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第47章

辛木生氣歸生氣,但她姐這麽木,這個家離了她得散啊。

于是她同辛喬兩人回到家,辛喬把髒掉的衣物塞進洗衣機。她們家洗衣機很舊了,一開起來轟轟作響,辛喬忖着今年是不是也該換臺新的了。

辛木坐在客廳矮矮窄窄的雙人沙發上,她和周琨钰一同坐過的,掌根撐在沙發沿,輕悠悠晃着小腿:“小甜劇不适合琨钰姐姐。”

“什麽?”辛喬沒聽清,把頭從置放洗衣機的生活陽臺探過來看她。

“我說,你沒看琨钰姐姐氣質那麽好嗎?”辛木提議:“怎麽着不得來點電影感啊,你就帶她到天文館,那兒不是有一圈圍欄麽,你就讓她站上去,從後面扶着她的腰,跟她說‘You jump,I jump’!”

“……兆頭不好吧。”辛喬想了想:“那是悲劇。”

“啊也對。”辛木又用一手托住側頰,指尖來回來去的點:“那要不還是小甜劇吧,你帶她去海邊,她身材那麽好,很适合海邊的對吧,她在前頭跑,你在後頭追,你追,她逃,她插翅難……诶不對串戲了。”

辛木斂斂神:“總之就是她說,”捏着嗓子模仿周琨钰細柔語調:“你來追我啊。”

又恢複正常:“你不是跑挺快的麽,你就快跑兩步追上她,然後說,這不就追到了嗎?再發出一陣杠鈴般的笑聲。”

辛喬:……

她沖了沾上一點洗衣液的手,擦幹,走到客廳裏來摁一下辛木的肩頭:“我好像,不是那麽擔心你會早戀。”

辛木鼓着腮幫子瞪她:“我才十四!你是不是太難為我了?”

辛喬笑:“我去做飯,吃完今天早點休息。”

兩人吃過晚飯,辛木特別卷,等辛喬洗完澡,她還在客廳寫字桌邊刷卷子,說要把這兩天出去玩落下的進度趕一趕。辛喬過去,探出根手指去抵她額心,把她的頭往後推:“小心眼睛。”

“知道啦。”辛木一邊心不在焉應着,眼睛還瞟着卷面上的函數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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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喬怕吵到她,便暫且沒吹頭發,搭了條毛巾回到自己房間,盤腿坐在床上,握着手機打字搜索:怎麽對人告白。

忽地想到以前,她也是這般姿态,頭上搭着條毛巾,低頭拿手機搜玫瑰的花語。

到現在,她和周琨钰走過多遠的路了呢?

其實辛喬仍有點不敢相信,她居然真和周琨钰這樣的人走到了一起。

放下手機,踱到窗邊,一手拿毛巾在尚未完全幹透的發絲上來回磨蹭,另一手忍不住将窗戶推開條小縫。

越過了春節,空氣裏的味道就不一樣了。

所以一個春天的到來,不是從一朵花開始,一顆芽開始,而是從夜晚的一縷空氣開始。白日裏空氣被陽光曬過,尋不到太多端倪,要到入了夜,你仔細去嗅,才會發現了綿延了一冬的冷冽松動了。

開始有了一點點暖,一點點甜。

所以并非那些花與芽,帶來了春天的暖和甜。而是那些暖和甜,催開了春天的花與芽。

辛喬勾勾唇角,走回床畔坐下,重新握起手機來看方才搜索的結果。

告白的話,電影院最适合麽?

嗯,好像不錯。

另一邊,周琨钰驅車回了周家老宅。

大年初七,是周家回邶城的日子。周琨钰踏進客廳,燈火大亮,周承軒坐在沙發上,正等着人給他展示老家人送的那些物件,該歸置到哪裏。

其中最得周承軒心意的,是一甕江南雪,趕着頭場雪初落沒被染污的時候,收進古瓷甕裏。

周琨钰從外面進來,他問一句:“從哪回來?”

周琨钰笑容端雅得不出一絲差錯:“安妮的溫泉山莊,我去捧個場。”

以牟家的家境,周承軒斷然不會說什麽。

晚餐飯桌,人也是難得齊整,代珉萱也在,倒是周濟言一回邶城,就忙不疊趕去處理工作。

餐桌邊周濟堯問:“阿钰,春節醫院真有那麽忙?”

