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雲寧遇(一)
雲寧遇(一)
月夜的清輝,落在北陽王宮宮門外。
沈俊知曉,現下這個情形,他和淩清秋也是解釋不清了。不如順水推舟,給自己二妹妹做個人情。
若是真的能促成這姻緣,倒也是好事一樁。
沈俊往前一步,拉開了沈府馬車的簾子,他揚着笑臉僵住了。
一張鼓成包子的臉,出現在他面前。
車裏的沈将離,眉頭緊鎖,左臉鼓着像塞了個棗。
就聽她嘴裏還嗚咽着說,“磕腫了!”
腫了?
奇叔躬身施禮,不能擡頭,可心中卻是一驚。
那是磕腫的嗎?
沈俊氣笑了,那明明是自己鼓起來的吧。
這可真是,他沈俊都想不出的出奇制勝!
他瞪着沈将離,使了眼色。
我在這兒給你制造機會,你在幹什麽呢?
沈将離卻根本沒瞧他,只看向那天馬上的男子,“抱歉啊,真是馬受驚了,看在我臉都磕腫的份兒上,您就大人不記小人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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淩清秋微微轉頭,月光下,不僅沈俊瞧見了,沈将離也瞧見,淩清秋笑了。
煙火在他身後的天空綻開,飛馬上的男子,揚起了嘴角。
這夜晚,亮了。
沈将離覺得心跳漏了一拍,鼓着的腮,不由癟了下來。
絕對美貌前,果真誰也抵擋不了,難怪那些貴女拼了命,想在淩清秋前露臉。
煙火落下,北陽王宮的宮門,近在咫尺。
沈将離收回片刻的失神,真是安逸久了,妖都沒那麽警覺了。
她臉又鼓了起來,右邊。
沈俊立刻發現了端倪,一張臉,怼到沈将離面前,用近乎耳語的聲音道:“你剛才鼓的是左邊。”
沈将離一驚,連忙鼓起左邊,見淩清秋一直在看她,又緩緩鼓起了右邊,
“都,都腫了。”
“沈副将的妹妹,倒是比沈副将說得有趣。”
沈将離只覺,淩清秋目光裏泛着隐隐的笑意,微微颔首,便策馬先行了。
“妹妹!”
還沒來得及多想,沈将離的頭頂,就被人捏住轉了個方向。
“輕點,輕點。”
她不得不看眼前這個,怼在自己面前的少年将軍的臉。
“你是沈俊?”
“行了,淩清秋算是注意你了,就好好感謝哥哥吧。”
沈俊輕輕敲了沈将離的頭一下,翻身上馬,又轉身沖着沈将離揮了揮手,随着淩清秋走了。
“注意我了?”沈将離指着自己,震驚的看向奇叔。
“是啊,”奇叔喜極而泣,抱拳在胸前。
他做到了,他讓淩大将軍瞧見二小姐了,就連大公子都也瞧出不同了。
“恭喜二小姐,淩大将軍一入城,就注意到二小姐了!”
不會吧,怎麽注意上我了?
想哭!
“奇叔,剛剛怎麽走到這條路上了?”沈将離問。
“額……許是大将軍入城,進王宮,只有這條路是通的。”
既然已經撞見了,沈将離也不再多問,囑咐道:“剛剛耽誤了些時間,我們得快些了。”
拉上簾子,沈将離蒼白的臉,慢慢恢複了些顏色。
真是怕什麽來什麽,竟然在淩清秋入城第一天就撞見了。
沈将離摸了摸頭上白玉簪子,但剛才這一遭,也算因禍得福。
至少她知道了,帶着這簪子,淩清秋是瞧不出她妖身的。
雖然希望不要再和淩清秋遇見,但現下看來,就是遇見了,許是也能自保。
畢竟自己在這北都城,也生活了七十多年,不說橫着走吧,倒也能唬人片刻的。
正如此想着,馬車停在了北陽王宮偏門,沈将離下馬入宮。
她跟在宮中侍從身後,繞過一座座燈火通明的宮殿,走進了沈貴妃所在的雲寧宮。
***
北陽王宮正門,太子兀歧看見淩清秋,露出了笑意。
“太子殿下。”淩清秋翻身下馬,躬身施禮。
“淩大将軍,”太子雙手扶他,“你不要朝臣出城迎接,我只好在這兒等你。”
“勞煩殿下。”
淩清秋表情無悲無喜,語氣也瞧不出絲毫親近。
北陽王一向主戰,滅妖族,一統南北。
淩家兩代人,就是北陽王,實現一統的刀劍。
太子兀歧原先不顯,可這幾年越來越多的得了支持,也隐隐透出他主和的态度。
主張不同,太子卻專程出門迎接,這明顯是來示好的。
沈俊本是不好上前的,但兀歧立儲之前,便顯出仁厚宅心,和沈家這種低等神族,也相處的不錯,于是沈俊上前圓場。
“感謝太子殿下,專程前來迎接。”
太子瞧見了沈俊,笑道:“百年未見,沈家公子還是這般活潑。”
咳,他也是殺敵四方的副将了好嗎?
至少太子借了他的話,下了臺階,沒再僵持,帶衆人入了宮。
走在路上,太子突然道:
“人說淩大将軍,能止小兒夜啼。我還想着大将軍容貌斐然,這斷是百姓猜想。可如今瞧着,倒是卻生肅穆之感啊。”
沈俊心驚,淩清秋容貌冷峻中雖帶柔和,可是在戰場卻從不手軟,是讓妖族懼怕的殺神。
太子此刻說這些,到底存了何意?
