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Chapter15.聖誕禮物
Chapter 15. 聖誕禮物
回到教室的時間沒能趕上阿咖達女士的最後一節課。
阿咖達女士的文學課講的尤其好,是我在學院裏最喜歡的一門課之一。她擅長用美麗的語言将學生們帶入想象的世界,循循善誘,引導我們将腦海裏的畫面用文字描繪出來,我喜歡寫寫畫畫,能寫出來的寫出來,寫不出來的,随手畫上幾筆,對照着文字能更好地理解。
阿咖達女士很寬容,對于我的小把戲也會視而不見。
照她的話來說,文學是個很抽象的概念,看起來是獨立的單詞拼湊在一起,沒有規律,每個人都有只屬于自己的組合方式,擅于将想說的話用習慣性的方式描繪的人,逐漸形成了他自己的文學特色,是別人模仿不來的,當可以熟練運用這種能力時,就擁有了一個由文字構成的新世界。
聽起來有些不可思議,像是神奇的具備了造夢的能力,用指尖輕易得構築幻想之地。
我擁有的東西不多。
除去馬爾金家提供的種種物質之外,實在沒有拿得出手的東西,其中最珍貴的是索菲亞、安徳廖沙、安德烈管家對我付出的感情,我承認我的殘缺,缺少什麽就越渴望什麽,然而不代表我只會接受,只想去接受。
很多時候,我能清晰地感受到情感的溫度,善意的靠近、幫助會讓我慢慢卸下心防,用心去了解它體會它,我也想用同樣的情感回複給對方,讓他也可以明白我的感受。
對我來說并不容易。
我的生活不知不覺形成一個奇怪的規律——我越想做到的事情越做不到,越不願發生的事情總會發生,這件事情也一樣,每當我想要表達出的情感在關鍵時刻像困在死死擰緊閥門的鐵瓶中,費盡力氣也沒法松動幾分。
我想,問題的答案之一是嘴笨,當然,問題的根源不是這個,我不能去思考得太深,通常是一個緊緊纏繞另一個,暫時還是不要牽扯太多,我決定抓取最直接表面的,也是能夠輕易解決的因素。
我快速收拾好散落桌面的書本,随手塞進書包。書本今天還沒有打開過,我都算不清自己已經落下幾門課程,數學,生物,物理,藝術···即使強迫自己背誦生澀拗口的公式也很難理解其中的奧妙,索性眼不見心靜,将它們抛到腦後。
整理好雜亂的桌面,順遍把手機和學生手冊塞進書包的側面,今天的教訓使我明白它們是多麽珍貴的東西,如果将它們随手亂丢會有很不美妙的後果。
我低頭俯下身,小心翼翼地從置物櫃深處捧出一個精美的小盒子,裏面可不是什麽珍貴的寶石項鏈,只是四張素色的信紙。
我混在稀稀落落的人群中走向停車場,沒花多少功夫坐上了接我回家的車輛。車子平穩地開出諾亞斯頓,朝着盧布廖夫的方向疾馳而去。
Advertisement
我将小盒子放在腿上,一點一點的開始構思想要說的話,時間已經不多了,再過兩天聖誕節就要到了,我得趕在那一天到來之前完成這些禮物。
俄羅人普遍信仰東正教,與天主教、新教等三大教派同屬基督宗教的範疇之內,但與歐美國家教徒衆多的天主教和新教不同,聖誕節并不是在每年的十二月二十五日,根據東正教的歷法,俄羅斯的聖誕節和新年要比歐洲的節日晚兩個星期,也就是說,一月七日是俄歷聖誕節,一月十四日是俄歷新年。
再過兩天十二月二十五日的聖誕節即将到來,雖然不是俄羅斯的傳統節日,但畢竟處于相似宗教文化的地區,人們還是十分看重這一天。
這就是我想要表達感情的方式,哪怕不多,哪怕微不足道。我想寫下來,把心底深處埋藏的感激寫下來,如果選擇當面說,失敗的可能性會很高,我的那張蠢笨的嘴巴一定會臨時背叛我,這一點我沒有預知能力也可以猜到。
今天就要動筆了,我暗下決心,兩天時間看起來很充裕,可我的文筆不夠好,我得先打草稿,多修改幾遍之後再寫在信紙上,況且要寫給四個人,索菲亞、安徳廖沙、馬爾金先生和安德烈管家,可不是一個小工程。
并不十分寬敞的道路兩側熟悉的西伯利亞冷杉混合了森林裏特有的潮氣,鑽過了窗戶間細微的裂縫。
盧布廖夫近在眼前。我盯着遠處,視線緩緩聚攏,捕捉快速掠過的樹影,似乎可以模糊地描繪出房子的輪廓,即使從生物學的角度來看,這樣的事情不會發生。
我将盒子捂在外套內側,單肩挂着書包的肩帶小跑着進入正廳,安德烈管家迎上來,伸出手就要接過我背上的書包。
我微微側身躲過,深呼吸平複些微的氣喘:“不了,我可以自己拿上去。”
沒了書包的遮掩,外套裏的盒子會顯眼的多,我不自然地笑笑,希望安德烈沒有看出我的異樣:“索菲亞回來了嗎?”
