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31章

辛喬告訴周可玉:“我從來不過生日。”

準确地說,是從十八歲開始,她就再也不過生日了。

周可玉笑了笑:“我能說實話麽?”

“是木木拜托我,請你到我家吃頓便飯的。她說你以前從來不過生日,前些年她身體不好,估計你也沒這時間和心思。”

“但今年她身體好了,就想着,你的生日還是要過一過吧。她想來想去,就想到要不要和你一起,到我家去吃頓飯,我不是本來一直說要請你們吃頓飯麽?你都說忙。”

“她可能怕給你壓力吧,這樣随意一點,我們各做兩個菜,就當鄰居聚餐了。”

辛喬張了張嘴。

吞下拒絕的話:“好,我先回家放東西,再帶木木一起下來。”

掏鑰匙開門,辛木已經到家了,正坐在寫字桌前寫卷子。

聽見她進門,也沒什麽反應,只是她瞧辛木的背影瞧得太熟了,知道這會兒辛木的肩都微微拎了起來。

她進廚房拉開冰箱門,辛木許是以為她要像平時一樣開始做飯了,筆攥在手裏偏頭去瞥她。

她一關冰箱門,辛木的頭又猛地縮回去,繼續唰唰唰地寫卷子。

她走過去,指節蜷着,輕敲一敲寫字桌的桌沿。辛木仰起小小面孔望她,她神色仍是很淡:“不下樓麽?”

辛木的眼睛克制地亮了亮:“好啊。”說話間已開始收拾筆袋。

辛喬知道,她學習格外用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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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為了空出今晚聚餐的時間,應是提前很久刷完了今晚的題,也許,還悄悄熬過夜。

辛喬把從冰箱裏拿的一兜橙子遞給辛木:“拿着。我今天買過菜了,還買了些鮮棗,一起帶到樓下去吧。”

舊筒子樓的門鈴統統失效,敲門才是硬道理。

周可玉很快噙着笑來應門:“歡迎。”

樓上樓下,都是同種格局,廚房小得幾乎轉不開身。辛木主動放棄表現的機會,坐到沙發上:“我就看電視等着吃現成的啦,你倆去忙吧。”

周可玉先把菜拎進廚房去。

辛喬警惕了下,壓低聲問:“辛木。”

“嗯?”

“你不會是想給我牽紅線吧?”這是原則問題,得說清楚。

辛木擡眸,往她眼底看,聲音也很輕:“我要是想給你牽紅線,幹嘛不牽你和周醫生呢?”

辛喬一愣。

辛木視線又落回電視屏幕上去:“還有老姐,現在不叫牽紅線,那叫組cp。我沒有想給你組cp,我就是覺得,你的生活裏只有我,多認識些朋友也挺好的。”

直到這時,辛喬才敢蜷起自己的手指,攥了下,又放開,沉默地走進廚房裏去。

心想:幹嘛啊,幹嘛沒防備之間一聽辛木提周琨钰,心跳都搶了一拍。

廚房本就小,促狹的空間把沉默放得更大,篤篤篤切菜的聲音好似能撞出回響。

周可玉在一旁洗菜,笑笑問辛喬:“你好像話挺少的?”

“呃,習慣了。”為了避免過于寡言,辛喬主動添了句:“工作大部分時間都在訓練,也沒什麽說話的機會。”

“工作挺忙的吧?”

“有一點。”

“下班以後呢?都做什麽?”

“家務。”

周可玉揚唇:“我是問你怎麽放松?有什麽興趣?”

辛喬想了一圈:“完蛋,我沒有。”

“也不愛打扮什麽的?好像從來沒見你化妝。”

辛喬又搖頭:“不習慣。”

“畢竟你長得漂亮嘛,也不需要。”

辛喬不知如何接話了:“謝謝。”

廚房裏又一次淪陷于沉默,好在抽油煙機一開,镬氣一起,廚房裏總算略略熱鬧起來。

炒完最後一個菜,辛喬摘了圍裙出來叫辛木:“去洗手,準備吃飯。”

“好嘞。”

