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春日劫（三）
春日劫（三）
“要是能帶着娘離開就好了。”
沈将離坐在杏樹下，眺望天邊的夕陽。
二月天，白日漸暖，可太陽要落山的時辰，依舊寒涼。
海棠拿條毯子過來，遞給沈将離。又進了廚房，端了個碟子，裏面放了沈将離平日裏愛吃的梅子，只有一顆。
沈将離把毯子抱在膝上，沒接梅子，神色落寞，“爹明明早就不在了，可娘，卻還在等。”
自沈将離出生，海棠便在白娘身邊服侍。
白娘最是讨厭尊卑等級，總說我們妖，才不要被北陽王的規矩拘着。所以，從沈将離開口說話，便喚海棠一聲，海棠姨。
白娘清醒的時候不多，芳華閣的事宜都是海棠打理，沈将離也從未把她當成侍奉的丫鬟，而是當成親近的姨母。這些心裏話，她也只說給海棠聽。
海棠也知曉沈将離心裏苦楚，無法安慰，只道：“白娘，只是病了。”
“海棠姨，你愛過人嗎？”沈将離問。
海棠眼眸微垂，“沒有。”
“騙人，”沈将離撇嘴，“你猶豫了。”
海棠未語，手中還托着，只有一顆梅子的白瓷盤子。
“為什麽會那麽愛一個人呢？”沈将離轉過頭，太陽愈低，天邊一片紅霞。
“愛的連自己的女兒都看不到，愛的整日活在夢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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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棠，等我回來。
海棠耳邊，忽然響起了那人的聲音，她淡淡道：
“也許等你愛上了一個人的時候，便會知曉了。”
“我不要愛上一個人。”沈将離把毯子另一端，蓋在海棠膝蓋上，摟着她的胳膊，“我只要娘和海棠姨。”
“傻孩子。”
海棠任沈将離的頭，靠在自己肩上。
她聽見沈将離緩緩的耳語，“海棠姨，愛一個人，太苦了。”
“你未愛過，怎會知道，”海棠笑着撚起那顆梅子，塞進沈将離嘴裏，“愛上一個人，便像這梅子，是甜的。”
沈府對沈将離的飲食，極為嚴苛，就連這梅子，也是從不讓吃的。
沈将離小的時候，海棠偶爾弄到一小包，都是藏起來，等她每次從宮裏回來，才吃一顆。
那時小小的女娃，仰頭看她，雖然臉色蒼白，一雙純淨的眼眸卻帶着笑，“海棠姨，梅子是甜的。”
于是海棠學會了腌梅子，每次腌一小壇，藏在隐蔽處，每月拿一顆給沈将離吃。
這個小秘密藏了快七十年，沈府不知，宮裏似乎也沒覺出不妥。
沈将離不再說話，靠在海棠姨身上，細細品着嘴裏的梅子。
有回甘，可明明是酸的。
“哎呦！”
門外傳來胡管家的叫聲。
海棠一驚，随即起身，手腕一轉，變出一杯花露，遞給了沈将離。
沈将離立刻會意，吐掉了梅子，用花露漱了口。
“二小姐，二小姐！”胡管家高聲喊道。
海棠開了門，胡管家一瘸一拐，卻半步未停，他走到沈将離面前，興奮道：
“不得了了，貴妃從宮裏帶了信兒，讓二小姐今夜入宮探望。”
“今夜？”沈将離和海棠異口同聲問道。
“就是今夜。”
“今夜不是淩将軍入城嗎？怎麽會讓二小姐進宮？”海棠自是知道，白娘和沈将離身份，“管家莫不是聽錯了？”
“沒錯沒錯，傳信的人剛才走呢。”胡管家笑容滿面，“要說還是我們貴妃娘娘顧着二小姐，今日淩大将軍入宮，必定會有宮宴。各家小姐巴不得能去，好在大将軍面前露臉呢。我們貴妃就給二小姐得了這機會。二小姐快收拾收拾出門吧，奇叔已經在門口等着了。”
海棠攙扶着胡管家，送他出了門。
一回來，就瞧見了沈将離，換了一身素白的裙衫，只在領口腰身有些月白的點綴。
“萬事小心。”海棠不放心的整了整沈将離頭上的白玉簪子。
沈将離點頭，嬉笑道：“今日去得，日後刀山火海都去得。”
海棠沒笑，拉着沈将離的手，不安地握了握。
“早點回來，包餃子給你吃。”
“我要吃香菇玉米的，”沈将離笑，“還要吃蝦仁的。”
海棠看着沈将離嬉笑的表情，重重點頭，
“好。”
***
沈家的馬車，行駛在空曠的馬路上。
淩清秋入城，倒是生了這般好處，人們都擠在他入城的那條道上，其他的路，倒是空曠。
沈将離一出門，就和奇叔交代，貴妃催得急，他們得快點。
然後沒等奇叔點頭，就上了馬車。
