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擦肩而過的瞬間
擦肩而過的瞬間
名為艾爾柏塔的女孩,剛剛中毒死亡,除了她自己,誰也不知道這個生命的流逝。就是現在,還有無數雙眼睛,貪婪的盯着這裏。
其實當公爵的繼承人,站在貴族頂尖上的生活,也沒有那麽好。
幸好,艾琳娜還沒有剝奪她外出的自由。艾爾柏塔才得以離開那幢房子,來到馬賽的港口。
作為交通樞紐的港口始終聚滿了人,擁擠的很難找到一條筆直暢通的道路。
艾爾柏塔坐在馬車中幾乎寸步難行。
她再次抛下了千裏迢迢趕來的米亞伯爵一家,獨自一人外出的行為,嚴重傷害到了莎莉那顆蠢蠢欲動的心,致使這位女仆一路上大着膽子,喋喋不休的抱怨。
“我要下去走走。”艾爾柏塔敲了敲車壁。她一直冷眼看着,願意稍微體諒這個女仆的上進心。可是莎莉顯然不清楚什麽是分寸,既然如此,她何必繼續容忍?
駕車的男仆哈利聽到吩咐,立即約束住兩匹慢悠悠踱步的馬。
如果接待米亞伯爵的艾琳娜小姐在這裏,一定會阻止艾爾柏塔現在的舉動。正因為她不在,艾爾柏塔才能沐浴着陽光,領着仆人,懶洋洋的向人群中走去。
擠在海港上的人,幾乎都在熱熱鬧鬧的談論着那條剛剛到港的大船。巨大的船身刷着“法老號”的大名,隔的很遠也能看得清清楚楚。
那是艘扯着三條長帆的巨船,真實的出現在眼前,而非透過影視圖片,實在讓人震撼。尤其是這樣巨大的船體,竟然由木料手工打造……
艾爾柏塔目眩神迷,深吸口氣,蹭的向海邊跑去。
“小姐,小姐!”身後仆人驚惶的呼喚,很快被淹沒在噪雜的人群中。
艾爾柏塔邁着小短腿,飛快的在狹小的空間中穿梭,險險的和無數雙粗腿擦肩而過。
——這讓她感受到了暢快和自由的味道。海風的腥鹹,撲鼻的汗味和令人掩面的腳臭,共同組成了生的色彩,原本穿越帶來的疏離感瞬間鮮活起來。
她快意的甚至忘形了。忘記了她的歲數,也忘記了身後的護衛。以至于重重撞上好幾條腿,被擠倒在地上的時候,她才回過神。
“誰!誰!臭丫頭。”尤為刺耳的咒罵聲在噪雜的人群中響起。亂糟糟的腳步,險險的就要踏到她身上。
她被一個人護住。“對不起,對不起,是我不小心。”清朗的聲音急匆匆的解釋,一雙手出現在她面前。
艾爾柏塔撐起身子,她的手肘火辣辣的疼,隐隐能看到透出來的血,裙擺髒了一大塊,被壓在身下。這樣的狼狽,讓她又是憤怒又是委屈,睜大眼睛要看看是哪些人,欺負她個子矮,不閃不避的撞倒她後,反倒來罵她?
她擡頭便看到面前那位十七八歲的黑發少年,正尴尬的眨着眼睛,誠懇的向身邊幾個神色憤憤的男人道歉。
正是他的手,伸向了自己。艾爾柏塔正好撞上了他分心飄過來的目光,黝黑的眼睛,明亮而堅毅。他匆忙對她彎了下唇,又老老實實的應付着那些男人。
“哈哈,唐泰斯是你小子,現在才回來,小心梅色苔絲不等你了?”黑黝黝的男人,拍着少年的肩膀大笑,旁邊那些本來還愠怒的人,立即擠眉弄眼的跟着打趣。
看來這個少年人緣倒是挺好的。
艾爾柏塔怒火忽然洩了。她也知道這次是自己魯莽了。看着始終伸在眼前的那只手,修長而粗糙,她雙手攀住,借着力道站起來,疼的鼻子又是一皺,便被少年随手護在了身後。
剛才還神采飛揚的少年,此時害羞的低着頭,艾爾柏塔看不見他的表情,只能聽見他期期艾艾的傻笑。
——真是夠傻的,随随便便替個陌生女孩出頭。
她聽見唐泰斯飛快的向旁邊的人告別。
那些人哄堂大笑:“老弟,你也太心急了。美人是跑不掉的。”
在他們的打趣聲中,艾爾柏塔忽然被抱起,正對着少年亮晃晃的眼睛。她一扭頭,看到越來越遠的法老號。天啊,少年又将她帶離了目的地?
