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Chapter45.始于幻想

Chapter 45. 始于幻想

“滴——噠——”

“滴——噠——”

水滴落在地面濺出水花。

“滴——噠——嘩—”

“噠噠—嘩嘩—噼裏啪啦——”

“嘩嘩嘩嘩——”

越來越密集的節奏,逐漸變得清晰,快速地向我接近。

黑暗霸道地不肯透進一絲光線,嚴嚴實實裹成了繭,我團着身體,安心地松了一口氣。

——盧布廖夫不可能還在下雨。

現實的世界裏将要度過漫長的冰封期,除非我一覺睡到了第二年初夏,否則,雨天裏,是虛假的嘩嘩啦啦的雨聲。

我很少為幻覺感到慶幸。

為懦弱喝彩!膽小的弗洛夏!

面對真實的盧布廖夫,我再一次丢失了勇氣。

不需要刻意回憶就能回想起,我幹了怎樣的蠢事。事實上,我醒來已經有一陣了了,或者不是完全的清醒,我有意識,我可以思考,但卻沒辦法睜開眼睛。

我聽不見,看不見,動不了,只開啓了一部分的意識的身體沒有交給我中央控制權,像是可憐的路易十九,被夾在靈魂的縫隙之間,小小的茍延殘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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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快逃吧,弗洛夏。

一切都曝光了,你的那些盡力隐藏,黑暗的秘密都已經曝光了。

鮮紅的液體粘稠的好似油漆,滑膩地拂過手心,在掌心的紋路裏游走,順着指尖消失。

我垂下眼眸,卻沒有發現傷口。

沒人喜歡會發瘋的小孩子,即使還是個小孩子,我慢慢向後退去。

我知道後面有路,我不會踩空。

後悔一層層纏繞住虛浮的腳步,我熟悉這種感覺,每當失控的我爆發只剩下本能時,記憶會自動存檔,它會殘忍地告訴我,你還有這幅醜陋的樣子。

才離開了一會兒,我便開始想念秋季的盧布廖夫。

其實,我沒那麽喜歡雨天,比起細細軟軟的雪花,更讓人向往的是呵出幻化成霧的透白,袅袅的蒸騰,随着生命的呼吸溫暖世界。

但是,永遠的封存在我的腦海之中,是初來乍到的盧布廖夫。

散不開的霧,在壓抑的綠色中蓬勃的生機,深沉濃郁讓連綿起伏的青色山脈滿溢出腐朽濕潤的氣息,我的雙眼濺入突如而來的雨滴,涼涼的刺激。

我輕輕用手指劃過,氤氲了水汽的過去。

虹膜中的小小閃爍裏,緩慢的浮現出清晰的倒立輪廓。

是安德廖沙和跟在他身後的索菲亞。

我急忙跑過去,一深一淺的腳印,踏在柔軟、埋着枯枝的泥土裏。

“安···哥哥,哥哥···”

我能解釋看看,現在是個解釋的好機會。

“弗,弗洛夏?”

他的眼神游離在我的臉上,也許是我的額頭,他漫不經心的掃視着我,語氣輕飄飄的。

“如果是我的失誤,那麽我先道歉,我好像沒有允許任何一個人稱呼我,哥?哥?”

安德廖沙沒有生氣,沒有不滿。他平靜的像是敘述一個無聊而枯燥的童話故事,盛不下一絲感情。

我艱難地挺着頭,我想看看他的眼睛,是不是滿含笑意的又一個安德廖沙式惡作劇。

“我是伊弗洛西尼亞,如果這是個玩笑的話。”

“是我的表達不清楚嗎?”安德廖沙終于低下頭,“我不想知道你是誰,我需要知道一個無關緊要的路邊野草的名字嗎?”

他俊美的臉龐,陌生的可怕。

“都與我無關。”

“······”

喧嚣的風聲停歇,它擾亂了我的耳朵,我小聲命令它停下。

不對,不該是這樣。

“索菲亞。”

我破天荒的叫出索菲亞的名字,她站在安德廖沙身後,我祈求她能告訴安德廖沙我是誰。

索菲亞的眉頭幾不可查的微皺:“安德,這是我的妹妹的女兒。”她轉頭面向我,“伊弗洛西尼亞,我想我告訴過你了,我沒辦法接受患有精神疾病的孩子,即使你是莉莉娅的親生女兒。

“不是的·····”

“你的家教呢?伊弗洛西尼亞,不能直呼我的名字······好吧,我不能對你要求這麽多···”

她神色冰冷:“我已經安排好了醫院,你不要學習你的母親,任性的只顧着自己,那只會令人心生厭惡。”

“······”

搖搖欲墜的枯葉,扛住了秋風的蕭瑟,卻抵不過時光的靜默。

不是的,錯了,都錯了······

“咔吱——”

