不亦樂乎,被忽然飄來的獨特之音而打斷,那聲音猶如仲夏夜的驚雷,不但響亮,且還駭人。
無涯擡頭見來人已至大門口,是個風韻猶存的婦人,她忙起身迎了上去,連連笑道:“只是些街頭混混前來鬧事,并無大礙,化雪的天比下雪還冷,王嫂屋裏坐。”
“可不是麽,冷得很!”王嫂哈着氣搓着手踏進門檻,打進門就開始不停地四處張望着。梧涯會意忙說:“山人去了後院,待我去喚他。”
那王嫂一陣撲騰,一把按住即将起身的無涯,忙揮手道:“不不不,今日嫂不找山人,是專門來找你的。”
梧涯滿臉疑惑,要知道在泾禾鎮,山人的名氣可是高過她好幾座山的。王嫂笑嘻嘻好幾次欲言又止,東拉西扯又過了一會,她方略帶羞澀面含嬌羞道:“這事吧,不好對山人直言,畢竟他是個小夥子,怕他會害羞。跟戳棠說吧,她畢竟是個小姑娘,少兒不宜。你不一般,你穩重多了。”
無涯眨了眨眼睛,有些微愣道:“是以?”
“是以嫂也只能跟你說了,額……我跟我家那死鬼,在某些方面遇到了些問題。”
梧涯張着嘴巴吸了幾口涼風,示意王嫂說下去。那王嫂嘿嘿笑了兩聲接着道:“也不是什麽大問題,就是兩人在那方面不是很盡人意!”
梧涯瞳孔放大咽了好幾口唾沫。怕山人是個小夥子會不好意思,怕戳棠是個小姑娘少兒不宜,難道自己就是個老女人不知羞恥?梧涯這樣想着。
即使這樣,她仍強忍着尴尬,擺出一貫對顧客無比親和的态度:“所以王嫂你的要求是?”
“先前山人送了街頭三娘家那媳婦一個送子娘娘,大半年時光這不就生了個大胖小子嗎。嫂是想讓你做個中間人,能否讓山人給嫂雕一副那個圖,也佑我家那位以後在……在那方面能……”
“噗!”
梧涯已喝進去的水如數噴出,又想到不合禮數,思量須臾,她靠近王嫂低語道:“姑娘明白嫂子要說什麽了,這個……其實……你們二人就是整天低頭不見擡頭見才會這般心生厭倦。你這樣,今日你便回你娘家去,不待上個十來日一定不要回來。”
“為何?”
“小別勝新婚嘛!”
那王嫂思索了一陣,連連點頭:“姑娘言之有理!聽姑娘這麽一說,嫂子頓時豁然開朗了,實在感激不盡。”
梧涯一句“區區小事何足挂齒”剛說完。一個擡頭,只見大門處立着個人,富貴華裳風中飄,未語人先笑!他左肩抗着捆柴,右手拿着件披風。
王嫂順着梧涯目光看去,哇了一聲:“啧啧,見過挑柴夫,卻未見過如此英俊的挑柴夫!姑娘,你幾時添了這麽個情人?”
“對呀,姑娘,你幾時添了這麽個情人?”
一同出現的還有挖酒回來的山人和戳棠,他二人也異口同聲問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