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我知道
我知道
從沒想過有一天會以這樣的形式見到自己的書粉，驚訝之餘，雲婵也感受到了些許無措。
她雙手交握在身前，下意識的扣着手指頭，“真沒想到，會在這裏遇見書粉。”她笑一下，盡量讓自己看起來沒有那麽緊張。
“我也沒想到會見到您本人，真的好激動，您是來旅行嗎？”
“是，就……出來放松一下。”
女老師笑起來，“雲城風景很美，您可以在這裏待久一點，我在這裏助教三年了，馬上要離開，還有點舍不得。”
“你不是本地人？”
“不是，我家在江城。”
雲婵露出驚喜的笑容，“真巧，我也是江城人。”
“真的嗎？原來我最喜歡的作家和我是老鄉，這下我可以和閨蜜好好炫耀一下了。”
雲婵莞爾一笑，被風吹亂的發絲在臉頰上輕舞，她擡手将發絲別到耳後，因為笑容放大，臉頰上的蘋果肌看上去格外飽滿。
原來她真正感到高興的時候，笑彎的眼睛裏是可以看到星星的。
袁景豪在旁邊安靜的看她，為了不打擾到她們的對話，他默默向後退開一點，身體靠在升旗臺上。
雨過之後的天空有一道若隐若現的彩虹，她就站在彩虹的正中央，一舉一動都被絢爛包圍。
雲婵和女老師東一句西一句的聊了很久，快離開的時候，女老師拿着手機局促的問雲婵，“雲老師，我們可以加一下微信嗎？如果不方便的話也沒關系，我能理解。”
雲婵有猶豫片刻，但看她滿臉期待的模樣，還是說：“可以，你掃我吧！”
女老師瞬間激動，“真的可以嗎？啊啊啊，我真是太激動了。”
雲婵調出二維碼遞過去，兩人加過好友後，女老師說：“對了，忘了自我介紹，我叫趙然，趙錢孫李的趙，然後的然，您可以備注一下。”
“好的，我記下了，嗯……等你回江城，有機會我們可以一起出來玩。”
趙然激動到跳腳，“好的好的，那我不打擾您了。”
從學校出去後，袁景豪笑着打量雲婵，“原來你發自內心的笑是這樣的。”
雲婵下意識的摸摸臉頰，問：“什麽樣的？”
“嗯……大概是，帶電吧！”
“？”
男人嬉笑一聲，做出一個快要倒地的動作，“我快暈了。”
“懶得理你。”雲婵朝他翻白眼。
袁景豪：“我很好奇，你過去是怎樣一個人。”
“過去？”
“對，就是，我沒遇到你之前。”
雲婵腳步停下，看着袁景豪忽然笑了一聲，“一個男人忽然開始好奇一個女人的過去，這代表什麽？”
男人輕勾唇角，恍然記得，這句話在不久之前是從他口中說出，她記性倒是很好。
“你覺得代表什麽？”
雲婵做出一副正在思考的模樣，良久才煞有介事的答，“我覺得，你想釣魚。”
袁景豪感到片刻的無語。
雲婵自顧自的走，他從後面追上去，“我從很早之前就在問你，你對我，是不是有意見？或者誤會？”
雲婵沒說話。
“我還是那句話，如果你對我有意見，你可以告訴我，畢竟……”
“畢竟什麽？我們還能在一起相處的時間可不足半個月了，袁老板何必事事較真呢！”雲婵輕巧的說。
袁景豪腳步停頓，目送她往前方走去的身影，他的目光一點點墜落。
天邊彩虹只剩尾巴，光彩逐漸消失，而他目光所及的那個人也在漸行漸遠。
他徒然嘆口氣。
何必呢，就像她說的，過客而已，那麽認真豈不是自讨苦吃？
……
車子剛剛啓動，雲婵接收到一條微信，是趙然發來的。
“方才有袁大哥在旁邊，有一點心裏話，沒好當面說出來，您之前遭遇的網絡暴力我都知道，我只想說，任何外界的聲音您都不要太在意，做自己就好。喜歡你的人會在千萬個不好的理由中挑一個好的理由喜歡你，而不喜歡你的人，會在千萬個好的理由中挑一個不好的讨厭你，雲老師，別去在意別人的想法，只做你自己，你的身後，還有像我們這樣真心喜歡你的書粉，我們等你。”
盯着屏幕上那一大段的文字，雲婵的雙眼漸漸變得模糊，很久之後，她才顫抖着雙手艱難的打出幾個字，“謝謝你，謝謝。”
這世界總有一些帶着惡意的聲音在咆哮，雲婵也曾被卷進這巨大的漩渦裏，苦苦掙紮着。
她一直不能理解，也無法釋懷，為什麽總會有人喜歡在別人的傷口上舞蹈，自以為正義凜然，把語言當作最低成本的武器。只要拿着一部手機、一臺電腦，就可以做整個世界的主導者，甚至不用去思考背後的真相，也不用深思熟慮，切實體會別人的艱辛。
雲婵曾以為自己是個清醒的人，不會困在別人惡意攻擊的言論裏。
