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51章
這天吃晚飯時,辛木問辛喬:“這周你是周末輪休對吧?想出去玩麽?”
“你想去哪?”
“不是我想去哪,是寧璐姐。”
寧璐是辛雷老隊友寧萬鈞的女兒,與辛喬年紀相仿,兩人自小相識。
辛木解釋:“寧璐姐中了滑雪度假村的體驗券,三張,可寧叔叔他們周末有事。”
“所以就想到我們了?”辛喬瞥辛木一眼:“她為什麽找你不找我?”
“還不是你傲得跟什麽一樣,寧璐姐每次找你,你都說忙忙忙。”
其實不是傲,是辛木還沒做手術的那些年,一來辛喬确實忙,二來也實在沒有出去玩的心情。
“所以找你來當說客了是吧。”辛喬問辛木:“那你想去麽?”
“我不想去,我想你和琨钰姐姐去。”
辛喬筷尖頓了下:“你不去,我也不去。”
“不是,老姐你聽我說。”辛木吃得差不多了,索性放下筷子:“以前你每天守着我,是因為我身體不好。現在我已經做完手術了,身體沒問題了,琨钰姐姐也說,像我這種情況,我和家人不僅要面對身體的恢複,更要面對心理的恢複。”
“老姐,我希望你以後把我當個正常人看待。你和琨钰姐姐她們去滑雪,我跟同學去逛街,其實同學約我逛街的時候,我還不知道怎麽跟你說呢。”
“總之,你要開始面對我已經康複這個事實,別再把你的人生和我綁在一起了。”辛木語重心長:“真的,我勸你懸崖勒馬,不然我以後上大學談戀愛的時候,你會傷心欲絕的。”
辛喬笑罵:“去你的,我才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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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完碗,辛喬又把家裏打掃一遍,回房後給周琨钰發了條信息:“周末想跟我朋友一起去滑雪麽?邶城郊區的滑雪度假村。”
周琨钰沒回。
也不知是仍在忙,還是在想怎麽禮貌回絕。畢竟這和周琨钰從小習慣的瑞士滑雪,是太不一樣了。
大概二十分鐘後,辛喬手機進了微信:“好啊。”
“剛才在洗澡,剛看到你微信。”
一看到“洗澡”這種令人浮想聯翩的字眼,辛喬立刻勒令自己:別亂想。
可她面對的不是別人,而是周琨钰。
周琨钰:“照片.jpg”
辛喬:……
周琨钰發來的照片上,一片潔白的浴袍下,是一截骨肉勻稱的修長小腿,皮膚滑膩似玉,那令人觸目想握的腳腕架在床上,腳尖微微往回勾,因而顯得小腿線條更加撩人。
看上去她正打算抹潤膚油,随手拍了這張照片給辛喬發過來。
姣好的甚至不止是她的皮膚,周琨钰渾身無一處不是完美的,就連腳指甲也泛着淺淡的光,好像海灘上的某種貝類,大概是海神遺失的瑰寶。
辛喬暗戳戳把這張照片點了保存。
沒想到這時周琨钰又發來一條微信:“你肯定偷偷保存了,再也不是以前那個正直的辛小姐了。”
辛喬有種被抓現形的感覺,耳朵倏爾發起燙來,點進相冊正要删,周琨钰又來一條微信:“現在打算删了吧?做賊心虛,更不正直。”
辛喬:嘿!
她立馬打字回複:“我就是保存了怎麽了?”
她全副武裝準備在周琨钰面前為自己據理力争,沒想到周琨钰軟綿綿發來四個字:“我也想你。”
辛喬立馬偃旗息鼓。
周琨钰,真的是妖精啊。
周六一早,周琨钰開車去接辛喬。因為寧璐最近去了外地進修,便與辛喬約定直接在滑雪度假村見。
辛喬路上告訴周琨钰:“是我爸以前隊友的女兒,比我大一歲,叫寧璐。”說着又笑笑:“我小時候叫她寧璐姐,後來長大就不肯叫了。”
周琨钰挑了挑眉毛。
辛喬察覺到危險氣息:“怎麽?”
