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Chapter14.學院相遇
Chapter 14. 學院相遇
我迷路了。
風從四面毫無遮蓋的空間滲出,鑽入衣服連接處的縫隙,襲擊了裸露在外的皮膚。
我茫然地左顧右盼,眼前不是熟悉的地方,陌生的建築,陌生的景色,我确定我從未踏足過諾亞斯頓的這一部分區域。
我走走停停,試圖辨別出任何一處與記憶裏有些相似的場景。
噴泉、聖像淺浮雕、這裏是··溫室?射擊場、游泳館,不錯,有點找回方向的感覺,我記得游泳館離餐廳不算遠,接下來···是···
“亞,亞歷山大·涅夫斯基,偉大的聖徒··”我撅着屁股,湊近了看,接着一字一句地念出雕塑前銘牌上的簡介。
“唉·····”我喪氣地走到一旁的木椅上坐下,倒黴的事情會一起到來,當你覺得事情還不算太糟時,事情就會變得更糟糕。
擡頭看向天空,陰晦的淺灰色暈染不均,厚重輕薄相互重疊,像粗糙的大岩石表面斑駁,脫色。
身後矗立的哥特式的建築看起來與我所在年級的教學樓外觀很相似,實際上卻氣派的多。
大概是高年級的教學區,我興致缺缺地轉回頭,看來我不得不放棄午餐了,也許我還趕得上下午的第一節課。
借着身體不舒服感到很疲倦的理由,趴在桌子上撐過早上安東老師的兩節課後,我就急急忙忙地走入了車道。
在諾亞斯頓,道路被分為車道和步行道——車道供車輛在學院內行駛,包括接送學生們的私人車輛或者學生們駕駛的車輛、運送生活用品方面,園藝方面以及各類必需品方面的貨物車輛等,步行道則是學生們步行通往學院各個角落的道路。
原則上步行道嚴令禁止任何車輛駛入,而步行在車道上卻是被允許的,但事實上,車道上很少有學生出現,車道數量較少,大多通向學院的邊緣區域如停車場,或者建築物後方,相比起來,步行道四通八達,更加便捷。
有了這些考量,我第一次走進車道。車道上幾乎見不到人,連車子也很稀少。我需要這份難得的安靜,諾亞斯頓大的夠不着邊,可我熟悉的地方不多,找個僻靜的地兒緩緩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獨處的安靜和放松緩解着我緊繃到疼痛的神經,在一棵繁茂的樹下,我終于壓制住體內不安的躁動,将絕望的情緒從身體裏抽離。我知道它不會消失,也不會放棄,如同一塊腐爛壞死的癌變組織寄生在細胞中,吸食生命的活力逐漸成長,直到足夠強大,殺死可憐的宿主,我只希望這一天可以來得晚一些,再晚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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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我離開樹底下尋找去餐廳的路時,我才發現,我迷路了。
不用感到吃驚,東南西北對我來說存在一定的難度,我都不明白我哪裏來的自信促使自己走入一條完全陌生的道路,在某些時候,我總是顯得尤其的愚蠢,當然平時也好不到哪裏去。
手腕上的小海豚在冷風的刺激下傳來冰涼的觸感,我将袖子撸上去一些,将它完整的露出來,安徳廖沙的禮物可真是漂亮,他的品味一向很好。
現在不是贊嘆手鏈的時候,你迷路了,弗洛夏。
我無力的癱坐着,手機和新生手冊安靜地躺在我的置物櫃裏,我不該如此對待他們。
我默默地低下頭,汽車輪胎摩擦地面的聲響打斷了我毫無誠意的反省。
一輛黑色的邁巴赫62s穿過薄霧,停在幾米之外——馬爾金先生從沒在我的書櫃裏塞進汽車雜志,我對車子的印象還停留在四個圈圈,藍白兩色和被完美切割為三等分镂空的圓上,來到盧布廖夫後,我的形容詞也僅僅多了“哇~,嗚~,呀~,哦哦~”等等毫無含義的感嘆。
至于能準确說出型號的恐怕只有邁巴赫62s一輛了——第一天來到俄羅斯,來機場接索菲亞和我的車輛就是邁巴赫62s,拜利比卡馬場外的邁巴赫62s裏奇怪的身影所賜,這輛車在我的大腦裏留下了難以抹去的印記。
不同的地點,相同的視線所及的車輛,記憶将不同時空的場景串聯對比,空曠的停車場、漆黑無光的夜晚,陌生的樹叢邊,構成了怪異卻和諧的畫面,有種很奇怪的感覺在我心上蔓延。
随即我又立刻否定自己的想法,這裏是諾亞斯頓,即使出現十幾輛相同的車輛也不是該感到驚訝的地方,好了,丢掉普羅大衆的價值觀,別輕易大驚小怪。我咧咧嘴,不再去關注那輛車。
就在我絞盡腦汁地思考我到底怎樣才能找回原來的路時,有人打斷了我的思緒。
“我想,你應該需要這個。”
聲音低沉中帶着絲絲沙啞,明明是一句普通的話,但陌生的侵略感卻瞬間浸入四肢百骸,我緩緩地擡起頭,看向前方。
周圍的風景沒有任何改變,光線微弱了一些,陰影傾灑而下,讓空氣反射出半透的冷光。他靜靜地伫立着,像是改變了一些我無法忽視的東西,我的世界悄然逝去了存在感,被他一個人的身影填滿。
他看起來不一樣。
——很不一樣。他穿着合身的黑色西裝,外面是一件長及大腿的同色毛呢大衣,鉑金色的頭發似乎與霧氣交融,分不出界限,連他的臉也被模糊,精致的讓人質疑是真實還是幻覺。
是幻覺吧,這個少年像是希臘神話的傳說中的美少年那喀索斯Narcissus,生活在奧林匹斯山終年不化的冰雪之中,冷漠無情拒他人千裏之外的存在,怎麽會是真實的呢?