踩在腐爛的樹枝上的力氣,壓斷了我最後的堅持。

我轉頭狂奔。

要去哪裏?我不知道。

我只想快點逃離。

淩厲地刮過我的臉龐的不止有風,還有盤亘繁多伸出來的枝丫,陽光太少,為了生活,扭曲成怪異的樣子。

我不會感到疲憊,可喘息聲越發劇烈,清透的濕氣在鼻子處聚集,緩緩侵入呼吸,溺水的窒息感讓眼中的綠色更加壓抑。

暈眩的森林,釋放了霧氣。

我無知無覺向前走,我得分出幾分心神注意腳下,腐爛的枝葉變得無比柔軟,在雨水的沖刷下,“咕咚——”,翻着氣泡的沼澤。新鮮的枯枝分布着倒刺,靜悄悄地伺機而動。

我摔倒了,膝蓋磕在斜倒的西伯利亞冷杉堅硬的樹皮上。

不疼不累,沒有知覺的沉默才讓我發慌。

我扶着樹幹站起身,我不能停在這兒。

疲憊由心底向外擴散,像是在深海之中,無論用多大的力氣,仍像一只弱小的鳥兒無奈地撲楞。

我擡起腳向更高的地方走去。

沉重的水汽開始變得稀薄,我終于不用像剛從水中走出,沉甸甸的負重。

我讓自己樂觀一些,你知道的,弗洛夏,這裏都是假的,你還沒有醒來。安德廖沙是假的,索菲亞也是,他們不會說出那樣的話,即使不相信自己,也不要懷疑他們。

将恐懼深深埋入西伯利亞平原肥沃的土中,我跌跌撞撞地走向河洛厄斯山脈的頂峰。幹燥的明亮穿插過不再濃密的雲杉樹冠,照耀在濕漉漉的臉龐上。

或許我能看到截斷了山脈,奔騰壯麗的奧卡河,翻滾着潔白的水浪,喧嚣着叫嚷着生命的高歌,綿延到天空盡頭的伏爾加河,或者是看不到,摸不着遙遠而神秘,冰封千裏的北極冰蓋。

喘息,讓奔跑越發真實。

然而,只一秒,世界再次發生改變。

沒有盧布廖夫幽深的森林,沒有安德廖沙,沒有我在那個世界裏熟悉的一切。

僅僅一次眨眼,我的雙腿還保持着努力向上攀爬的動作,兩只手還得時不時揮開眼前鋒利的枝葉,雖然不會受傷,但我無法忍受,它劃過皮膚似乎能割下一層皮肉的毛骨悚然。

瞬間向陰郁的綠色告別,被粗暴地塞入另一個地方。

我僵持着怪異的姿勢打量着突然出現的新世界。

上了年代的老房子,每一處縫隙裏都無不透出時光的痕跡,但依稀還是能從精致的刺繡桌墊,水晶碎琉璃勾結成的流蘇窗簾看出,以前這幢房子的華麗輝煌。

現在的主人顯然沒有花心思在房子上,繁複精美的吊燈上蒙着厚厚的灰塵,柔軟的毛縷絨面桌布幹硬的打結,木門精致優雅的花紋似乎被一次次劇烈的開關破壞,留下難以忽視的裂紋。

而且,有意無意的,畫面似乎加上了老照片的濾鏡,顯得古樸而懷舊,甚至從灰蒙蒙的窗戶向外看去,連天空都是陳舊的暗黃。

這是哪裏?

我的大腦微微發痛,似乎觸及到了核心的神經,将熟悉的不熟悉的統統裝入大腦,迅速的核查比對。

似曾相識的畫面。

——“Déjà vu”

也許是海馬效應的浮現,要知道我的想象力一向出色,比起常人,我大概擁有超越了數字限制的幻覺記憶,這個理由可以更好的撫平大腦遲遲得不出答案的焦躁。

“砰!——”

撞擊的清脆聲從不遠處的房間裏傳來。

我不假思索地快步走過去,這不像是慣常畏畏縮縮的我,這是我的世界,沒人能傷害我,至于深入骨髓的恐懼,或許已經在幻想的盧布廖夫長成了雄偉的參天大樹。

我放輕腳步,仍然抵擋不住年歲已高的木質地板發出嘎吱嘎吱的shen呻 yin吟。

咕嚕咕嚕的摩擦,在低沉的碰撞裏重歸安靜,随着我的靠近,一個女人的聲音在我耳邊炸裂般響起。

“滾開!離開這個房間!!!”

“該死的!你怎麽不滾開呢······你想呆在這裏嗎?!!小蠢貨!連你也想趕我走······”

幾乎是第一眼,我就知道了她是誰。

弗洛夏的媽媽——莉莉娅。

是啊,根本不是玄妙的既視感,這種似曾相識的感覺,是弗洛夏混亂的記憶裏的一個場景,在深夜的夢境裏不斷閃回出現,又被小心翼翼地埋藏起來的過去。

“好呀!!我的弗洛夏長大了,媽媽這就走······滾得遠遠地。”反諷的語氣裏遮掩不住的不屑一顧。

我來不及躲藏,被莉莉娅穿體而過,我松下一口氣,我總是難以時時提醒自己,這是在夢裏。

很難想象,衆人口中雍容華貴、溫柔善良,沒得像是掉落凡間的密爾特斯小公主,會是眼前這個被酒精腐蝕了的粗魯的中年婦女。

她衣衫潦草,白皙的皮膚被浮現浮腫的枯黃替代,一雙美麗的碧眼早已渾濁布滿血絲,挺拔纖細的身姿正歪歪扭扭地用力折磨着不堪承受的木地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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