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恭喜發財
恭喜發財。
馮峰每周六晚九點,會跟愛丁堡留學的女兒打視頻電話。
電腦對面的安娜剛沐浴完,擦着頭發笑嘻嘻跟老爸撒嬌問好。
馮峰一臉和顏悅色,“上個星期頭發還是黑色,怎麽染成黃色了,也太黃了點吧。”
安娜用浴帽包住濕發,“你不知道外國的女生有多白,黃發顯白。”
“不要跟白種人比白,咱們中國人的黃皮膚黑頭發最好看。”
“管你怎麽說,反正我是不會把頭發染回來的。”
“随便你,誰讓你是我的寶貝,老爸惹不起。”
安娜對鏡化妝,“今天下午沒課,我要跟同學們去鄉下聚餐。”
“男同學女同學。”
“都有。”
“最近經常聚餐,我女兒是不是交男朋友了。”
安娜對着鏡頭笑,“老爸,我要給你領回個外國男朋友你怎麽看。”
“我能怎麽看,只要是你願意,對你好,我沒有意見,不過我還是更中意中國女婿,萬一你嫁外國去,見你就不是太方便了,你老爸晚年就孤獨了。”
“逗你呢老爸,我沒有男朋友,我才十六,是單純跟同學去鄉下玩,你不知道英國鄉下的動物比人多,風景很美。我得快點,上次就遲到,這次不好意思再遲到了。”安娜看一下時間,拿起唇釉往嘴上塗。
挂掉視頻前,馮峰問女兒還有沒有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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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娜說有,上個月給的還沒花完,馮峰說不夠就說話,別委屈自己。
剛要挂視頻的安娜欲言又止,沉默幾秒鐘才問:“上周我跟彤姐聊天,說你公司遇到困難。”
“一點資金周轉問題,小case。”
安娜表情輕松不少,“我幫不上什麽忙,祝老爸乘風破浪工作順利,我也盡量省着花,有那麽貼心周到的彤姐在你身邊照料,我放心許多。”
“我給女兒的錢還是有的,爸爸不需要你給爸省這三瓜倆棗的,沒錢盡管開口,收拾好去玩吧,注意安全。”
安娜挂斷視頻後,将化妝筆擱桌上。
今天是爸爸日常打來錢的日子,以往爸爸從不問她缺不缺,都是直接将錢打她卡裏,這是第一次問她。
看來爸爸的公司真的遇到困難。
她不能做什麽,只能開源節流,甚至已經做好去外頭打工的打算,希望不要成為爸爸的負擔。
辦公室安靜得不像話,馮峰拿起擱在桌角的一家三口的合影看。
那時安娜七歲,妻子還健在,一家三口過得雖不富裕,但開開心心幸福滿足。
天有不測風雲,他生日那天,定了一家飯店慶生,妻子下班後,趕去飯店為他慶生的路上出了車禍,與世長辭。
之後他一個人又當爹又當媽,拉扯女兒長大。
為了給女兒提供優渥的生活環境,他努力工作,從小老板做成了大老板,有了自己的公司,成了周邊人人欽羨的成功人士。
可自從去年開始,他公司出了問題。
出于對亡妻的愧疚與思念,他格外優待小舅子,并将人納入公司,委以重任。
偏那個小舅子不争氣,工作不認真,屢出岔子,花天酒地倒是很有一套,甚至挪用數千萬公款給女主播打賞。
恰時,公司資金出現缺口,急需錢來周轉,錢被小舅子揮霍,窟窿越來越大,修建一半的度假村被迫停工,以至于平時與他關系密切的合作夥伴天天來催債,銀行也下了催繳通知單。
馮峰想盡辦法渡難關,為了維持誠信,抵押多處房産,自己的車子也做了抵押還款,若非必須的應酬,他極盡素簡,從商務艙改到經濟艙,從豪華酒店到快捷酒店,甚至小旅館,沒人時,泡桶面或吃簡單便當填肚子,省下的那些錢給女兒打過去當生活費,再苦也不能苦女兒。
幾百人的公司僅剩三四個員工,這個點員工已經回家,他一人走出空蕩蕩的寫字樓大門,沿路走回家。
深夜的街頭遇見炸串,他坐在路邊攤的小板凳上,點了一個燒餅夾炸火腿腸。
記得妻子之前最愛炸串攤上的燒餅夾火腿腸,加辣加孜然,這些年他吃慣了高檔餐,已經很久沒嘗如此接地氣的炸串了。
幾個買烤串的顧客陸續離開,上了年紀的炸串老板見小桌旁吃燒餅的男人氣質不凡,不像日常光顧這種地攤的人,他炸了幾串豆角,拎了一瓶啤酒,坐馮峰對面,“加辣加孜然,免費送你的。”
“謝老板。”馮峰邊吃邊拿紙巾擦沾到唇角的醬料,細致而自然。
老伯笑着跟人閑聊起來,“吃東西挺講究,一看你就是富貴人,怎麽想起來吃炸串。”
馮峰苦笑,“什麽富貴人,到頭來大家都一樣。”
他端起啤酒,“老伯豪爽,晚輩敬您一杯。”
老伯跟人閑扯,撩起生活上雞毛蒜皮的小事,炸串攤前停下一輛轎車,車裏走下一位一身名牌打扮精致的女人。