可是她錯了，沒有人是絕對清醒的。
當她日複一日的失眠、當她睡着後又很快驚醒、當她在焦慮中反複掙紮、腦海裏不斷出現各種負面的聲音時，她的理智、她的清醒，就在這樣的狀态下舉起雙手投降。
不記得她已經在黑暗中掙紮多久了，直到今天這一刻，她才看到光明透進來。
……
張阿姨請了半天假，民宿今天的晚飯由袁景豪來做。
民宿今天沒有新入住的房客，小魚下午去了雲城，說去買一些特産，回家的時候帶給親戚，袁景豪的阿婆也被他姑媽接去小住幾日，現在民宿只剩下他們兩個。
袁景豪詢問雲婵有沒有特別想吃的菜，難得他掌廚，可以給她選擇的特權。
雲婵靠在櫃臺邊上搖頭，“沒想法，随便吧。”
“沒有随便這道菜。”
“那就做你的拿手菜，我不挑食的。”
袁景豪琢磨半晌才有主意。
雲婵給他打下手，摘菜洗菜的間隙問道：“有酒嗎？我今晚想喝酒。”
男人切菜的動作一滞，轉頭看她，“喝酒？我們兩個？”
雲婵白他一眼，“誰要和你喝，我是因為今天心情好，所以想自己喝酒。”
男人“呵呵”笑，“我還以為你要喝酒壯膽，然後對我做點什麽。”
“你想太多，我對你沒興趣。”
“那你對誰有興趣？”
“我對錢有興趣。”
“巧了，這點你和我一樣。”
雲婵撇撇嘴，“誰要和你一樣。”
兩人拌着嘴，不知不覺間，男人已經做好兩道熱菜，一道汽鍋雞、一道砂鍋魚，最後是兩盤涼拌小菜。
雲婵今天胃口大開，再加上男人廚藝不錯，她吃了很多菜，也喝了不少的酒。
袁景豪起初陪着她喝了幾杯，後面發覺這姑娘直接對瓶吹後，他知道今天這酒就不是兩人喝的，勸她，“還是少喝點，酒大傷身。”
雲婵不聽，擺手說：“我已經好久沒這麽開心過了，你別阻止我。”
男人舉起手，做投降狀，“行，不管你，待會兒別耍酒瘋就行。”
雲婵喝的雙頰泛紅，她打着酒嗝，對着桌子傻笑。
“你知道嗎？雖然我年少成名，是外人口中的天賦型作家，可其實……我沒有讀過大學的，我學習成績很爛，除了文章寫得好一點，我沒有任何優點。”
袁景豪看着她，表情變得嚴肅許多，“文章寫得好，就已經是很大的優點了。”
雲婵“咯咯”笑，“是啊，可是，我沒有好好利用我的優點，我背棄了寫作的初衷，我走了下坡路。”
男人蹙眉，“什麽是下坡路？”
“我為了迎合市場，為了賺到更多的錢，寫的故事越來越狗血，讀者說我是失去靈氣的作者，他們還說，我一個高中畢業的人，能寫出什麽大格局，什麽有深度的文章，就注定要嘩衆取寵啊！”
雲婵的嘴角垮塌下去，眼圈開始泛紅，她抱着酒瓶子，身體輕晃。
“我知道，我讓他們失望了，可是，我有什麽辦法，從我出名開始，有那麽多雙眼睛盯着我在看，我好的時候他們眼紅，沒有真心的祝福，我跌倒的時候，卻有一堆人吶喊，我要賺錢養家，要讓我媽活的無憂無慮，要讓我弟弟能挺直腰杆走路，不要像我一樣背負重擔。我寫不出新穎的故事，我賺不到錢，我的成績開始下滑，我睡不着覺，日複一日，我要靠着藥物才能入眠……”
她的聲音越來越輕，越來越微弱。
袁景豪摸過桌邊的酒杯，将杯中剩餘的酒一飲而盡，他起身，朝着雲婵走過去，在她面前蹲下。
散亂的發遮住了她的臉，他擡手幫她整理。
露出的那雙眼睛裏還挂着晶瑩的淚，被淚水洗過的眼睛格外明亮，像是裝進了一整個星河，他不由自主的捧着她的臉，目光筆直的望着她，聽她說：“我真的好累……”
男人沉沉的吐出口氣，他起身，把雲婵細瘦的身體裹進懷裏，抱着她的頭，像安撫小朋友般輕怕她的脊背，“我知道，別人或許不懂，但我知道。”
雲婵掙脫開他的懷抱，從短褲口袋裏摸出那把精巧的匕首，袁景豪吓了一跳，想從她手裏奪過來時，卻聽她說：“我一直帶着它，每次感覺到痛苦煎熬的時候，就把它拿出來，然後想象着，這一刀劃下去的後果，我想到，會有人說，雲婵真懦弱，真自私，她為了逃避才結束生命，我想到，我媽媽和弟弟會忍受失去我的痛苦，會接受旁人非議時，我就覺得，自己還能再忍一忍，你說……這是不是很荒唐，我連死，都不能自由。”
不知不覺，男人紅了眼睛，他蹲下.身，溫柔的擦掉雲婵臉上的淚，輕聲說：“不是的，你很勇敢，很堅強，我很感謝，你還活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