全然沒瞧見，奇叔看着她這一身素氣的打扮，眼中的心酸。
砰的一聲。
一束火光騰空而起，在空中散開煙火，如漫天星光。
奇叔知曉，淩清秋入城了。
沈将離拉開簾子，隔着老遠，就能聽到淩清秋走的那條路上，傳來的歡呼聲。
還好迎接淩清秋入城的人多，入城的軍隊走不快。
現下奇叔快些走，她入了宮，便能躲開了。
放下簾子，沈将離靠在車上，松了口氣。
沈府的衆人，還以為沈魚奚這個時候，喚沈将離入宮，是為了讓她能在淩大将軍面前露臉。
可沈将離卻一清二楚，自己不過是沈魚奚的血包。
沈魚奚是要自己心頭血做藥引，保她在宮宴裏，光彩奪目，豔光逼人。
這是沈府最大的秘密——
一個以貌取勝的貴妃，卻是靠花妖的血，得來的美貌。
這事海棠姨是知道的，沈将離猜測沈府的大爺也是知曉的，其他人，即便是白娘，恐怕也都是不知的。
所以奇叔是自然是猜不到的。
奇叔把馬車駕的飛快。
怎麽說，他在沈府也待五十多年，自是瞧見過大小姐嫁人前，是如何穿戴的。
就不說入宮，單就是每每出門參加宴會，或者游玩，那裝扮上費的功夫，也要把二小姐此刻的裝扮，比下去個七八十回。
奇叔從前對三夫人和二小姐，不過是一份謀生的工作。
可經過蘭娘之事，他真心拜了三夫人和二小姐後，便對二小姐生出一份真心。
這會兒，他瞧着二小姐，便像是瞧見了蘭娘。
奇叔琢磨，二小姐入宮走的這般着急？轉念又聯想到，今日白天，二小姐寧可走路，也要去買胭脂。
便在心裏下了判斷：
二小姐是心儀了淩大将軍。
可惜的是，二小姐這般穿戴，去了宮宴，絕是顯不出來的。
若是——
二小姐明明生得一副好容貌，若是能得個機會，讓淩将軍瞧上一次就好了。
奇叔心裏動了心思，便壓不住了。
他要給二小姐和淩将軍創造一個機會，讓将軍瞧見二小姐！
煙火在如黛的空中綻放，奇叔牽着馬繩，調了方向。
沈将離突然聽到了車外，傳來陣陣歡呼。
她拉開簾子，怎麽走到淩清秋入城的道上來了？
她往後看去，在人們的簇擁下，幾個脊背挺拔的男子，騎在飛馬上，正向他們走過來。
為首那個，應該就是淩清秋。
沈将離沒時間多想，更不敢多看。
她把簾子拉得死死的，摸了摸頭上的簪子，呼吸都屏了幾分。
淩清秋踏入王宮範圍，飛馬站定。
前面就是往王宮的路了，百姓們也只能送到這兒了。
淩清秋轉身，向身後的歡呼的百姓，微微颔首。
他身後的沈家大公子沈俊，可沒有這般矜持，伸着手沖着百姓們，用力的揮了好一會兒，才轉身跟在淩清秋身後，入宮去。
“璟馳，等等我。”
沈俊話還沒說完，就見一輛馬車突然沖了出來，向淩清秋撞了過去。
“偷襲！”沈俊提起手中劍，飛身去攔。
還沒近身，就瞧見淩清秋身下飛馬，一個閃身，躲過沖擊，飛入半空，輕輕用腳一抵，那撞來的馬車穩住了。
風起，馬車上的簾子拉開，露出一張少女，無辜的臉。
飛馬落地，那拉車的棗紅馬，面對久經沙場的戰馬，也感受到了震懾力，把頭壓得低低的。
北陽王王宮門口搞偷襲？
有創意。
沈俊不再上前，而是站在一旁竊笑，他倒要看看，這是哪家小姐看上他們将軍了啊？
就瞧見，那車上的車夫，匆忙下了車，躬身道歉，說馬瞧見那麽多飛馬，受了驚。
對方顯然只是個人族，沈俊這邊等着繼續看戲，就聽那馬車府道：
“小人句句屬實，大将軍若是不信，可去查。這車上的是沈府的二小姐，我們是奉了沈貴妃之命，入宮的。”
“沈府？”沈俊看不下去了，他快步走了過來，“你說你們是哪個府的？”
“沈府。”車夫道。
沈俊驚，看戲竟然看到了自己頭上？
使出這般拙劣法子的，竟然是他沈家人！！！
沈家的女娘，不過兩人，大妹妹沈妍，三年前出嫁。
那這車上坐的，就是他從未見過的那個，三叔的遺腹子？？？
他本聽大妹妹說，二妹妹生的美貌，所以他還常常打趣将軍，讓淩清秋日後做自己妹夫。
可他萬萬沒想到，這妹妹和自己想到一塊兒去了。
沈俊回頭看向淩清秋，旁人瞧不出這大将軍有何表情，但共同生活了百年，沈俊是知道，這家夥在笑呢。
不，确切的說，是笑話他呢。
這麽正好的巧合，說不是他布置的，有人信嗎！！！
沈俊雖氣，可想到這未曾謀面的妹妹和自己，倒是真有幾分默契。
那不如，就幫她一把。
既然這妹妹生的美貌，他就給她和淩清秋，制造個相遇的機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