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半步成仙
半步成仙
漁網之外，面容蒼白的少年陶然，也注意到網內銀魚的注視目光，他的視線對準王瑩附身的銀魚雙眼，嘴角微微上提，他笑了。
銀魚掙紮得也更加劇烈了。
可離了大海，被困在網中的它，終究無法掙脫人類的束縛。
王瑩感覺得到，這條銀魚現在萬分的憤怒，那熊熊燃燒的怒火，甚至像要灼傷她的魂魄一般。
陶家村裏，在村長的威逼利誘之下，陶金輝終于惡狠狠地朝銀魚踹了一腳，罵罵咧咧地就此不再計較。
被漁夫拼盡全力的一腳踹翻，王瑩也似乎痛感了銀魚的痛苦，整個靈魂都痛苦得蜷縮起來，而網內的銀魚也随之瘋狂拍打魚尾，顯然十分痛苦。
陶然依舊笑吟吟的，他看着陽光下閃閃發光的銀魚，只覺得怎麽看怎麽喜歡。
拒絕了父親和堂兄弟們幫手的提議，陶然彎低腰肢，雙手用盡全力拖着銀魚回了村長家的宅院，一路上魚身與粗粝的砂石地面不斷摩擦，留下長長的血影。
“哎！老五你快來，你見多識廣，說說這條魚是不是就是你口中那個奇緣！能幫阿然延年益壽的靈丹妙藥！”
剛一被拖進村長家宅院裏，感覺被活剮了一層皮的王瑩就聽到村長興沖沖地對一個人這麽說着，同時一道令人恐懼的打量目光，也落在它所附身的銀魚身上。
銀魚現在很害怕，不知道為什麽，王瑩分明能感覺到，此時她所附身的銀魚內心萬分驚懼，似乎有什麽極端恐怖的事要發生。
——很快，王瑩就知道這件事，究竟是什麽了。
她猛地感覺自己所附身的銀魚腦袋被一雙人類的大手托起，一個穿着明黃色道袍的中年人臉龐出現在眼前。
被喚作“老五”的中年人微眯着眼睛，定定看了銀魚許久，繼而伸長手指，直接插進銀魚被砂石地面磨得鮮血淋漓的傷口處，他的指尖在銀魚的血肉裏不斷撕拉，讓它痛苦得幾欲發狂。
“妙哉妙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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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長家的院子裏，“老五”陶嚴法将帶着銀魚血肉的指尖對準陽光看了看，立即興奮地大笑起來。
“這條魚差點兒就成仙了！沒想到竟然被阿然用計抓住，真是奇緣啊！”
“啥？！”
院子裏，陶家七兄弟和他們的兒子們十幾人圍成一團，原本只是想要湊湊熱鬧，并不拿這條妖魚當回事，沒想到公認道術了得的陶嚴法竟然會如此說，瞬間所有人都炸了鍋，有些膽小的甚至直接跪了下來磕頭求“魚仙娘娘恕罪”。
唯有村長陶嚴濟和他的獨子陶然，兩人依舊直挺挺地站在一邊，似乎完全不為所動。
“怕什麽？！”
看着周圍兄弟子侄們的慫樣，陶嚴法不屑地嗤笑一聲，餘光則贊同地看了看陶然。
不愧是他最看好的小輩。
這孩子命格本就貴重，修道的天分也格外好，性情又機敏沉穩得很，唯一可嘆的，就是身子骨太弱，根本承受不了自己的衣缽傳承，甚至連壽數都不會太長。
如今意外捕到了這未成仙的銀魚，陶嚴法心頭感慨，這可真是老天庇佑，也不枉自己為阿然費心這許多年。
想到這裏，陶嚴法的細縫眼又看向網內銀魚，手指則對着尤為恐懼的陶老四和他的兒子陶金鵬戳去。
“俺說了，差點兒成仙！就是沒成仙，沒成仙你們怕什麽？”
“可.......”陶老四看着老五陶嚴法指尖的魚血就這麽在自己腦袋上指指點點，并不敢反抗這個弟弟，卻又實在懼怕魚仙的怒火。
“老四，別慫！”陶嚴法收回手指，下巴則沖着銀魚擡去，“把它煮了，給阿然今兒個喝了，他的身子骨就好了。”
“我不敢！”
“我不。”
兩道人聲同時響起，陶嚴法呲牙沖着哥哥陶老四作兇狠狀，慫人！那魚沒成仙不還是魚嗎？
人吃魚，天經地義！
不過，陶嚴法的視線轉向另一邊，看着面色蒼白神情卻倔強的陶然、
“為啥？”
作為自小看着陶然長大的五叔，他再清楚不過阿然對于健壯身體和壽數的渴望了，他也不是怕這條沒成氣候銀魚的人。
——“我想娶她。”
“啥？”
“娶一條魚？”
“阿然是不是腦袋糊塗了？”
“然弟你可別說胡話！”
随陶然話音一落，院子裏瞬時炸鍋，所有的叔伯兄弟都開始嚷嚷起來，就連父親陶嚴濟也變了臉色，關系相熟的堂弟陶金郎和陶金貴、陶金偉更是直接圍住陶然，問他是不是病糊塗了。
陶嚴法此刻，倒成了最鎮定的人。
他默默站在人群外，掐着手指算了許久，眯縫眼皺得更緊了，陽光冷冷打在他的身上，宛如一個木頭樁子立在荒地上。
良久，他終于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低頭瞧了瞧地上鮮血淋漓的銀魚，笑得更歡暢了。
“別圍住！別圍住！”
他使勁拉開圍着陶然勸阻的兄弟侄子們，終于走到了陶然跟前。
“小子！你有本事！比五叔我還有本事！”
陶嚴法真心實意地誇贊道，帶血的手掌用力拍打陶然肩膀，留下一行行血印。
周圍的男人們不明所以，婦道人家更是被趕到了裏屋，不許參與家族商議。
“五叔，我是真心想娶她的。”
陶然定定地看着陶嚴法，似乎想要辯解。
可陶嚴法卻無心理會。
這小子打小就學了他爹村長的做派，滿嘴的冠冕堂皇，心裏的鬼主意自己知道。
不過，實在沒想到哇，陶嚴法贊嘆地看着侄子。
陶然只是偶爾去自己房裏翻過幾眼翻道書，也沒個人指點，竟然能悟出這條差半步成仙的銀魚，不僅肉身是最好的強身健體食材，靈魂更是極佳的補品。
等成了夫妻，日日采陰補陽，阿然的修為簡直不可限量！
想到這裏，陶嚴法甚至有些嫉妒起來。
這麽好的采補法子，可惜，看陶然對這魚緊張的模樣，自己是沒機會分一杯羹了........