“還叫過別人姐姐呢。”周琨钰道:“我也比你大兩歲,你怎麽不叫我呢?”
辛喬一噎,扭頭望向窗外。
多什麽嘴!這不是挖坑給自己跳麽!
等周琨钰停好車,辛喬背着行李包,遠遠望見寧璐等在度假村門口。
辛喬忽然想到:該怎麽介紹周琨钰?
戀愛這件事離她過往人生太遙遠了,以前聽別人說“女朋友”,只覺得是跟自己八竿子打不着的詞彙。
而現在,她跟周琨钰在一起了,她悄悄往邊上瞥一眼,女朋友?這三個字跟周琨钰聯系起來,她還有些小小的不習慣。
尤其要在從小互怼過的寧璐面前,這樣介紹周琨钰,還挺不好意思的。
跟周琨钰一同走到寧璐面前,辛喬抵了下自己的舌尖:“這是寧璐。這是我……”
寧璐含笑看清周琨钰的瞬間,愣了下。
周琨钰柔雅的從辛喬嘴裏接過話頭:“我是辛喬的朋友,周琨钰。寧小姐,我們以前是不是在哪見過?”
寧璐先是看了辛喬一眼。
她打小認識辛喬,知道辛喬不在意很多事,也不敢在意很多事。所以當這次辛木問她,辛喬能不能帶其他人過來的時候,她還挺驚訝的。
她這會兒看向辛喬,是因為周琨钰說出“朋友”那兩個字的時候,辛喬愣了下截斷自己的話,又對她笑了笑。
那決計不是一個開心的笑。
空落落的,讓人想伸手去接,接又接不住,像片月光一樣掉在地上,摔成了好幾瓣。
寧璐從沒看辛喬這麽笑過。這個笑……太細膩了。細膩到絕不是一個刻意磨粗了自己神經的人應該擁有的。
排爆手的女兒大概天生擁有敏銳神經。寧璐對着周琨钰多看了眼。
這個女人,在讓辛喬打開自己。
寧璐也不露聲色,對周琨钰笑笑:“周小姐好記性,我們在珠寶設計工作室見過的,和沈女士一起。”
周琨钰笑着點點頭:“是,我也記起來了,想不到這麽巧。”
寧璐和辛喬不一樣,并沒有繼承父親的衣缽。她從小對繪畫感興趣,後來學了珠寶設計專業,很是投入,現下這行競争激烈,她在一個知名珠寶工作室當助手,目前賺得不多,出頭也難,但她樂在其中。
之前周琨钰陪沈韻芝來設計一枚胸針,找的便是她們工作室最有名望的設計師。
辛喬先是跟寧璐道謝:“謝謝你請我們來。”
寧璐拿胳膊肘搡她:“是不一樣了,成熟了啊,都知道講場面話了。”
辛喬笑笑。
三張體驗券,訂了兩個房間,她們先各自回房放行李,又趁着天光不錯,抓緊去了雪道。
周琨钰穿雪板的姿态很利落,寧璐在一旁瞧着。
這兒的雪道對周琨钰來說過分簡單,便直接去了難度最高的雪道。辛喬和寧璐的運動神經都不錯,但總比不上周琨钰那樣娴熟,在相鄰的雪道遠眺着。
寧璐笑笑:“人家的這份熟練,是從小不知飛多少次瑞士練出來的對吧?”
