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一)
春日劫 (一)
雪花紛紛揚揚,落在西塞蒼茫的戈壁。
飛馬上,淩清秋一身銀色盔甲,被妖族死士圍在其中。死士的臉上,是瀕死之前的猙獰,和面對生死的決絕。
盤旋片刻,一人攻,衆人蜂湧。
妖族不過是強弩之末,淩清秋臉上卻瞧不出一絲輕蔑。
就見他起身躍起百米高,衣袖翻飛,強大的靈力,如狂風席卷山林,呼嘯而過。用最真實的力量收尾這場大戰,是他給對手,最後的尊重。
持續厮殺了月餘,妖族衆人,根本受不住這猛烈的攻擊。弱些的直接倒下,強些的踉跄了幾步,也終是斷了氣息。
“殺!”
唯一站着妖族将領,露出真身,一只咆哮的黑熊。他嘶吼着,向淩清秋沖了過來。
淩清秋手中銀月長槍飛出,像一道淬煉過的閃電,刺穿了黑熊的胸口。
咚的一聲,大地震顫。
妖族最後一位将領,跪在了地上,他緩緩轉頭,仰望那馬上男子。
明明一張俊美妖冶的臉,卻生出一種讓人不可思議的膽量和風骨,明明在微笑,卻帶着一股讓人戰栗的迫人氣勢。
鮮血順着銀色的槍頭,汩汩流出。
“我妖族,終還是輸了……”
将領不甘的瞪着雙眼,倒在了妖族戰士的骸骨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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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族亡了!”
“妖族亡了!!”
淩清秋身後北陽國的士兵,發出震天的歡呼。他們随将軍征戰百年,終在今日,滅掉了妖族的全部勢力,做到他們了曾在北陽國主面前,許下的铮铮誓言。
淩清秋翻身下馬,站在高處,俯瞰橫屍遍野的戈壁。
“爹,娘,我做到了。”
他把一壺故鄉的青梅酒,靜靜的灑在戈壁之上。
“你們,看到了嗎?”
雪花落在他的臉上,發上,落在滿地身穿黑色戰甲的妖族士兵身上。
淩清秋擡起手,如月光般清冷的靈力,緩緩覆蓋過了這片戈壁,戈壁上遍野的屍首,如細碎的星輝,四散而去。
終于只剩下一片被雪花覆蓋的蒼茫,沒了遍地的血染。
“回城!”
淩清秋的聲音,穿透這雪原戈壁,響徹在每一個北陽國男兒的耳畔。
“回城!”
“回城!!”
“回城!!!”
妖族亡,主帥回城的烽火,自西塞一路燃起,連成星河,傳到北陽國的國度——北都城。
“妖族被被滅!淩大将軍要回城喽!!!”
西塞的戰報,被一路高聲傳頌,從王宮到市井阡陌。
三個月後。
北都城一派喜慶,簡直勝過年節。
城中所有的人,都在等着迎接他們的大将軍——
淩清秋,
在今夜,
班師,回城。
***
沈将離的馬車,行在北都城的大街上。
和來往人群中的喜氣不同,她臉色泛白,微微透着擔憂。
平日裏,從沈府到胭脂鋪子,不過兩盞茶的功夫,今日都走了半個時辰了,沈将離拉開簾子。
主城大街兩側的鋪面,為了今夜迎接淩清秋入城,都挂上了燈籠和彩燈。
“奇叔,我們再快點吧。”
奇叔勒着馬繩,小心避開不管不顧的行人,道:“二小姐,走不快了。淩大将軍今夜入城,這街上到處都是人!”
沈将離知道奇叔說的是實話,也不好再催,只能落了簾子,任馬車在人潮中,緩慢前行。約莫又走了一盞茶的功夫,馬車幹脆停在了人潮湧動的街上,動彈不得了。
奇叔跳下馬車,走到車窗前和沈将離商量:“二小姐,人越來越多了,要不我們明日再去吧?”
明日這北都城,就和今日不同了。
沈将離往外瞧去,和那些張燈結彩的鋪子不同的,角落裏還有些光禿禿,已經關張的鋪子。
自淩清秋回城的消息傳來,多家妖族的鋪子,都關門了。連那貓妖開的,生意極好的蹴鞠鋪子,都沒熬住,挂上了店面出租的牌子。
聽說,淩清秋是極恨妖的,若他發現了妖,殺無赦。
所以沈将離決定,在他回城的時日裏,就當一只縮頭妖。可娘不行,娘得要胭脂,口脂,才能乖乖待在家裏。
今日她好不容易有機會出門,一定要給娘備上,充足的胭脂才行。
沈将離跳下了馬車,“奇叔,你在路口等我,我自己走過去。”
奇叔往前看,這會兒就是他想把沈将離送過去,馬車也着實過不去。
奇叔也能明白二小姐的心思,淩清秋大将軍回城,這北都城裏的貴女們,哪個不抱着點兒少女心思?哪個不想要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博得大将軍傾慕呢?
可奇叔在心裏嘆氣。
二小姐,雖說模樣生的好,而且馬上百歲,要開始擇婿了……
但她是三老爺的遺腹子,又有個瘋娘。別說大将軍了,就是一般的大戶,怕都是嫁不進去的。
這話在下人中間,早就都傳開了,可是不會有人和沈将離說的。
奇叔和沈将離,說好了等她的地點,掉頭往回走了。
馬車一走,沈将離立刻被擠進了人潮。
她摸了摸頭上的白玉簪子,定了定心神。
這簪子能鎖住妖的氣息,有這簪子,旁人就瞧不出她是一只妖。她已經在北陽城,生活了快七十年了,從未出過差錯。
好不容易走到了胭脂鋪子,沈将離一打眼,就看見了幾個眼熟的客人。
都是些難纏的主,今日她可不想生事,還是不要見面的好。于是就往邊上,賣糖畫的攤子前去了。
“左邊點……右邊點,再往右,好嘞,行了!”