陶嚴法的對面，困在銀魚身體裏的王瑩望着老道詭異的神情，聽着陶然“與魚結婚”的奇怪說辭，感到靈魂顫動越來越強烈，越來越強烈，甚至連她的視線都開始劇烈抖動起來？
當一切抖動終于停止，她再度睜開雙眼，竟發現自己換了一個身體？！
與之前僅僅只能困在銀魚體內，絲毫調動不了身體不同，這一次，她可以自主轉動眼球。
眼前，是張燈結彩的破舊民房場景，耳畔，是男男女女的隔屋賀喜聲。
“吱呀——”一聲，王瑩看到陶然戴着一朵大紅花走了進來，他的臉色依舊蒼白，可精神卻十分亢奮。
“阿銀，我來了！”
陶然快步走進王瑩，他白皙的面容在紅燭映照下，本是十分斯文俊秀的，可王瑩感到內心湧現的，只有深深的厭惡與恐懼情緒。
“你有本事殺了我！”
驀地，王瑩感覺自己的身體不受控制地怒罵出聲，她這才感覺到這具的身體裏似乎還有另一個靈魂存在。
陶然聞言，笑容依舊不減，王瑩感覺他的臉在眼前越放越大，接近着是一個綿長濕熱的吻。
他仿佛最寬容有禮的愛人，包容妻子的所有小脾氣。
可透過銀魚的咒罵，王瑩知道，事情根本不是這樣。
他綁住了這具身體的手腳，讓她只能坐在床上被動與他成婚，甚至連這具身體，都是陶家幾房兄弟特意挑選買來的，他們買下這具身體又捂死原身，只為了把銀魚的靈魂移到這具女屍身上，成為陶然的妻子。
“和我永遠在一起，不好嗎？”
一吻結束，陶然心滿意足地看着自己新婚妻子的小臉，芙蓉如面花染唇，這麽漂亮的身體，可是他精挑細選一個月餘，終于才買到的。
王瑩所依附的這具身體裏，銀魚的靈魂又開始瘋狂咒罵起來，陶然微微笑着，将一塊枕巾塞進了她的嘴裏。
他走出了新房，王瑩感覺自己這句身體心跳越來越快，仿佛有什麽極端害怕的事情将要發生，銀魚很想逃走！
可綁得死死的身體，根本連動都動不了。
又是“吱呀——”一聲，新房的門似乎有些壞了，它就像一把尖刀刺向王瑩的耳膜，而陶然慢慢靠近的腳步聲，更像是重重的鼓槌，敲在這具身體的心生。
恐懼、痛苦、害怕、想逃......
萬般情緒同時洶湧，王瑩感到自己的靈魂再次顫動了起來，可和上一次不同，她的靈魂瘋狂抖動，眼前的畫面卻始終不變。
——是陶然，他端着兩個公雞碗進房，朝王瑩徐徐走來。
“阿銀，喝吧。”
拿下她口裏的枕巾，陶然溫聲說道，臉上依舊是那般和煦的笑。
王瑩好奇地轉動眼球，朝碗裏看去。
濃白色的魚湯裏，幾大塊熠熠泛光的魚肉正冒着熱氣，濃香撲鼻而來。
“是我的肉。”
王瑩聽到自己的身體這麽說，大顆大顆的眼淚，如雨滴落到碗裏。
“是我上個月捕到銀魚的肉，”陶然笑眯眯地，“我們是夫妻，一起吃了魚肉，無病無災，長命百歲。”
“哇”的一聲，王瑩聽到她的身體尖銳地痛哭了起來。
一口，又一口.......
陶然根本不管銀魚的哭泣，他把她的肉，全都喂進了她的嘴裏。
原本香濃的魚肉，在銀魚吃來盡是血腥與苦味。
随着她的被動咀嚼，王瑩甚至通感到銀魚的靈魂被從原身取出時，尖銳的剔骨刀如何刺穿魚腹，紮破心髒，聽到陶老五一邊剝她的皮，剔她的骨，一邊吩咐陶然用鎖魂囊裝好她的眼睛骨頭，這樣她“永遠也別想跑掉”。
銀魚吐了，她終于吃不下自己的血肉，喉頭酸水翻湧，就想将所有的肉與肉湯吐出自己現在的身體。
一張微涼的唇堵住了她的嘴，陶然逼着她咽下去，必須咽下去！
“我愛你啊阿銀。”
宛如魔鬼的咒語，陶然癡癡地看着銀魚，一邊喂她吃肉，一邊反複低吟。
愛到殺死銀魚，逼她吃掉自己的血肉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