周琨钰揚揚唇角:“醫院總是忙的。”

周承軒接話:“阿钰辛苦了,醫院的事,太複雜。就是要有你們這樣得力的晚輩頂上,周家才會蒸蒸日上啊。”

誰都想不到,他會舉起面前從南方帶回來的黃酒:“來,爺爺代表周家,敬你一杯。”

一桌的人都愣了:周承軒幾時對一位晚輩敬過酒?他們只當周琨钰主動留在邶城值班的舉動,讨得了周承軒的歡心。

可能只有周琨钰和代珉萱知道,周承軒話裏話外,是在提醒周琨钰對家族的責任。

代珉萱心裏一緊,筷尖險些磕到碗沿。倒是周琨钰,溫雅笑笑端起面前的茶:“不敢當,爺爺,還是我敬您。”

周家便是這樣的家庭。誰能想到一酒一茶之間,祖孫倆正進行暗暗的交鋒。

代珉萱望着周琨钰的雙眸。

那雙眸子有時讓她想起鴿子,一層一層的底色疊下去,疏密不一,讓人總也看不透。

可這時,周琨钰的雙眸又像一條冬日裏的河,主色調還是灰的,可你終能看到很細碎的陽光,一點一點從波紋裏面泛出來。

說不上很多,可又不能忽略。

代珉萱抿了一下唇,發現沈韻芝在看她,又不着痕跡将唇角放松了。

飯後吃完水果,一家人旅途勞頓,早早去歇息。代珉萱告辭時,輕聲叫周琨钰:“你跟我出來,我帶了東西給你,在我車上。”

兩人一起并肩往外走去。

代珉萱提前說:“其實也沒什麽好帶的,現在什麽在網上買不到?”

她打開後備箱,猶豫了一下,才把一只紙盒取出來。

祥雲紋蒼綠紙糊着,單看盒樣已覺得精巧。打開來,是一塊上好的絲緞,淡淡的梧枝綠,哪怕在不甚明亮的置景燈照射下,也似有光華在緞面流淌。

周琨钰雪肌玉骨,最适合穿綠。

周琨钰笑笑,擡眸:“什麽意思?”

“什麽什麽意思?”代珉萱與她對視一陣,終是移開目光。

在南方家鄉,絲緞不止是絲緞,而用以贈予心上人。“絲”諧音“思”,千絲萬縷的思緒織在一起,再由一雙巧手裁成心儀模樣。

代珉萱輕聲說:“只是絲緞而已。”

是啊,在周、代這樣的家庭,絲緞只是絲緞而已。其中潛藏着些什麽,由得你自己去想、自己去猜,沒有人會點破。

周琨钰溫和笑笑,蓋上盒子:“阿姐,這太貴重了,我不能收。”

代珉萱還想說什麽,周琨钰問:“南方好玩麽?跟大哥相處得怎麽樣?”

代珉萱望着周琨钰。

其實在周琨钰問起南方時,她有很多話想同周琨钰說。她想說她們一起看過的那條細細靜靜的河。想說枝頭剩着點滴的綠意像要融化在空氣裏。她想說她們已不大能聽懂的評彈。還想說那種濕濕冷冷的空氣裹着人,像一個并不讨喜的擁抱。

可最終這個問題的落點,還是要落在她與周濟言的相處上,躲不掉,繞不開。她給出幹巴巴的兩個字:“還好。”

周琨钰彎彎唇:“阿姐,不早了,回去休息吧。”

“阿钰。”

周琨钰回眸。

“你是一個人過的年麽?”

周琨钰笑了:“不是。”

說完這麽兩個字,沖她略壓一壓清秀的下颌,往院落深處走去了。

次日,周琨钰收到辛喬微信:“周末加班麽?”

周琨钰指尖輕觸屏幕:“應該不會。”

“那,去看電影麽?”

“為什麽想去看電影?”

“有話想跟你說。”

周琨钰那時正在看書,也不知自己怎麽想的,拿起手機,把屏幕反扣在桌面上,有點不願再看。

她大約能猜到辛喬想要告白。

而她發現,每當辛喬想把兩人之間的感情挑明,她會緊張到本能不想面對。

挑着手指壓一壓頸根,用力的吞咽,而呼吸還是有一些快,過速的心跳沒緩解。

她不适應,不适應過于直白的感情。她們自小習慣的表達方式,是她與周承軒在餐桌邊一酒一茶的刀光劍影,是代珉萱什麽都不說的一塊絲緞。

挑明意味着什麽呢,意味着責任,意味着沒有模糊的餘地,意味着沒有退路。

周琨钰在想:她真的做好這樣的準備了麽?

