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地心呼喚
地心呼喚
銀魚氣得肩膀顫抖，可這幅模樣似乎反而取悅了陶然。
他捏了捏銀魚恨得咬牙的臉頰：
“阿銀，我就愛你這幅模樣，永遠陪着我好不好。”
男人的尾音微微上揚，顯然高興得不得了，而牆上的畫面，則最終定格為銀魚被陶然圈進懷裏的場景。
男人臉上，寫滿張揚與惬意，而女人，卻低垂着眼滿是忍耐與痛恨。
王瑩定定地看着兩人，心頭只覺得格外荒謬。
陶然口口聲聲“愛情”，行動卻是明明白白的“算計”。
他不關心銀魚的想法，享受于欣賞銀魚的痛苦和屈辱；
他不在乎銀魚靈魂的模樣，只是傲慢地将她挖髓剔骨，改造成聽話的妻子；
既然如此，他又為什麽非銀魚不可呢？
哦對，因為銀魚擁有一個近乎成仙的靈魂，他需要禁锢她的靈魂來吸取修為。
他卻口口聲聲“愛”，甚至一百年來，被無數人信以為真。
在不知情的人眼裏，霸道督軍摯愛妻子一人，是浪漫到無以複加的傳奇，是可以寫成言情小說，标記為強取豪奪元素的爛俗小說。
可所有強取豪奪文的背後，有沒有人問過那個女人，甘不甘心被奪取？
又有沒有人問過那個男人，是不是有所圖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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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瑩不屑地嗤笑出聲，她突然感到一陣由衷的悲哀，腳步也不斷加快，她只想趕緊擺脫這壓抑的一切，卻往光的出口。
可雙眼，卻始終不由自主地偷看沿途的光影場景。
她路過人類銀魚的第一世，看到她不過二十三歲的好年華就早早病死；
她看到銀魚死後，少了銀魚源源不斷修為供給的陶然兵敗如山倒，世人一個個扼腕“癡情軍閥愛美人不愛江山”；
她看到陶然躲在深山裏，日夜守着銀魚的魚骨，瘋狂計算着她轉世長大成人的年月，他要再次找到她，陶老五的術法讓銀魚的修為即使轉世也不被損耗，他要再娶一次銀魚，以愛為名，狩獵她的生命，壯大自己……
她看着銀魚一世又一世的短命而亡，看着陶然一次又一次地找回她，用名用利用情來捆綁住銀魚和她身邊的人，讓她成為別人口中“不知好歹的壞女人”。
父母、親人、朋友、同學……
銀魚一世又一世經歷被陶然“以愛為名”綁架的日子，沒有人相信他看似毫無所圖的行動背後，其實藏着最惡毒的陰謀。
“我愛你啊阿銀。”
他總是親昵地喚着銀魚的轉世這個名字，用百年來積攢的財富砸開一條情場無往不勝之路，再繼而吸取銀魚靈魂裏的修為，攫取她的生命，來保持自己永遠青春健壯，不會老去。
終于，王瑩走到了光的入口處，她看到一只銀白色的大魚，正在光裏游弋。
是銀魚。
她的身旁，站着三世輪回裏，所有曾經喜歡過、關心過、愛過銀魚的人。
可最終，她每一世的死亡場景裏，病榻都空無一人。
只有她的丈夫，也是她夙世的仇人，他用金錢名利迷住了所有人的眼和心，讓她衆叛親離無人為之哭泣。
每一世銀魚死時，陶然都鄭重的，在她額頭落下一個又一個吻，許下一個個宛若詛咒的諾言。
——“我愛你阿銀，生生世世，我會找到你”。
王瑩停住了腳步，她心裏依然清楚。
自己，就是第四世的銀魚。
對于深北與大海的渴望，是她一百年不曾磨滅的初衷。
“為什麽？”
望着眼前無比美麗，骨肉豐盈的銀魚，它看起來那麽強大，為什麽并不能保護前幾世的銀魚轉世？
下一秒，眼前的大魚迅速變得血肉模糊。
王瑩不可思議地望着，就像觀賞一件唯美的藝術品迅速腐朽風化般，最終，它變成王瑩曾在陶然身邊看過的，血色魚骷髅模樣。
——悠遠渾厚的悲鳴聲，從這具大魚骷髅處傳來。
王瑩竟然奇異地讀懂了。
它，原本就是銀魚一世又一世，不甘而死的靈魂怨氣積聚而形成的怨鬼。
銀魚的魚骨，本就是天然的煉魂法寶。
也正因如此，所有與銀魚轉世産生過情感聯系的人，那一瞬間的靈魂殘影都會留在魚骨之上。
一百年間，銀魚累世的怨恨積累，加上這一世王瑩的修為被李奇奇所控制幻境鬼兵襲擊時的波動觸發。
怨魂銀魚，終于覺醒誕生了。
王瑩看着大魚旁，默默凝望她的殘魂們。
——“走！”
——“走！走！走！”
她突然明白過來，這是這些愛過銀魚，卻毫無意識的殘魂們，一百年反反複複旁觀銀魚被害後的提醒。
“……媽媽。”