老伯以為又來一位顧客,起身跟人打招呼,“小姐要吃點什麽,我這什麽都有,調料豐富,包您滿意。”
女人視線穿過老伯,看向小桌旁端坐的男人,她走過去打招呼,“馮峰。”
馮峰擡頭,愣了下。
“真巧,在這兒見到你。”思彤坐到馮峰對面。
“走着走着餓了,來吃幾口。”馮峰禮貌笑,擦幹淨手指上的油垢。
“真沒想到你能這麽……接地氣。”思彤微訝。
畢竟這個男人一向得體講究,往日請她吃飯都是去高檔餐館,送她的包也是幾萬起。
見男人自顧喝着紙杯裏的啤酒,思彤問:“最近怎樣。”
“就那樣吧,資金方便仍舊周轉不來,已經拖欠工人三月工資,員工差不多都辭職了,只有幾人留下,我仍在想各種辦法拉贊助,還欠款。”
馮峰手機響起,是個陌生號碼。
他說句抱歉,接通。
剛接通,電話對面破口大罵,“特麽的馮孫子你個騙子,說好了上月還錢,還特麽不還,我是給你面子才沒去告你,三天之內再不還,別怪我不顧這麽多年的哥們情意,艹。”
馮峰沒回一個字,對方挂斷電話。
是合作多年的夥伴,怕是用自己電話打,他不接,故意找個陌生號撥過來。
近半年,全是些讨債的電話,起初他還接,各種解釋保證,可有些債務确實一時半會還不上,那些往日跟他稱兄道弟的哥們開始變臉,多難聽的話都說,完全不顧及當初他對他們的恩惠及幫襯。
這世道,正應了那句話,牆倒衆人推,鼓破萬人捶。
思彤聽了電話那頭隐約傳來的罵聲,當即安慰人家,“聽聲音是冉總,你們那麽好的哥們……許是人家一時着急才說出那麽難聽的話,你不要放心上。”
“習慣了,人落魄時是沒有兄弟的。”馮峰仰頭幹掉杯中啤酒。
“對了,麻煩你以後不要跟安娜提起我的情況,我不想女兒擔心。”
思彤望見眼前男人眼中的疲憊,她點點頭,“安娜還不知道我們分了,上周她給我打電話說給我買了個禮物。”
“我沒跟她說,以後她自然會知道的。”馮峰道。
“你現在究竟到什麽境地了?”思彤欲言又止,“你有沒有考慮過申請破産,這麽撐着實在辛苦。”
“有,萬不得已,只有申請破産,可申請破産,我再沒機會,其實公司實力在,只是遇到資金周轉問題,倘若那些往日的合作夥伴願意拉我一把,我是可以東山再起,可惜……”馮峰搖頭,“錢都是大家辛苦賺來的,誰都不願意冒風險,我懂。”
思彤将愛馬仕包裏的口紅鑰匙掏紙巾倒出來,包包遞給馮峰,“這是當初你送我的,我想既然沒有在一起,還是還給你的好。”
馮峰看着包,笑了,“被前任如此同情,真是讓我難堪。既是送你的,就是你的。你若嫌晦氣,可以仍了。”
“我……我不是那個意思。”思彤尴尬地收回包。
“聽說你跟李總訂婚了,忘了恭喜你。”馮峰說。
“恨我麽。”思彤問。
馮峰搖搖頭,“都是成年人。”
思彤來了電話,她對人說抱歉,有事先行一步,上了路邊車。
車子開出去很遠,她的目光始終留戀着後視鏡裏那個越發遙遠的男人。
或許,三十+的女人已經沒了愛情,再沒有年輕時為愛不顧一切飛蛾撲火的純粹,即便她是真的動了情。
“老板,雞柳還有麽。”錢多多盯着炸串攤玻璃罩裏琳琅滿目的小吃問。
“有。要幾個。”老伯笑着望着走來的一對年輕人,“今個的顧客都是俊男靓女。”
安易見錢多多的視線從小吃移到小桌前端坐的那位男士身上,他湊人耳邊酸道:“那男人那麽老,起碼四十多了,也叫帥哥。”
老伯耳朵好使,聽見了,炸着串當即反駁道:“雖然上了年紀,但身姿挺拔氣質不凡,十分有成熟韻味,我女兒就喜歡那樣的。”
錢多多贊同,豎大拇指,“英雄所見略同。”
錢多多點了一盤炸串,坐在另一張小桌旁吃得滿嘴流油,另一手從包裏掏出無邪鏡,照身後獨坐小桌的男人,果然瞧見對方額心顯示着灰色倒“山”痕跡。
安易見人端着鏡子花癡一樣看個不停,當即沒好氣道:“我見你晚飯吃了不少,夜宵敢這麽吃,你可不是小姑娘了,新陳代謝慢,當心長一身肥膘。”
錢多多放掉鏡子,拿肉簽子往人身上戳,安易趕緊往後縮,“我衣服很貴的,髒了要陪。”
“我有老財,我怕什麽。”
“老財現在還不是靠我,我勸你對我好點。”安易被對方戳得站起來。
錢多多終于不再跟人鬧,肉簽子貼近嘴巴,一口咬掉上頭的肉丸子,“你也就花了點小錢,我才是頭號功臣,要是沒我,老財還在街邊流浪呢,如此大恩,他想忘都難,不是你随便給人吹幾口枕邊風就能把功德給我吹走的。”
“花點小錢?”安易重新坐到板凳上,“那點小錢你有麽。”
“不諷刺我窮,會死麽安總。”
“是你先對我不客氣。”
馮峰聽一對情侶鬥了一會嘴,起身與炸串老板作別,沿着馬路走去,背影挺拔又落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