“百年争戰,沾多了蕭殺之氣,和太子殿下這般如沐春風是比不得的。”
“北陽國一統天下,可是多虧你這般蕭殺之氣。”
太子做了請的手勢,扶光殿宮門大開。
朝臣站在兩側,北陽王站在臺階之上,拾級而下,伸出雙臂,高聲笑道:“鎮妖大将軍,你終于回來了!”
淩清秋走上前,單膝跪地,“叩見王上,臣淩清秋終成王命,回來了。”
北陽王心情大好,朝臣紛紛表示祝賀。
太子落在衆人身後,看着淩清秋的背影。
面對妖族殘兵,仍能使出最高靈力殺戮的,将會是何等兇殘之人——
一統後的北陽國,
還需要這樣一位殺神嗎?
***
雲寧宮。
沈将離半褪衣衫,躺在榻上。
她側頭,能瞧見那雲絲暮霭紗簾後,沈魚奚的輪廓。
她像是對侍女交代了什麽,侍女步履匆匆的離開了。
沈魚奚近八百歲,容貌卻若人族二十出頭般嬌豔。
低等神族,卻生得如此貌美,還得了北陽王寵愛的,千百年來,只有沈将離的姑母——沈魚奚一人。
沈将離冷笑,世人羨豔王上對她的寵愛。
可誰人知道,王上對沈魚奚的情意,也不過是要她這個小花妖續命,和維持的美貌所得罷了。
一雙如鐵鉗般的手,拉開了紗簾。
沈魚奚的啞奴,手裏端着一只精巧的瓷碗,走了進來。
沈将離下意識瑟縮了些。
北陽王禁巫蠱妖術,身為神族後裔,更是不可和妖沾染半分的。
所以沈魚奚就用人族,做這最殘忍之事。
啞奴手握一紮長的銀針,對準沈将離的心口,緩緩紮了進去。
沈将離蹙眉忍疼。
鮮血湧出,落入瓷碗。
血流了半碗時,啞奴拔出銀針,撚起一朵紅花,放在針口處止血。
花朵慢慢滲入沈将離的皮膚,傷口處,生了一朵又一朵花,花的顏色越來越淡,慢慢消失。
雪白的心口,再也找不出任何傷痕。
可表面的傷口愈合了,內裏的傷,是不能立刻養好的。
所以沈魚奚每三個月,取一次血。
沈将離頭上汗珠滑落,緩了片刻,才起身。
她穿好衣服,下了榻,走了出來。
紗簾外,沈魚奚正喝下最後一滴,以沈将離心頭血為引的藥。
她用繡帕拭了拭嘴角的一抹殷紅,擡起頭。
“阿來,你過來。”
沈将離向前半步,跪了下來。
“貴妃。”
“不要叫的這麽生分,我總是你姑母的。”沈魚奚起身,走了過來。
若平日,沈将離是不屑在無人處,裝出情分的。
七十年了,她不再是從前那個事事懵懂的小花妖,以為自己獻出心頭血,是救了眼前人的命。
沈魚奚先天心脈不足,可斷不是無其他法子治愈的。
她只是貪戀花妖心血,給她的容顏罷了。
不過一場交易,她們彼此都知曉,是沈将離用她的心頭血,換了她和白娘,在沈家的安穩度日。
可今夜淩清秋入宮,沈将離不想耗在宮中,便她恭順叫道:“姑母。”
一副姑侄情深。
沈魚奚停在沈将離面前,用手擡起沈将離的下巴,“阿來,我前日算了算,你為我司藥已有快七十年了。”
“這麽久?”沈将離避開沈魚奚的手,笑道:“姑母倒是容顏未改,反倒更年輕了幾分呢。”
“若是姑母想要再年輕幾分呢?”
“這阿來可就不知曉了,想來只要姑母想要,王上自是會給姑母尋來。”
“不用去別處尋,”沈魚奚頓了頓,伸手去撫沈将離的頭發,“阿來不是快滿百歲了嘛,”沈魚奚柔弱無骨的手,停在了那白玉簪子上。
“只要阿來有了心儀的男子,再為我司藥,便好。”
沈将離也不裝了,眼神冷了下來,“阿來,不知姑母何意。”
“你不知嗎?花妖心血雖可為我續命,讓我容顏姣好,可只有戀愛中的花妖心血,才能讓人宛若新生,保百年容顏,不勞不倦,如夏花絢爛……”
沈魚奚越說越興奮,竟然似瘋魔了般笑了起來。
“阿來還小,不會愛人。”
“不會?”
沈魚奚停了笑,面露恨意,“你們花妖不是最擅勾引嗎?我知你是故意,用這般倦怠的樣子示人,可為什麽不讓人看看你的真容呢?這天下,怎會有不對花妖不動情的男人呢?”
沈魚奚目光變得狠厲,她一把拉下沈将離腦後的白玉簪子。
“沈魚奚!”
沈将離去奪,卻被沈魚奚作勢要摔。
“不想答應?你不會不知,滅了妖族的淩清秋就在扶光殿吧?你猜猜,你身上妖氣什麽時候會被他察覺?”
妖氣漸漸彌散,沈将離黑色的長發若風來般飛舞,一雙桃花泛了紅。
沈将離讪笑,原來沈魚奚并不是要在淩清秋的慶功宴上,豔壓群芳。
她是要用淩清秋,威脅自己獻出愛和被愛的機會。
“恨我嗎?”沈魚奚道。
沈将離站起來,冷笑道:“姑母你,莫不是傻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