等辛木洗完,換辛喬走進洗手間,輕輕鎖上門。

一手撐在盥洗臺邊沿,一向打得筆直的腰塌下來,頭微微垂着,一縷碎發散落于耳側,終于,緩緩長長的吐出一口氣。

她不常允許自己露出這樣的頹态,可是,怎麽覺得這麽累。

交朋友是麽?辛木的想法她也認同,她們的生活的确需要改變,光明一點,開朗一點。從一把菜刀,一頓外食,一次校運會,再到一個新朋友。

所以她今晚很努力了,很努力的社交,很努力的找話題。

可越努力,越是驚惶的發現,她好像已經失去走近一個人的能力了。

更讓她心驚膽戰的是,在她發現這一點的時候,她格外想念的,是周琨钰。

面對周琨钰,她的憤怒她的欲念她的眼神她的話,洶湧得連她自己都害怕。

不需要刻意的找,刻意的拼。

她站了好一會兒,才重新挺直自己的腰,擰開水龍頭洗了手,拉開門出去。

飯桌上辛木講起學校的一些趣事,周可玉倒是很有共鳴。辛喬拈着自己的筷子,筷尖對着一塊青椒炒蛋。

辛木見她沒怎麽搭周可玉的話,悄悄瞥她一眼,她把青椒炒蛋堆到米飯上:“我有點餓了。”

解釋自己為什麽話少。

想了想,還是拎了工作中能講的一些部分充當話題。辛木很配合笑得打鳴,周可玉拎起唇角,辛喬便也跟着笑。

周可玉舉起啤酒罐:“還是小小來點儀式感吧,辛喬,生日快樂。”

辛喬喝的是酸奶,辛木也是,沒說什麽,就是斜過來跟辛喬碰了下。

飯後一起吃了水果,辛喬和辛木同周可玉告別。

關了門,辛喬卻往樓下走。

“老姐。”辛木一手摁着轉角處的樓梯欄杆:“你要去散步麽?”

“我要去買個小蛋糕。”辛喬仰起臉望向她:“你要不要一起去?”

辛木笑了。

那時辛喬已然往下走了幾階了,轉回眸,與辛木拉開段距離。她們這舊筒子樓的聲控燈一層亮一層不亮,整體的光線就很微弱,空氣裏總感覺有薄薄一層霧,不知是不是經年的灰。

因為隔着段距離,辛喬瞧不太清辛木的五官,只覺得她眸子亮閃閃的,真正帶着開朗笑意的時候,那雙眼看起來才真像一個十四歲的小姑娘了。

她問辛喬:“我給你買行麽?我這個月的零花錢,還沒有花完。”

攢的吧。

辛喬點點頭:“好。”

姐妹倆一起下樓。

兩人每次并肩走,都是不遠不近的距離。路燈越昏黃,影子越明晰,辛木時而晃晃步調,拿影子碰一碰她影子的頭,在夜色裏發出愉快的碎響。

她們這舊舊的窄街口沒有蛋糕店,要往前長長的走一段,走到辛木每年生日時,她給辛木訂蛋糕的那家店去。

紅綠燈。

斑馬線。

舊屋檐和其上生長的茅草。泛了灰調的白牆上有不知哪家孩子的塗鴉。

燈光濃淡不勻,像順着馬路流淌的蜂蜜。

她們的話語黏在其間,沉默得發不出聲響。

一路走到蛋糕店,老板正欲打烊,辛木撲進去:“老板!”

老板望着這個眼睛大大的小姑娘,吓一跳。

“還有蛋糕麽?”

“還剩兩塊切片。”一塊藍莓,一塊草莓。

櫃臺的燈光映在辛木臉上,辛木扭回頭來望她:“你喜歡什麽口味?”

辛喬淡淡走過去:“你猜。”

“草莓?”

“猜對了。”

辛木揚起唇角來笑:“老板,幫我把草莓的這塊裝起來。”

“行,反正馬上打烊了,給你打七折。”

“不要打折。”辛木搖頭。

老板一怔。

辛喬的心裏澀了下,又暖了下,一手搭上辛木的肩,聽辛木認真同老板說:“這塊蛋糕,不能打折。”

于是她用自己的零花錢原價買下那蛋糕,老板用紙盒幫她們裝好,她小心翼翼的拎着,和辛喬一起穿過窄窄的舊街,走往家的方向。

一走進這條街,路燈就暗了。黑暗把辛木的聲音塗寫得很輕:“老姐。”

“嗯?”辛喬盡量放柔了語氣。

“生日,”辛木克制地說:“還是要過一過的呀。我還以為我做完手術後,你就能去過自己的生活了,你就,快樂了。”

辛喬不知怎地,就聽懂了這前言不搭後語的句子。

辛木說要過生日,因為在所有人的印象裏,“生日”二字的天然後綴,是快樂。

“生日快樂”。

辛木希望她快樂。

以辛木尚且青稚的年歲,大概還不是很能想清楚,為什麽手術做完了,生活也沒有倏然變得輕松美好起來。

為什麽辛喬沒有用空出來的時間,去交很多的朋友,去談戀愛,去過屬于她自己的人生。

姐妹倆一起上樓,又一起吃了蛋糕。

辛木咬着透明小叉子問辛喬:“好吃麽?”