糖畫攤旁邊的酒樓,正在挂彩燈。
那掌櫃說好了,小二就跳了下來,瞅着這挂滿彩燈的鋪面,問:
“掌櫃,您說大将軍今晚入京,能瞧見咱們鋪子嗎?”
“咱們鋪子在這街上可是最高的,怎能瞧不見呢?”掌櫃非常自信。
小二一聽,也高興起來,“就是,大将軍肯定能瞧見咱們鋪子……”
他們說着淩清秋的最後一戰,從沈将離身邊走過。
二人臉上的喜悅和仰慕,與沈将離近在咫尺。
此刻熱鬧的大街,像是披上了溢彩的袍子,處處張燈結彩,光彩異常。
而酒樓掌櫃和小二,這樣的表情,此時此刻,不,從淩清秋滅掉妖族最後一支勢力以後,就出現在了北都城,幾乎所有的人臉上。
沈将離覺得,這衆人的歡喜,凝成了一種力量。
一種足以讓妖,讓一只隐藏在人群中的妖,覺得膽怯、不安的力量……
正恍神間,胭脂鋪子裏的幾個貴女,擁簇着出來。
然後,往她這邊來了?
沈将離連忙低頭,像是在認真挑選。
可她聽力極好,雖不是有意,卻也清楚聽見那群人笑語裏,滿是淩清秋的名字。
“聽說大将軍還是單身呢!”
“你們說大将軍,會喜歡什麽樣的姑娘?”
“反正不會是你這樣的?”
“我怎麽了?沒準大将軍就一眼瞧上我了。”
沈将離偷偷看過去,說話的是個明豔的姑娘,梅思月,城中出了名的貴女。
誰都看出她臉上,除了揚着和衆人一樣的歡喜,還多了少女獨有嬌蠻和情意。
梅思月也瞧見了沈将離,就見她翻了個白眼,冷臉嘲諷道:
“反正是不會看上——沈将離這樣的!”
說完甩了袖子,撞了沈将離一下,哼聲往前走。
“哎,是姐姐們啊!”
沈将離轉身,嬉皮笑臉的迎了上去,“什麽瞧不上我啊?也說來讓我聽聽啊。”
她一大聲嚷嚷,便引來路人的目光。
本來要奚落她一番的幾個貴女,瞧見了人多,只能躲不及似的快步避開。
“姐姐們?等等我呀?”沈将離扯着嗓子道:“你們是誰想嫁大将軍啊?說給我聽聽啊?”
幾人步子更快了,她們可是名副其實的大家貴女,可不能和因為沈将離街上的嚷嚷,落了旁人笑話。
卻不知在旁人眼中,已是一副落跑的狼狽樣。
“姐姐們怎麽走的這麽急呢?去什麽好玩的地方啊,等等我啊?”
沈将離勾着頭,使勁兒揮手,卻見她口中的姐姐們,跑得越發快了。
無人注意,她眼中劃過的一絲狡黠。
“二小姐!您來啦!”
胭脂鋪的玫姐,一聽見沈将離這個大財神的聲音,立刻笑顏如花的迎了上來。
沈将離也對得起她這個胭脂鋪,超超超級貴賓的稱號。
她把一袋金豆放在桌上,一口氣挑了百支胭脂和口脂,還定下了這一整年的最新款式,要店家每隔上半個月,去沈府送上一次。
玫姐手中掂量着那袋子金豆,那個欣喜若狂。真真恨不得,立刻把沈将離擺在桌上,供起來。所以她一察覺,本想出門的沈将離,看向角落裏的那盒銀朱色的口脂,立刻命人拿了出來,雙手奉上——兩盒。
“這款式旁人駕馭不得,只有二小姐這般容貌,最最适合。”
沈将離接過口脂,玫姐說得話,她是一句都不信的,可娘以前用過一盒同樣的顏色。
娘說過,這顏色最是襯她,頸上那顆玉髓綠的珠子。
在沈将離的記憶裏,那是娘唯一一盒全都用光的口脂。
那時,她們還住在沈府的莊子裏,娘只是偶爾發瘋。每次娘清醒的時候,就會梳洗打扮,最後塗上這顏色的口脂,還會給她包餃子,摟着她輕聲說話。
每次,沈将離都覺得娘好美,自己好開心。
可随後又會難過,為什麽娘,要常常活在夢裏?
玫姐還在喋喋不休的說着那口脂,如何如何好,如何如何和沈将離相稱,沈将離笑笑,道:“玫姐說相稱,那自是相稱的。”
玫姐聽沈将離這般信她,又把沈将離從上誇到下,從左誇到右,最後幹脆搬出發自肺腑的贊嘆:“二小姐,就是配那今夜入城的大将軍,也是相得益彰的很啊!”
沈将離聽了頭皮陣陣發麻,忙拉住玫姐,讓她收了口。等夥計把要帶走的胭脂打包,就告辭去找奇叔了。
行在街上,身邊不斷入耳的,依舊是淩清秋的名字。
想到玫姐那句相得益彰,沈将離加快了腳步。
一只妖和一個殺妖的?
沈将離心道:“配不配她可不知道。怎麽逃?才是她應該思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