做好準備跟辛喬這樣一個人在一起了麽?

剝開淡漠的外殼,辛喬直接,灼熱,赤誠。剝開端雅的外殼,她冷漠,理性,擅于僞裝。

辛喬對她別無寄望,只需要她是個好人。

辛喬對她別無要求,只要她別騙自己。

而周琨钰一直壓着周承軒的那件往事,還算個好人麽?

她大抵也不會把這件事告訴辛喬,一來這件事牽涉太大,二來她也不知辛喬會怎麽看待她,這又算欺騙麽?

周琨钰翻過手機,指尖輕觸打字:“周末我有其他的事。”

删除,重新打:“周末有事,下次我約你,好麽?”

又删掉。

正當這時,辛喬發過來一個表情包,一只蹦蹦跳跳的兔子,毛茸茸粉色的頭像顆棉花糖。

又發來一句:“木木那裏偷來的。”

周琨钰挑唇,最終在對話框裏打下一個簡簡單單、幹幹淨淨的:“好。”

點擊發送。

放下手機,她在心裏跟自己說:周琨钰,你真的在發瘋。

辛喬這周難得也是周末輪休,所以約了周琨钰,晚上八點,電影院見。

周琨钰本以為這周末不會加班,沒想到錯誤估計,周日全天都留在醫院。

直到病人的情況終于被處理妥帖,她松一口氣,回到自己辦公室,對着鏡子看了看,覺得自己面露倦色,于是從包裏取出一只口紅,比她平時慣用的大地色略亮一些。

指腹點兩點,便似薄薄一層花瓣鋪開在唇上。

醫助也正要下班,走進辦公室笑道:“周老師晚上要去見很重要的人啊?”

周琨钰微怔了下。

笑道:“沒有,只是這段時間太忙,覺得自己氣色不好。”

“不會啊,周老師總是好看的。”醫助同她打招呼:“那周老師,我先下班了。”

“今天辛苦了,回家好好休息。”

呵。

醫助走後,周琨钰立刻抽了張紙巾,把唇上的口紅擦掉了。

「去見很重要的人。」

遠遠的另一端,辛喬忽如其來的打個噴嚏,還以為是一陣涼風作祟。她一定不知道,是醫助這句“無心之言”,莫名就惹到周琨钰了。

突然塗口紅,任誰看來,都是要去見很重要的人。

那麽辛喬上次去同學會塗了口紅,就算當時沒有對辛喬來說很重要的人,她這是預備去發展一個對她很重要的人?

要是周琨钰那天沒有剛巧遇見她呢?

呵。

周琨钰重新補上大地色口紅,站起來背包,關燈,走人。

倒沒曾想這麽堵,她偏着頸項望了眼前方路況,一片紅色的汽車尾燈根本望不到頭。

另一邊,辛喬六點就到了。

呃,是有那麽一點點早,但不是因為她迫切的想要見到周琨钰,而是她今天休假,沒什麽事。

嗯,她心裏就是這麽想的。

周琨钰是個守時的人,她倆職業的共性便是把時間看得特別重。辛喬揣測着,八點場的電影,周琨钰應該七點半會到,留一些餘量。

她這麽想着,不停看着時間。

七點十五。七點二十。七點半。

她覺得嗓子有些發幹,咽了咽,又不想去買水。

當時間來到七點四十的時候,她心裏冒出個荒唐想法:周琨钰不會不來了吧?

總忍不住想起她們在溫泉山莊那夜,周琨钰一個人拎着充電燈往帳篷裏走,燈一關,背影瞬時被吞沒,她像從一片黑霧裏走來,又回到一片黑霧裏去。

辛喬不知為什麽覺得,其實直到現在,她從來都沒有抓住過周琨钰。

如果周琨钰就是忽然反悔了呢?不來了呢?