辛喬戴着巨大的滑雪鏡,将她清隽的面容遮去大半。
對一個人毫無保留的信賴,其實是一場漫長的戰役。
并非豪情萬丈的高喊一句“我永遠相信你”,便像在兩人關系的文書上永遠蓋了一個戳。
因為生活是動态流淌的,像水一樣。
不停有新的細節冒出來,提醒你幾乎已遺忘的、你們到底是多麽不同的兩個人。
當她娴熟撐着雪杖、像只驕傲的鳥,微微屈膝的姿态後幾乎像是對着灰霾的蒼穹飛出去一般。
當她帶着端莊笑容、在你說出“女朋友”三個字以前,很平和的說出“朋友”二字時。
你才會記起,她從小就是這樣的人,優渥的、謹慎的、絕不把自己至于任何險境中的。
寧璐瞥一眼辛喬遠眺周琨钰的側顏,欲言又止的。
天色漸晚,三人滑得差不多,便一道去吃火鍋。周三小姐倒不拘着什麽,和寧璐想得不一樣,蔬菜也吃得,各種添了澱粉的丸子也吃得。
滑雪度假村地勢偏,入了夜,也沒什麽別的娛樂。公共休息室裏聚了一堆人,準備玩劇本殺,人數不夠,正在招攬。
寧璐向來對這個感興趣:“我們一起去玩?”
辛喬不是什麽熱絡性子,遲疑一下:“我沒玩過。”
“沒事,她們一看就是老玩家,能帶。”寧璐笑道:“我給你講講你就明白了,不過,可得投入一點啊,不然沒意思。”
辛喬看向周琨钰。
周琨钰面容平靜,語調一絲絲縱容:“想玩就玩啊。”
三人落座,衆人眼神在周琨钰臉上打個旋兒,又落到辛喬臉上。倒不是瞧出她們倆有什麽關系,而是一口氣來兩個甚為出衆的美女。
一個端雅若仕女圖,柔白毛衫,閃亮烏發披在肩頭,一看就怎麽說呢……很矜貴。
另一個神色淡,但眸眼裏透出一絲絲倔,就有那麽點奶狼雙修的味道,很流行的!
這倆人估計不熟,中間隔一個共同的朋友,小奶狼看也不看大小姐一眼。
這次玩的是個古代劇本。
周琨钰和辛喬都沒玩過,但她倆聰明,寧璐大略一解釋也就懂了。抽劇本時,巧得很,周琨钰抽到長公主,而辛喬抽到她的影衛。
像辛喬防備心這麽重的人,估計連去看心理醫生都不怎麽容易被催眠,這會兒玩劇本殺,談不上全情投入的嬉笑怒罵,不過這劇本寫得有意思,她跟着情節走,倒也沒覺得無聊。
真正開始投入是劇情進入關鍵點。
勝負關鍵之一是影衛到底信不信任她從小仰望着長大的長公主。
周琨钰辯才極佳,況且她不疾不徐的溫雅語調天生就能增加信賴度,曉之以理動之以情的,辛喬一張臉尚能維持淡漠,邊上已經有人開始哭抽抽了。
最後是周琨钰柔聲喚辛喬在劇中的名字,叫她:“過來。”
她身子微往前俯,越過她們中間坐着的寧璐。辛喬跟着曲腰,兩人當晚第一次四目相對。
周琨钰笑眼柔和,藏着一點點哀傷,又喚一遍她在劇中的名字。
像從小在塞外把這只小狐貍撿回來,把一個黃澄澄的橘子塞到她手中時那樣。
像從小把她養在自己身邊,屏退了左右握着她的手教她寫字時那樣。
像她第一次殺人以後,漏夜去她的住所,不叫她起身,纖纖素手往她枕下塞了個香囊,柔膩指尖刮過她白日裏濺滿了人血的眉毛時那樣。
影衛望着長公主。
這個給了她生命的女人。這個她從小仰望的女人。這個寄托了她全部信賴與信念的女人。
兩人是如何走到了這般地步,勾心鬥角,疑窦暗藏。
辛喬忽然就有點真實的難過了,說不上是為劇中的影衛,還是為她自己。
這時周琨钰探出柔膩指尖,像從小無數次對她做過的那樣,撓了撓她的下巴。
“哇……”對面有人發出這樣的氣音。
說不上自己是出戲了還是更入戲了!說不上是想看到現代裝的世家千金撫上一臉倔強的街頭小狼!還是想看到羽冠華服的長公主撫上滿臉染血的影衛!