“很好吃。”她語調一向淡,不怎麽說“很”這種字眼,頓了頓又翕動唇瓣:“謝謝。”

“哎呀。”辛木不好意思了。

辛喬揚揚唇:“你今晚要刷的題應該早做完了吧?快去洗澡,補補覺。”

辛木的确有些累了,洗完澡就去睡了。

辛喬跟着洗了澡,回到自己房間。這會兒時間尚早,她沒開燈,把自己沉甸甸地扔到床上。

一只手臂打橫,擋在自己的眼前。

不是困,就是累。為社交而累,為快樂而累。

就這麽躺了一會兒,她一只手臂撐起身子,拿起床頭櫃上充電的手機,給周琨钰閃了個電話,響一聲,又挂了。

起床換衣服,又把馬尾束一束綁在腦後,輕手輕腳出門。

這是她第一次,主動聯系周琨钰。

一路夜行,辛喬坐到了周琨钰公寓的沙發上。

她有門禁卡,也知道電子鎖的密碼,其實她一度在想,會不會她今晚過來,發現密碼已經換了,畢竟周琨钰已經一周多沒聯系過她了。

滴滴揿摁幾下,門卻開了。

她走到沙發邊坐下,雖然刷過牙喝過水,但方才吞下的奶油好像一直糊在嗓子眼。她有些想再喝杯水,但這公寓裏的一切她都不想動。

從雅灰的磚面到精致的金屬件,從瓷白的茶具到水晶一樣的玻璃杯。

無一不在提示周琨钰的出身。無一不在提示周琨钰這樣的人,也如同這一切器皿般冷冰冰的沒感情。無一不在提示她幾近于動心的荒謬與可笑。

她一個人坐着,相比于平素挺拔的坐姿,腰勾着,兩只手肘架在膝頭撐着自己的重量。

那讓她看上去很累,像在迫切的等待一個擁抱。

她根本不知周琨钰會不會來,也不知自己坐了多久,眸眼盯着華貴木地板精致的拼縫,到了有些發酸的地步。

直到滴滴兩聲,有人解開了電子鎖。

周琨钰根本沒想到辛喬會聯系她,在辛喬生日這天。

先前她莫名于自己一路風塵仆仆、壓着辛喬生日這天趕回邶城,其實她根本沒打算找辛喬。

生日這天,辛喬該是想和妹妹一起過吧?

況且一起過生日,算什麽?周琨钰一向自诩理智,守着動心以前的那道防線,不會讓自己投入太多感情。

一起過生日這種事,有些超過。

因為提前一天從醫學論壇回來,她今日休假,辛喬電話打來的時候,她正在房間裏看書。

“像一根魚線”。

往常都是她給辛喬打電話,所以當她第一次接到辛喬電話時,這樣一句話,從她腦子裏冒了出來。

透明的。若隐若現。卻從喉嚨一路貫穿到胃裏,讓人的整根喉管裏癢癢的。

想咳。

于是她蜷着手指拿手背抵上自己的軟唇,當真咳了聲。

沒用。沒緩解。

她放任貝齒咬了咬自己的下唇,又放開,把手機屏幕向下,反扣在桌面上。

又過了會兒,阿姨在外輕輕叩門:“琨钰,夜宵好了。”

阿姨在周家幫忙多年,與她相熟,沒用“三小姐”這樣浮誇的稱謂。

“來了。”周琨钰把一枚葉片形狀的書簽嵌入書頁。

代珉萱也下班了,餐桌邊悄悄瞥周琨钰一眼,覺得她今日格外沉默些。

直到燕窩喝完,周承軒說了句什麽,周琨钰仰起素白面孔,望向他。

代珉萱握瓷勺的指節又緊了緊,每每周琨钰這樣望向周承軒,她心裏都一陣惶恐,總覺得有什麽話就卡在周琨钰的喉頭,呼之欲出。

她先前只在看周琨钰,走了神,這會兒想堵住周琨钰開口,只得另起個話頭:“今天科室裏……”

周承軒朝她看過來。怎麽,是她前言不搭後語的很突兀麽?