直到人流略微稀少,少年才停下步子,将懷中的女孩放下,他刻意放柔了嗓音:“小姑娘,你家人在哪兒?你的傷口必須馬上處理。”
艾爾柏塔拍去裙上的浮塵,理順了繁複的蕾絲花邊。身上的擦傷估計結了痂,反而沒剛開始那麽疼,只是這身髒衣服,顯然需要打理一下。要是直接被艾琳娜看到她這麽狼狽的樣子,後果簡直不敢想。
“帶我去你家!”她矜持的揚起下巴,用了祈使句。只是因為個頭太小,倒有些虛張聲勢的可愛。
黑眸少年讪讪的笑了:“你父母會着急的。”
“這不用你擔心。”艾爾柏塔偷偷瞥了他一眼,反正她是小孩子,反正旁邊藏着她的護衛。她……她才不心虛呢。
“那……好吧。”唐泰斯苦笑,蹲下身子又将她抱了起來,“去我家,我你擦些藥。女孩身上可不能留疤。”
“唐泰斯……這是你的名字吧。”被抱起的艾爾柏塔直視着少年的眼睛,無奈道,“我沒你想象中的那麽幼稚。”
“是是是,你還是個小孩,才不幼稚呢!”唐泰斯做出副恍然大悟的樣子,連忙點頭,難掩眸中的笑意。
艾爾柏塔認命的嘆口氣,聞着少年身上腥鹹的屬于大海的味道,竟然感到了一種醺然的安心。
少年跑的很快,抱着幾十斤的重量,呼吸絲毫不亂。風聲從耳邊呼呼擦過,所有景物飛快的倒退,艾爾柏塔懶洋洋的放松了身體,沖着躲在人群中的護衛悠閑的擺擺手,示意他們不要跟的太近。
這真是個美好的下午。
“小姑娘,你是打哪兒來的?”唐泰斯輕松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艾爾柏塔惬意的眯起眼睛:“英格蘭。”
“哦。那個私生子當了國王的地方?”
“向小姑娘炫耀自己的博學,很有成就感嗎?”艾爾柏塔下意識反駁,眼看唐泰斯還要說什麽,她立即打斷他,“你是法老號的船長?”
少年腳步伶俐的穿街過巷,歡快的聲音風一樣落在她耳邊:“現在還不是,不過,也許三個月後就是了。”
他哈哈笑道:“英格蘭的小姑娘。其實你沒必要用你的小腦袋關注我,畢竟我們只會是擦肩而過的關系。”
艾爾柏塔臉頓時黑了,打量了一會兒街上的景致,扁扁嘴,還是無法阻止自己的好奇心:“為什麽是三個月後?”
“因為法老號三個月後才會出航。”少年笑聲朗朗,羞澀又開朗。這顯然讓他很得意,在拐上一條狹窄的街道後,他還是無法抑制笑意,“小姑娘,我快和心愛的姑娘結婚了。你想來玩嗎?”
“抱歉……我很快會離開。”
“這可真遺憾。我幸福的就像擁有了全世界,可惜沒法分給你一份。”
艾爾柏塔抿起唇,也許是嫉妒,讓她忍不住潑冷水:“沒人能夠一直幸運下去!”她頓了頓,飛快道:“祝福你,唐泰斯,希望你永遠幸福。”這句話倒是真心實意。
唐泰斯真心實意的贊美:“小姑娘,你真是個可愛的天使。”如果不是正抱着她,也許這名少年還會感激的來一個吻手禮。
艾爾柏塔被自己的想象惡寒到了,皺了皺鼻子,發現少年在巷子左邊的小房子面前停了下來。
這是個稍顯破舊的房子,牆身灰突突的,爬着些野草。她能聽見少年驀然急促的心跳聲,他急促的奔上四樓,在半開的房門前,将自己放在地上。
“父親,親愛的父親!”少年沖進房間,一把抱住趴在窗口的老人。
艾爾柏塔透過半掩的房門,看着那一對父子旁若無人的親密,他們正用最肉麻的話相互傾訴着彼此的情感。——真是讓人不習慣,卻又很羨慕。
她不應該闖進來的,她的闖入好像打擾了另一個世界的人。哪怕她對這個第一次見到的法國小夥子,有隐隐的好感。
她靜靜看了一會兒,想起了遠在英國的公爵父親。那個模糊的影子,在她心中一點點立體起來。她最後看了眼房中的父子,順着陰暗的樓梯,向下面走去。
一直到了樓下,艾爾柏塔還能聽到樓上父子之間的交談,他們正在激動的談論着彼此的收益和花銷,甚至相互推拒着為數不多的金錢。熱烈歡欣的情緒,足以将一切感染。
在樓梯拐角處,她出乎意料的撞到了位衣着落魄的青年,蹑手蹑腳的向上走着,看到她的時候,身體驚懼的抖了一下,不客氣的問道:“你是誰?”
昏暗的樓梯上,那雙四處亂掃的眼睛實在令人讨厭。艾爾柏塔皺起眉。
這個人毫不收斂的咧開嘴:“你從唐泰斯家出來的?聽說這家的水手兒子回來了?”
“你可以自己去确認。”艾爾柏塔謹慎的回答,她從青年身邊走過去,伸手扶着牆壁,好讓自己走得更穩些。
“美麗的天使,我可以知道你的名字嗎?”背後貪婪灼熱的視線,讓她極不舒服,同樣的一句“天使”,讓她感受到兩種截然不同的味道?
直到外面的陽光又籠罩在她身上的時候,艾爾柏塔才松了口氣。昏暗的樓梯間,不懷好意的陌生人,都讓她從心底泛出涼意,哪怕護衛就在旁邊。
“小姑娘,先別走。”窗戶上探出唐泰斯的頭,他焦急的沖她揮着手,大概是敘舊告一段落,上藥時卻找不到了受傷的人。
艾爾柏塔擺擺手,甜甜一笑:“謝謝你,我要回家啦!”她提着裙子向來路跑去,在巷口處又瞥見了一位鬼鬼祟祟的幹瘦青年。
這裏奇怪的人很多嗎?艾爾柏塔皺了下眉,揮去心中莫名其妙的不安。她當然不知道,很快就會有人倒黴,而那個人,正是她剛剛告別,留下很多好感的少年。
艾爾柏塔并沒有說錯,沒人能夠一直幸運下去。但是善良正直的品行,會讓上帝不忍剝奪你所擁有的一切,不過上帝常常會打盹,所以經常有人遭受厄運,盡管命運很快會給他們補償。
而現在暫時被上帝遺忘的人,輪到了埃德蒙·唐泰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