安德烈管家舉止自然地後退一步,看着我微笑着垂首:“夫人和先生今天很晚才會回來,要先用餐嗎?”
好機會,正愁沒有足夠的時間,與索非亞、馬爾金先生在一起用餐會耗時良久:湯,副菜,主菜,甜品···也許不只有這些,還有蔬菜之類的其他步驟我記不清,總之完整的用完一餐總得花去兩三個小時,如果談話的興致比較高,就不止這些時間了。
而我一個人啃漢堡大概十五分鐘左右足夠了,當然安德烈管家不願意看到我吃漢堡的樣子。
我一手托着不斷下墜的書包,另一只手還要固定外套裏的盒子。真是的,不過幾本書而已,書包怎麽會如此重,我怕再待下去,盒子就承受不住來自地心難以抗拒的引力,于是急急忙忙地邊往樓上跑便扭頭朝安德烈管家喊:“晚餐幫我送到房間裏就好,我有很多作業,今晚就不下來了!”
身後傳來了安德烈管家的笑聲,天哪,他一定看出來了,前幾天我就不該向安德烈管家詢問關于聖誕節的事情,他那麽聰明,怎麽會猜不到我要做什麽,我今天不自然的表現,安德烈管家應該會更确定了。
主啊,希望這份禮物到時候還能是個小驚喜,保留最後的神秘感,我關上房門,蒼白的臉頰上多了幾分紅暈,有幾分跑步的原因,也有幾分害羞。
我搖搖頭,晃出無關緊要的念頭,現在不是該想這些的時候,信!聖誕禮物!拿出幹勁來,認真去完成它,目前為止也只能做這些了,書包被随意的丢在一邊,我脫下外套想要換上舒适的睡衣,決定立刻開始準備寫。
随着外套被剝離,一條浸染了血色的手帕從口袋裏滑出,落在了潔白的地毯上。
熊熊燃燒的鬥志瞬間被澆了一盆冷水,時間像按下暫停鍵,連視線也被定格。
我怎麽把它忘了呢?
下午的記憶連貫的浮現在眼前,我蹲坐在地毯上,手指捏起一個邊角,将它懸挂在空中,血漬在空氣中氧化,凝結成塊塊烏黑,襯得手帕刺眼的白。
我像是無法忍受一般,突然站起身沖向衛生間,将水開到最大,水滴沿着不同方向四處飛濺,噴出道道弧線。手帕在激烈的水流中狠狠沖刷,好似在風雨飄搖的河面上的一葉扁舟搖擺不定,我用力揉搓着沾染顏色的地方,打濕了沒來得及挽上的袖口。
終于洗幹淨了。
我把手帕挂在毛巾旁,脫力地靠在盥洗臺上。我疲憊的眨眨眼睛,看着鏡中的自己。蒼白不帶一絲血色的皮膚,瘦削的小臉,結痂了的嘴唇,淺灰色眼睛下的黑眼圈越發的明顯。
真是,糟糕的樣子······
連我都不願意再看一眼。
将臉深深的埋在手掌之中,我困難的呼吸着,袖口上的水從臉頰滑落,沒入發絲之中,像哭了一樣。
我怕血,在我短暫的上一世,血時不時就會出現,從斷裂的手腕間噴湧,流淌,在意識的邊緣兀自熱氣袅袅,熨燙了皮膚。止血帶的壓迫刺激出更深的疼,聲吟在靜默的絕望。
今天下午的忍耐被刺開了缺口,我感到莫名的憤怒,因為自己,因為那個人。他沒有做錯任何事情,他是無辜的,我告訴自己你只是在遷怒,把對自己的失望遷怒到他身上。
不,不是的。我對情緒太敏感,我能感受到他對我的感覺,不是單純的惡意,像是濃重的好奇與審視後強烈的侵略性。我感到不安,包括我自己在內,随便誰動動手指,就能打破艱難維持的平衡,毀掉現在平靜的生活。
夠了,弗洛夏,夠了。腦海中的另一個聲音在叫嚣。
我緩緩站直身體,重新盯着鏡子裏的自己。嗯,很普通的十三歲小女孩,沒有出彩到可以被關注的地方。
我不停的安慰自己,現在還不是時候,別被自己打倒,那只是一種感覺。
我不能過于驚慌,即使未來如何變化,只要活着就好,我只要能活着,就會有抵抗恐懼繼續生存下去的勇氣,即使情況沒有絲毫好轉,我也要相信自己。
別忘了最渴望的東西,我低聲告訴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