周琨钰倒沒看她。

複又垂下眼睫,輕輕翕了下。

直到代珉萱開車準備離開,忽地看到周琨钰也走過來,上了她的保時捷。

代珉萱猶豫了下,下車,走過來敲她車窗。

周琨钰降下一半:“阿姐。”

“這麽晚出去?”

周琨钰固然也有她自己的應酬,譬如和同樣世家出身的千金們搭好人脈。

周琨钰對那樣的場合不大感興趣,代珉萱對她的眉眼太熟了,所以能看出每每要去應酬的她,眉眼間其實有些倦懶。

但這時她沒有,相反她有那麽一些些急。

很微妙,藏進她素來端雅的表情裏,但代珉萱能看出來。

“嗯。”她只這樣應了句,爾後輕聲提醒:“阿姐,我趕時間。”

代珉萱的心忽就刺了下——這好像是周琨钰第一次跟她說,“我趕時間”,好像她是一個阻撓了周琨钰生活節奏的多餘的人。

代珉萱放開扶在車門上的手,退開一步。周琨钰沒再說什麽,沖她壓了壓下颌,開車離去。

揚起秋天的最後一陣晚風,碾碎了枯葉。

急什麽呢。周琨钰在心裏問自己。

就像同月與星為伴、一路風與塵的從鹿城趕回邶城來。

明明她沒有打算見辛喬。

明明她覺得這樣與辛喬一起過生日,不大好。

可現下已快十一點了,等她開車過去,再有不到一小時,辛喬的生日便過去了。

一小時掰碎了想,也不過就是六十分鐘而已。

不過理智如她,在自己心裏塞進了另一個理由,一個她今晚趕去見辛喬的合理理由:

那就是她好奇。

她知道辛喬現在有多讨厭她。每每兩人親近時,辛喬的憤懑不是假的。

那樣讨厭她的辛喬,怎會在自己生日這天,聯系她?

周琨钰是個很規整的人,但她今日倒車入庫,停得有些歪斜。

也沒再管,上樓,指紋解開電子鎖,推開門,望見辛喬坐在沙發上,擡眸看了她眼。

複又低下頭去。于辛喬而言,今晚的坐姿不大常見,不複往日的挺拔,腰勾着,兩只手肘架在膝頭撐着自己的重量。

顯得很……累。

周琨钰腦子裏自動就蹦出“累”這個字。

辛喬就維持着那個姿勢,埋頭坐着。周琨钰不露聲色走過去,她腳步很輕,也很慢,任由屋內的香氛,消解自己身上夜風匆忙的味道。

辛喬一直不說話,她便悠悠閑閑的坐下來,開始沏茶。

沏茶的時候,為了保持舒緩的節奏,她開始刻意想一些其他的事。比如:

方才一路開車過來找辛喬時,她經過了七個交通标志燈。

偶爾紅燈,她把車停在路口。邶城的冬日沒太多綠意,樹枝總是枯敗,直愣愣地伸展向墨色絲絨一般的天空,像故意。故意戳破了,便會有閃耀的星辰露出來。

周琨钰這樣想着,還真把天窗打開來,往天空望了眼。

沒有,沒有星星。城市裏看不到的星,大概等在她的公寓,存進她許久未見的一雙眼。

周琨钰等在紅燈前,細瘦的腕子輕擱在方向盤上,指尖不停的輕輕的敲。

以至于她初初進門、望見辛喬那雙黑白分明的眼時,心裏莫名的想:用七個交通标志燈的等待,來換這樣一雙眼。

好像,是值得的。

她想着這些,不疾不徐的沏完茶,把一個白瓷小盞輕輕放到辛喬面前的茶幾上。

她總有許多這樣的方法,讓人根本無從窺探她的真實感受。

辛喬再不喝她沏的茶了,好似這屋裏的任何一件東西都不想碰。維持着先前的姿勢,埋着頭開口,聲線啞着:“周琨钰。”

為着那把嗓音,周琨钰的心裏忽就扯了下。

辛喬直到開了口,才發現自己的嗓音有那麽啞。

她現在抽煙抽得沒以前那麽多了,這種啞,更像是方才切片蛋糕的奶油糊在嗓子眼,引發了某種反應。

她手背擡起來,反手抵着自己咽喉以下,用力的吞咽了下。

再開口,還是啞的:“今天是我生日。”

周琨钰那邊停了會兒,才很淡很無所謂的說:“是麽。”

辛喬唇角勾了勾,覺得自己今晚來找周琨钰,找對了。

“知不知道我為什麽來找你?”她直起腰,帶着那樣的笑,望向周琨钰:“因為,全世界裏面只有你,肯定不希望我快樂。”

辛喬說完那句話後,屋子裏靜默一瞬。

“是麽”。

周琨钰心裏浮出的是這樣兩個字。

辛喬,原來你是這樣想的麽?