都好好嗑!都好嘶哈嘶哈!
然而在最後一刻,周琨钰很隐秘的,對着辛喬眉心微動。
辛喬望着周琨钰,還是說出那三個字:“相信你。”
其實一出口,她便知道自己輸了。
果然周琨钰大獲全勝。最後揭露真相的時候,衆人慨嘆不已:“高手高手,太會玩了。真的是第一次玩嗎?”
周琨钰笑得很客氣,看了辛喬一眼。
劇本殺結束,周琨钰作為贏家請衆人吃水果。她總是這般周到妥帖,所以人人稱贊她,挑不出她的一絲毛病。
又聊一會兒,衆人便散了。這度假村的單人間和雙人間不在一棟樓,于是出了公共休息室,辛喬與周琨钰同寧璐告別。
辛喬雙手插在口袋裏往前走,神色還是淡,不過步頻比平時快。
周琨钰跟在她身邊,柔聲叫她:“走慢點。”
辛喬不回答,步頻倒是放慢了點,但也沒多慢,周琨钰需提着點步子才能跟上她,挽住她手臂。
“剛才怎麽回事?”
“什麽?”
“我最後不是提醒你了麽?”周琨钰挑唇而笑:“還上當,傻不傻。”
辛喬沉默一瞬。
“我就是覺得,萬一是我想多了呢?萬一你不是提醒,就是眉頭不經意動了動呢?還是相信你吧,不然……”
“怎麽?”
辛喬把話到嘴邊的一句“不然你會難過的”,換成:“不然你會生氣的,出來後擰我一下怎麽辦?”
周琨钰說話間真在她臂彎裏擰了下:“像這樣?”
“哎喲。”辛喬故意配合。
周琨钰笑。
辛喬垂眸,盯着路面的小圓卵石,心想:她不是傻,她只是有弱點。
周琨钰就是她的弱點。
兩人一同回房,周琨钰先去洗澡。
等她吹完頭發走出來的時候,看到辛喬趴在窗口抽煙,半個身子罩在屋內的光裏,可整個側臉線條又完全籠入窗外的夜色,一片幽暗中,平日清秀卻顯出鋒利的線條模糊起來。
那是周琨钰心裏第一次生出一種感覺——
這個突如其來卷入她生命的人,所镌刻的痕跡也未必如她所料想的那般清晰。
随着夜色,随着時光,随着一些也許她自己都不可控的因素,都會逐漸泯滅,不給她留下任何。
她向辛喬走去,看到辛喬修長指間的煙頭,在夜色裏明滅。
辛喬在發呆,聽到她腳步,扭頭沖她笑了下:“別過來,你都洗幹淨了,我身上還有火鍋味兒。”
周琨钰在原地站定,隔着一小段距離。兩人之間太靜了,夜也太靜了,仿佛能聽到煙絲燒灼一點點打卷的聲響。
辛喬望着天邊的一顆寒星:“為什麽要跟寧璐說我們是朋友?”
周琨钰喉頭動了動:“辛喬,先去洗澡好嗎?”
辛喬洗完澡出來,瞧見周琨钰靠在床頭。
她沉默坐過去,背後是周琨钰交疊在床上的纖長小腿。
她知道周琨钰在看她,但她沒看周琨钰,兩人之間的氛圍,一如她剛才趴在窗口抽煙的時候。
直到周琨钰從背後摟住她的腰:“辛喬。”
“吻我好嗎?”