反正她們又還沒确定關系,那她之前以為的那場小型勝利,只要周琨钰縮回自己的殼裏,就什麽都不算。

另一邊,周琨钰在地庫停車時,看一眼時間,已過七點半。

不早了,她卻在車裏靜靜坐了兩分鐘。

她發現自己在猶豫。

她答應了辛喬的邀約,那更像是一種趨光的本能。可要說她真的想得很清楚了麽?并沒有。

她還有反悔的機會,在辛喬對她說出正式的告白以前。

可她坐了兩分鐘,拎包,拉開車門下車。

來到影院門前,即便藏在人堆裏,辛喬那張臉過于好辨認。

不只是因為她膚白,也不只是因為她五官異乎尋常的清秀,更重要的是那雙眼。很多人是沒有那樣一雙眼的,被生活蓋住了,被瑣碎蓋住了,被很多的妥協和疲倦蓋住了。

但辛喬不。

即便有些時候,她的腰都忍不住打彎露出疲态了,但那雙眸子,始終亮閃閃的。

只不過這時那張臉上,摻着點罕見的迷茫,像被什麽人遺棄在路邊的小狗。

周琨钰拎着包走過去。

辛喬睫毛一翕,很快便看到她了,于是便笑了。

終于又出現了。周琨钰心想。

在第一次辛喬想要告白以前的那種笑,終于又出現在辛喬臉上了。那種不計意義、不設目的的笑。

那種就因為看見自己喜歡的人、很純粹的笑。

周琨钰在心裏想:還好。

還好她來了。

周琨钰穿過人群走到辛喬面前,多瞥了辛喬一眼。

辛喬:……?

她是排爆手的嘛,對危險有着天然直覺的嘛。

這會兒下意識就覺得,周琨钰瞥她的這一眼,是對她有什麽不滿。

可她們剛見面,她也沒得罪周琨钰啊。

周琨钰方才的視線是停在她唇上,于是她抿了抿,問:“我怎麽了?”

周琨钰笑顏無暇:“你好得很。”

辛喬:???

時間有些緊,她只得先摁下疑惑,問周琨钰:“去買爆米花麽?”

周琨钰:“你喜歡爆米花嗎?”

辛喬:“也不是說喜歡,是我看網上說……”

忽然就截住了話頭。

寬宏大量的周醫生也沒那麽難以取悅。她覺得辛喬頂着張清秀的臉和淡漠的神情,有時卻像那種有點笨拙的小狗,搖着尾巴,還上網去查應該怎麽約會。

有點可愛。

“好。”周琨钰領着等了她整晚的小狗往櫃臺走去:“買。”

周琨钰已吃過工作餐,辛喬也已吃過飯,兩人便只買了爆米花和可樂,辛喬掃碼付錢,兩人一道去排隊檢票。

辛喬端着兩杯可樂在前,周琨钰抱着爆米花桶,拎着包站在她身後。

辛喬忽然覺得,腿後被周琨钰的包輕輕撞了下,癢癢的。

“為什麽不塗口紅?”周琨钰在人聲喧嚷的隊伍裏,壓低聲這樣問她。

辛喬忽地低頭就笑了。

原來她剛才察覺到的“危險”,是看上去端雅理性的周醫生,在計較這個啊。

“明明上次同學會,你都塗了。”周琨钰又說。

檢票隊伍排得密,周琨钰同她站得很近,兩人幾乎是貼在一起,清潤的吐息從她後方隐隐傳來。

周琨钰告訴過她說人的頸部大動脈很敏感,卻沒說過人的頸從皮支也很敏感。

也就是她後頸那一小塊皮膚,周琨钰的吐息帶着草木微涼,卻讓她後頸開始不斷發燙。

一路燙到她心髒,又漫延到她指尖。

她緊了緊握着可樂紙杯的手指,壓低聲:“下次,好嗎?”

隊伍裏這麽多人,笑嚷不斷,可有人知道她們這樣輕聲細語的在許諾未來嗎?

下一次再唱歌給你聽。

下一次再塗口紅給你看。

我亦有我的心機。因為我想在一個個平凡瑣碎的日子裏,通過這些“下次”,不斷不斷地,再見到你。

直到兩人進場落座。

電影是這段時間的熱映大片,講一堆人去叢林尋找具有治愈功能的神樹。

金發的女主角和過于剽悍的男主角,太過爆米花電影的設定,有些沒意思。

可是,可樂冰得恰到好處,爆米花甜得恰到好處,電影難看得恰到好處。

辛喬指尖黏了些膩膩的糖漿,空咽了一下喉嚨。

她挺緊張的。

電影裏的主角正在過險境,引來全場觀衆的一片驚呼。

辛喬緩緩靠近周琨钰。

銀幕的光影投射在周琨钰臉上,斑斓的亞馬遜叢林變作靜谧的河,時光和世界映射在裏面,只泛起一陣灰白。時間失去魔法,辛喬恍然覺得她們是在看一部黑白默片,穿越滄海桑田,膠片上泛起令人心安的斑駁。

她湊近周琨钰耳邊,能感到周琨钰呼吸微微的滞澀。

她這時應該要告白的,應該要說出那句話的。

她最終選了電影院,是因為看到網上有人說,告白的時候你會非常非常緊張,電影院的黑暗和銀幕會幫助你,把你的那些緊張藏匿起來。

情節在不斷推演,你好像是躲在別人的人生裏,說自己的真心話,那麽你要說的話,會比較容易說出口一點。

可這會兒她反悔了,她湊在周琨钰耳畔問:“能跟我去一個地方麽?”