可周琨钰又說服自己,辛喬應該這樣想的吧。在她一次次故意用輕佻激怒辛喬的時候,在她一次次結束後冷漠以待的時候。

她不是沒注意到辛喬一次次對她探究的眼神,可她是條變色龍。有時候,連她自己都看不透自己,看不透自己對辛喬到底是想親近,還是想毀壞。

辛喬這樣想,那才對。

靜默之中,辛喬待了兩秒,拍了拍自己的腿,開口:“可以坐過來麽?”

周琨钰的心跳空了一拍。

她頂着張端莊的面容,可以極盡魅惑,極盡主動。但辛喬,從沒有一次對她主動過。

不過無論內心感受如何,她的表面總是從容。不緊不慢,捏住紙巾一角抽出,先是擦淨了自己的手,才站起來,面對着辛喬,跨坐到了那雙腿上。

她知道自己這會兒是什麽模樣。因為她穿着格外優雅的白襯衫、一字裙,襯衫紐扣規規矩矩扣到最上一顆。而這樣的姿态,與她的外表反差實在太強。

辛喬環住周琨钰的腰。她不是什麽文藝的人,只是周琨钰如詩又如畫,好似總能觸發她一些過分文藝的聯想。

譬如她這會兒覺得周琨钰似一捧瑩瑩的雪,如果觸碰得太用力,便會碎落從指間溜走了。

于是辛喬把臉埋向周琨钰的肩頭,輕輕地蹭了蹭。

周琨钰不露聲色的勻着自己呼吸,其實十分意外。

如果辛喬做其他哪怕更親密的動作,她都不會這麽驚訝。

只是辛喬的這個動作,很依賴,像什麽小動物,受了很嚴重的傷,依賴在人身邊,要的也許是藥,也許是糖。

辛喬在周琨钰的頸邊,嗅到了沐浴露的味道,之後周琨钰本身菖蒲和槭木一樣的淡香,才繞過那薄薄的一層鑽出來。

周琨钰洗過澡了,那麽周琨钰本來是打算不再出門了嗎?

那怎麽後來,又過來了呢?

這個念頭在腦海中甫一冒出,立刻被辛喬硬生生切斷。

她不敢再去揣測周琨钰的任何想法了。

總讓她想起洗過頭沒吹幹、盤腿坐于床上的那個夜晚,她勾着頸,頭上搭着條幹毛巾卻吸不幹發尾的水珠,其中一顆啪嗒落下,打在手機屏幕上。

那時她正握着手機查玫瑰的象征意味,水珠模糊的,恰就是“喜歡”的“喜”字。

她曾懷着悸動的心緒,反反複複,怎樣用心的去揣度過周琨钰呢。

到頭來。

辛喬的唇角,自嘲地勾了勾。

更令她想要自嘲的是,覺得受傷了,那又怎麽樣呢?她現在能夠擁抱的,也不過周琨钰一人。她生日這天想要聯系的,也不過周琨钰一人。

她告訴周琨钰:“我很多年不過生日了。可是今年,木木想要給我過生日。”

周琨钰問:“那你過了麽?”

“過了。但你知不知道過生日的時候我在想什麽?”她湊在周琨钰耳畔,聲音很低,似從喉嚨最底部發出來的,那裏連接心髒:“我在想你。”

周琨钰的心又跳出一個空拍。

耳後忽然似過敏,癢癢的。這令她擡起一只手,微蜷着指節,手背輕輕擦過。

沒有緩解。

其實她仍在理智的分析,分析這樣強烈的感覺,不止是因為太久沒見,而是因為辛喬在對她主動。

可周琨钰不欲丢失主動權。她感受到了今晚辛喬的不同,于是湊在辛喬耳邊,吐息溫熱的,輕輕撩上辛喬的耳垂:“這一次,是你在主動招惹我嗎?”

周琨钰覺得,辛喬一定會否認的。

以辛喬的倔強。以辛喬素來的淡漠。以辛喬對她的排斥。

可辛喬沒有躲,等她直起身,辛喬望她一眼,今晚第二次出乎她意料的,低低地應了句:“嗯。”

周琨钰一瞬的心跳,如按捺、按捺、按捺到春日最好時候才忽爾迸開般那一樹的花。

摧枯拉朽,不可抵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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