周琨钰的舌頭像春日裏蔓延的藤,事實上,周琨钰整個人都像春日裏蔓延的藤,辛喬覺得自己被一張藤蔓編織的網吸納了進去,招搖着整個春天的動人。
辛喬掀起一條眼縫,見周琨钰對她吻得投入,睫毛微微翕動。
這時候的周琨钰,看上去是那樣誠摯。
她俯身過去,看周琨钰的長發在潔白的鵝絨枕上綻出一朵墨色的花。周琨钰湊到她耳邊低語:“讓我自己來。”
她們之間,周琨钰主動的時候不多。她更像什麽清嬈的植物,有着捕獵的本能,吸引着人來對她飛蛾撲火。
可今夜她坐了起來,藤蔓一般的濃密長發披散在肩頭。
“辛喬。”語氣是被漉漉的汗熏蒸出來的:“你只需要看着我。”
辛喬仰視着她。
那張端雅的臉只适合用來仰望,可此時的神情卻在诠釋放縱。
那把清潤的嗓音更适合用來吟詩作賦,可此時的吐息卻在演繹缱绻。
那讓辛喬心裏産生了一種很奇異的感覺,一邊覺得聖潔,一邊覺得罪孽。
事實上,這既不聖潔也不罪孽,不過是兩個人毫無保留的交換靈魂。
沒有哪一刻比現在更能诠釋周琨钰這個人了。
她就是這樣一個複雜的矛盾體,縱情又克制,投入又保留,誠摯又令你永遠都看不透。
她的身心都在告訴你,她很複雜,可你有勇氣,來接納這樣一個複雜的她麽?
周琨钰在辛喬身邊躺下,關了燈,黑暗裏,她的語調很輕。
“我跟寧璐說我們是朋友,因為寧璐跟我媽認識。我們家的情況,你大概也能想到,有些複雜,我需要一點時間去理順。”
“其實只要你不想,寧璐不會往外說的。”
“辛喬,這可能就是我們最大的區別。你信人,但我不信。”
在周琨钰的成長環境裏,人人笑裏藏刀。在巨大的利益驅使面前,人性使然,父子母女尚且可以反目,更何況其他人。
“至于我要怎麽理,你不用想太多。”
“你覺得我幫不上忙?”
周琨钰把手搭在她腰上,指尖輕揉一下她的腰窩:“不是,是那些事離你的生活太遠了。我希望你的生活跟以前一樣,簡單一點。”
辛喬沉默。
周琨钰輕聲問:“不信我?”
辛喬把臉埋進她的頸窩:“你不是說我傻麽?”
“我們這種傻子,說什麽話都是以永遠為期限的。”
“我說過相信你了,對嗎?”
周琨钰笑,望向一片虛無的黑暗。
她能做到的,對吧?
哪怕她要面對的人,是周承軒。
第二天,三人又抓緊去雪道上好好放松一番,周琨钰坦白說,有那麽一點腿軟。
回房收拾行李,寧璐還要趕回外地上進修課,周琨钰開車把她送到高鐵站。
“這次謝謝了。”溫雅笑着同寧璐道謝。
“哪兒的話。”寧璐就着打開的車窗跟辛喬說:“下次再約,你別老說忙忙忙的,大半年見不着人影。”
辛喬點頭:“好。”
告別後,周琨钰開車回邶城。
路上問辛喬:“我下午得去醫院,你怎麽安排?”
“我回家,陪木木。”把小妮子一個人留在家,該說不說,辛喬心裏挺過意不去的。
周琨钰把辛喬送到舊街口,她單肩挂着行李包,往舊筒子樓的方向走去。
今日也是陰天,雲壓得低低的,更襯得她修長挺拔的身型像柄破空的劍。
周琨钰望着她背影喊了聲:“辛喬。”
辛喬的背影頓了下,轉臉過來,笑容坦蕩:“幹嘛?”
一條街道能有多特別呢。
淡灰色的牆磚被歲月磨出了些破損,電線杆角落和灰瓦屋檐一般長滿衰草,街口是個很老式的小賣部,老板坐在裏面露出半個身影,嘴裏吱吱呀呀的哼着京戲,頭頂時而有戴鴿哨的鴿群振翅飛過,灰羽和今日灰霾的天連成一片。
可是辛喬站在這裏,回眸沖她笑。
“不幹嘛。”周琨钰道:“就是試一試,是不是無論我什麽時候叫你,你都會回頭。”
辛喬那笑容像是在說:周琨钰你還說我傻。
明明你自己也沒聰明到哪裏去。為什麽同樣的話,你要反反複複的問。
卻吞下了這句腹诽,認真答:“是的。”
她把那個句子完整的說了一遍:“無論你什麽時候叫我,我都會回頭。”
辛喬到家的時候,辛木居然還沒回。
她昨晚在同學家留宿,跟辛喬打視頻的時候,老大不耐煩一樣,很快的就挂了。
這還是辛喬頭一次回到家,而辛木不在,她把行李包放一邊,一個人坐在沙發上,愣了一陣神。
不一會兒辛木回來了,馬尾上綁着根新頭繩。一看辛喬的坐姿,換了鞋沖到她面前:“天哪老姐,你不至于吧!”