我沒有誇大地去描述我的感受,因為諾亞斯頓裏的男孩子大多俊秀帥氣,人種優勢得到了最大的體現,在不間斷地美顏轟炸下我已經對英俊的斯拉夫面孔審美疲勞了。即使如此,我還是要說,他不一樣。
直到,我對上了他的眼神。
那是一雙深藍色的眼睛,藍的極致勾出黑色的陰霾。還要感謝沒有因為美色而罷工的大腦,我隐約感受到他雙眼平靜的表面下掩飾着讓我不安的情緒,像一股巨大的壓迫力,将我與世界分離,孤零零被迫與他對視,承受來自他狂熱與占有。
它讓他變得無比真實。
機敏的情緒感知系統使我不假思索地站起身,接過他手中的淺色手帕。
坐着時倒不覺得有什麽,與他面對而立時我才發現他個子很高,比安徳廖沙還要高,我大約只到他的肩膀。
然而拿到手中後我并不知道要做什麽,為什麽給我?我手足無措地捧在手心,不得不再次與他對視。
他的眼神收斂了很多,剛才陌生的情感似乎都消失無蹤,細細尋覓,只剩下莫名的專注和好奇。
我緊張地小聲呿嚅:“手帕······”
他的視線下移,帶着審視劃過我的臉龐,一動不動地停在嘴唇上。
這樣毫不遮掩的注視讓我越發慌亂。
我急忙摸向嘴唇。
課堂上被咬破的傷口混和幹掉的血已經結上了淺淺的痂,但不知道什麽時候又裂開了,順着傷口的形狀蜿蜒盤旋,在嘴角堆積粘稠的血漬。
似乎嘴唇裏的傷口總是好的格外快,不論是不小心咬到了舌頭,還是口腔內壁長了水泡,它們能在短暫的時間裏完成自我療愈的過程,不怎麽讓人操心,相對的,痛感也越強烈。
手帕按壓在翻起的皮肉之傷,幹澀的疼痛襲來,“嘶——”,我壓抑不住地深吸一口氣,點點血液沾染在手帕細膩的紋路上,沿着緊密的脈絡擴散。
我後知後覺的想向他道謝。雖然他給我的感覺有些怪異,可他是個好人不是麽?諾亞斯頓裏的沒幾個人對你說話前會不在乎你的姓氏,家族,他就是其中一個,這值得我忍耐內心深處的戰栗,真誠地向他道謝。
我不敢再直視他的雙眼,視線緊盯他優美的下颌線:“謝謝,手帕,手帕洗幹淨後我再還給你。”話語脫口而出,我的感謝是認真的,但也許我的大腦裏根本沒有思考過我要怎樣還給他這個問題,只等着他的答複,然後能脫離現在的處境。
他沒有應聲。
沉默在我們之間游蕩,不可捉摸的安靜。我大氣不敢出,憋住急促的呼吸,緩慢地吐氣再吸氣,我盡可能地自然一些,不讓自己的在難熬的氛圍顯得局促不安。
風裹挾着濕氣拂來一陣涼意,吹起了額側被汗沾濕的碎發。就像我說的,我實在很難處理人與人之間的關系,完成一段對話同樣如此艱難,我不知道在哪裏又做錯了什麽,造成了現在的局面。
我不打算等下去了,現在也許已經是第二節課了。我捏緊了手帕,向前走進一小步,“或許,您知道去一年級的路在哪裏嗎?”
諾亞斯頓有六個年級,前三個為初級部,後三個是高級部,他看起來像是高級部的學生,我希望他還記得去初級部的路,或者他願意告訴我。
這次,他沒有遲疑,像早已知曉我會問的問題,反應很快地伸出手:“那邊。”他的眼眸低垂,不再緊盯着我,面無表情的樣子好似換了個人。
我讷讷地點點頭,小聲地重複了一句謝謝後轉身就走,我走的很快,頭也不回。
保護自己的本能驅使我超常發揮,樹影快速掠過。
我盡力擺脫一種感覺,我很難去具體的形容,仿佛自己是一只兔子,被獵人盯住用弓箭瞄準的令人頭皮發麻的恐懼。
順着他指的路經過一個拐彎,熟悉的景物開始出現,我喘着氣放慢腳步。我不能解釋這種奇異的體驗,再一次将它歸咎為我普遍性的神經過敏,我的理智為我找到合理的借口,使我不會被它困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