銀魚走到面容刻板嚴肅的綠色迷彩衣女人面前。
這是銀魚第一次轉世，尹樂的母親。
父親戰死的消息傳來後，她們母女倆相依為命，媽媽雖然管教嚴厲，對銀魚所轉世的尹月卻不失關愛和體貼。
可是，等到了尹月18歲那年，陶然化名的王紅兵出現了。
他瘋狂地追求銀魚，所有人都被這個能力不凡的小夥子征服了，就連尹月的母親都勸她“別辜負了這麽好的小夥子，你可不能做個壞女孩”。
尹樂努力接受，她不能做個玩弄人感情的壞女孩。
可是她毫無辦法，每次當她的指尖觸碰到王紅兵的手，密密麻麻的雞皮疙瘩，就會從手背一直延伸到上半身。
她一開始，以為自己是害羞。
可時間久了，她懂了，自己的身體，害怕自己的丈夫……
将視線從迷彩服女人的臉上移走，王瑩又看到一個個高矮胖瘦、年齡性別不一的人們，他們統統面無表情，卻都是王瑩在來時的牆壁上見過的，轉世輪回裏喜歡、關心、愛過銀魚，最終又因為陶然的出現而抛棄“不可理喻”的銀魚的人。
王瑩終于忍受不住，痛哭出聲。
她想起了地鐵站裏，那只拉住自己上車廂的手。
是這些殘魂一直想阻止她上車，不要去見陶然僞裝的李奇奇！
從小到大，王瑩總感覺內心充滿了孤獨感。
為此，她尋求網友的聯系，移情到音樂小說的世界，她從不明白，她內心深處填不滿的孤獨從何而來。
擦拭幹模糊視界的淚水，王瑩笑了，她看着眼前數之不盡的殘魂，視線終于定格在了最角落的一抹淡影上。
“莫莉……”
王瑩看着閨蜜麻木的神情，她走上前伸手去擁抱對方。
可無形的殘魂，有形的人類身軀又如何抱得住呢？
她撲了個空。
王瑩也不起身，她半蹲在地上，看着一個個或麻木或表情稍微靈動的殘影。
“走！走！走！”
她們依舊在重複着這句話，讓王瑩越聽越想哭。
她雙手蒙面，腳步晃悠悠地踩到了光圈裏。
最後一剎那，她突然想起仍在地鐵隧道裏的李奇奇，他去哪兒了？
——“他那麽愛我，當然要在一起，生生世世啊。”
腳步踩在地鐵凹凸不平的砂石路上，王瑩腦海裏依舊回蕩着銀魚累世怨魂的回答。
*
“哎呦領路！不對啊！”
腳步還沒站穩，王瑩就聽到身後傳來一道奇怪的大喊聲。
她懵懂地回過頭去，發現自己仍舊在衆人地鐵步行回站的路上，她身後的小情侶因為發現李奇奇不見了，于是開始誇張地大喊起來。
當然，那天的結果是，所有工作人員找遍整個隧道，始終找不到李奇奇的蹤跡。
“會吃人的陶公館地鐵隧道”，則成為深北市又一大都市傳說。
……
那一天，當王瑩終于步行出地鐵站臺時，已經将近19點。
她匆匆忙忙地去車站辦理了改簽，終究還是沒趕上莫莉最後一程。
不，王瑩心裏暗暗想。
她見過莫莉最後一面，在深北市的地鐵隧道裏。
從老家回到深北，她繼續過起了朝九晚六的日子，依舊習慣了搭乘地鐵三號線上下班。
但她不再戴耳機。
每次，她都會緊緊盯着地鐵的車窗玻璃，一絲不漏地死死看着昏暗隧道的每一眼場景。
“你在看什麽呢？”
某天傍晚，在地鐵三號線的車廂裏，王瑩聽到一道溫柔地女聲，在耳後疑惑地問。
她轉過頭去，發現是個穿着花裙子的女生，她不好意思地沖王瑩笑了笑，“我和你老是搭同一班車上下班，注意很久了，實在有點好奇。”
“我在聽地心的呼喚。”
“什麽？”
花裙子女生不太明白，她露出疑惑的神情。
王瑩看着對方圓溜溜的眼睛，突然起了談興，将銀魚的故事以小說的形式告訴了這個女孩。
“惡——這個陶然好變态！”
聽完故事，花裙子女孩林瓊露出受不了的神情。
接着，她也開始趴在地鐵車玻璃上。
“所以你是說，那條大魚怨氣凝結成的怨魂，把那個老不死的困在了地鐵三號臺隧道裏，讓他永遠也走不出去，只能不斷呼喚銀魚的名字，找尋銀魚的轉世，一直到死？”
地鐵車玻璃上，王瑩滿足地勾起了笑，點點頭。
“哇塞，你好會編故事！我以後搭地鐵三號線都會有點害怕了！你是小說家嗎？加個微信好不好？”
王瑩看着這個過分熱情的女孩，她無所謂地點點頭，掏出手機加上。
眼角的餘光瞟過飛馳的車玻璃外時，王瑩的眼神定住了。
——是陶然，她又看到他了。
他出現在地鐵三號線的隧道牆壁裏，半個身子将将破壁而出。
對上王瑩的眼睛，他張大嘴巴似乎想要喊救命。
可下一秒，一條血紅色的骷髅魚尾就這麽把他再度卷回牆壁裏。
王瑩笑了。
那麽愛銀魚，就和她累世怨氣凝結的魂魄在一起。
不死不休。
你仔細聽過地鐵呼嘯的聲音嗎？
仔細聽，陶然直到現在，仍舊呼喚着他最“愛”的銀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