“怎麽?”
“吓死我了。”辛木拍着胸口:“我還以為你想我想到哭了。”
辛喬笑:“去你的。”
但該說不說,小團子真的長大了。臉沒過去那麽圓了,眼睛也開始逐漸長出些更狹長的弧度,各種意義上都開始逐漸向大人進發了。
辛喬的心裏有點澀澀的,站起來拎了行李包:“你休息會兒再寫卷子吧,我先去把行李理了。”
“我不累啊,有什麽好休息的。”辛木說着就坐到寫字桌前。
“老姐。”在辛喬将要關上卧室門時,她叫了一聲。
“嗯?”
“其實我也挺想你的。”辛木就這麽說了句,又飛快地轉身回去寫卷子,再不看辛喬了。
辛喬洗了她和辛木兩人的衣服,正在陽臺晾的時候,手機響了,掏出來一看,是寧璐。
接起來,手機夾在臉和肩膀之間:“喂。”
“忙什麽呢?”
“晾衣服。”
“木木怎麽樣?”
“還成,挺好。”
“你們晚上吃什麽?”
“我做飯,她想吃地三鮮,再做個辣椒炒肉吧。”
“我爸上次給我拿了點他自己種的辣椒,還挺好吃,下次給你帶點。”
“成,謝了。”
電話裏一陣短暫沉默。
辛喬:“寧璐,你給我打這電話,肯定不是跟我拉家常的吧。”
寧璐猶豫了下:“有句話,我不知當講不當講……”
辛喬:“那就別講。”
寧璐:“……你真是。”
辛喬揚唇。
“辛喬,這麽多年別人不了解你,我還不了解你麽。”
“我能看出來你喜歡她。可你真的了解她麽?我在工作中見過很多這樣的人,說白了,感情對她們一點都不重要。”
“寧璐姐。”
寧璐吓死了:“幹嘛?你幹嘛?”
辛喬小時候還肯乖乖叫她“姐”。後來進入青春期,小團子很快變作高挑少女,越來越沉默也越來越倔,就再不肯叫她“姐”了。
“我知道你是好心。可你了解的是她們這一類人,我了解的,是周琨钰。”
寧璐震了震。
辛喬放輕了語調:“她答應過我,不會騙我的。”
寧璐心裏一酸。
她再了解辛喬不過,最知道辛喬絕不是什麽天真的人。被生活重傷過的人哪還有天真的資本呢,生活每給她留下一個傷口,她便在裏面插上一根刺。
到了現在,她又親手把那些刺一根根拔下來,交到周琨钰手裏,露出渾身的軟肉,去相信周琨钰一句再簡單不過的承諾。
寧璐問:“她這麽說,你就相信她?”
辛喬低低的笑了下。
那一聲很輕,寧璐卻在其中聽出了豪情萬丈的意味。寧璐想,辛喬真不愧是警察的女兒,她一個人便是一支軍隊,向着她自己的感情,孤注一擲的發起沖鋒。
一腔孤勇就是她的號角,毫無保留就是她的戰旗。
寧璐吸吸鼻子,竟不知該說些什麽了。良久,她跟辛喬說:“那好,我也跟你一起信。”
如果有可能的話,讓我的這份相信也來為你加碼。
讓她知道全天下她可以負任何人,但絕不能負你。
因為你根本就傷不起了啊,辛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