她的吐息打過來,周琨钰擡手,揉了揉自己的耳垂:“去哪裏?”

辛喬答她:“上一次我上你的車,可沒有問你要去哪裏。”

兩人放棄爆米花電影,偷偷溜出了影院。

上車,導航是辛喬設置的,一個坐标,周琨钰一時也不知那是何處。

直到保時捷開上一段蜿蜒的山路。

不是什麽有名的景點,很偏,某種意義上像是辛雷以前的秘密基地,在來不及帶辛喬去郊外山裏看星星的時候,他偶爾會帶辛喬來這裏。

自然比不上山野間,可終歸遠離了些城市燈火,游人又少,擡眸還是能見零散的一顆顆星,從天幕裏露出來。

周琨钰停了車,和辛喬一同走到山崖邊。空氣裏草木的清芬混着冷冽,星羅棋布的城市燈火離得很遠。

夜風揚起辛喬的碎發,她站在周琨钰身邊,規規矩矩垂着手:“其實,你大概猜到我要說什麽了。”

她最終放棄了電影院,帶周琨钰來這裏。

是想在清風朗月之中說。

在皎皎光輝之中說。

不要電影院那片暧昧模糊的灰。

讓每一棵樹、每一顆明年春天待發的新芽做她的見證。

說着又蜷了下自己的手指:“我會好好學技術的。”

“啊?”周琨钰想了很多,關于辛喬會說些什麽,但萬萬沒想到辛喬開口第一句會是這個,在那天撞破她在浴室的一幕後。

周琨钰想起自己所用的小小白色物件,抿了下唇。

“不要再對自己那麽糟了。”辛喬好像後知後覺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麽,擡手,摸了下發燙的耳朵,緩緩吐出一口氣,轉而看着她的眼睛,認真而誠摯地:“如果你不知道怎麽對自己好,那就讓我來。”

這時辛喬笑了笑,倔強而鋒利的人,第一次露出這種笑,好像接下來的話,對她自己也是意想不到:“其實要不是那天看到你在浴室……我可能不會這麽快跟你說這些。”

“因為我接下來要說的話,有一些重,我也不知道你會不會吓到。”

“你說,我們需要抛開以前那些,去理一理對彼此到底是什麽感覺。”

“所以我也一直在想。”

“雖然我冒出過很多次喜歡你的念頭,但其實,每次我心裏都會頓一下,然後問自己,是喜歡你麽?”

“可能我對‘喜歡’這個詞的想法太固化了,因為以前對喜歡的理解都來自小說電影什麽的嘛,大概就是一起穿白襯衫淋雨啊,一起在海灘上跑啊,互相喂爆米花啊什麽的,就是,有很多粉紅泡泡的那種。”

周琨钰聽得笑了。

辛喬自己也跟着揚了揚唇:“可我好像沒辦法給你喂爆米花,你也不是會讓我喂爆米花的那種人。所以要說我喜歡你的話,好像,不那麽貼切。”

我不明亮。你不天真。

我太執拗。你亦冷淡。

若向往一段輕松明快的、充滿粉紅泡泡的感情,你好像不是最優解,我也不是什麽好選擇。

可是。

在面對你的時候,我好像從來都沒得選。

在看到你背影忽然消失的時候。

在看到你在浴室裏對自己很糟的時候。

甚至更早之前,在我于會所第一眼看到你,看到那雙清潤如河的雙眸的時候。

我會想要抓住你。我會很生氣,生氣你為什麽不對自己好一點。

我會覺得,世界上至少得有一個人對你好吧,既然你自己都做不到,那麽讓我來代替你吧。

說來可笑,分明我們是沒有血緣、沒有牽連的兩個人,為什麽我會覺得這是我的責任呢。

後來我想明白了。

因為喜歡是有得選,愛是沒得選。

那麽周琨钰……

辛喬頓了頓,把自己思量良久的那兩個字,輕輕地、卻鄭重地說出來:“我大約是,愛你。”

年下就是直球。直球就是年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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