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熒光聚(二)
熒光聚(二)
南都本是花團錦簇,草木繁盛之地。
可一場水災和可怕的瘟疫後,這裏成了荒涼之地。
計津在府衙找了一圈,都不見有可用的花草。
他回到診桌前,低聲對符善道:“師父,府衙內無可用花草。”
符善沉思片刻。
他也沒有想到,阿來能勘破藥箱中螢蟲的秘密。
他多年前便知曉,乾坤箱中螢蟲的命運。所以他從不用螢蟲找藥,因為那會讓螢蟲耗盡靈力,命喪于此。
其實這些小小螢蟲,對太醫閣來說,本微不足道。及時更換便可。但符善不能,他做不到眼睜睜的看着它們,為自己而死。
符善也曾想過,找到讓它們延續靈力的法子。
可一場大病,自己成了如此境地,連乾坤箱都不許進,這件事便漸漸忘了。
他寫下第十九張方子,思索片刻,又換了一張紙,寫了一行字:肆佰柒拾捌排藥材,皆浮島花種,不知是否可用。
計津把單子和師父的交代,小心放進木舟。
若不是阿來尋到原因,計津還以為是自己靈力不高,這乾坤箱裏的螢蟲,才不愛搭理自己呢。不想,它們竟然是用命在找藥。
這是今日比賽的第十九張方子了,“阿來一定要撐住啊!”
小花精圍在沈将離身邊,全都看向木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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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花草。
就像一個個微小的嘆息,小精靈們眼見着沮喪起來。
沈将離把方子拿起來,不用過水晶石,小花精便三五成群,去搬了藥材。
放在木舟中,把木舟送了出去。
“還有一張紙。”小花精眼睛亮起來。
可等他們看清紙上寫的字,又暗淡了。
沈将離伸出一根手指,輕輕點了小花精的頭,道:“可以一試。”
“我們試過很多次了。”小花精一邊帶路,一邊七嘴八舌的解釋。
“我們還把花種種在望月砂上、白丁香上,都不行。”
“還有五靈脂、夜明砂都種不出的。”
“花草生長需要光照和水,可這乾坤箱裏什麽都沒有。”
沈将離被帶到了花種的架子前。
浮島花木皆是靈草,所以才能生出花精。
沈将離環顧圍在她周圍的小花精,聲音揚起:“你們想要哪朵花?取來就是。”
小花精将信将疑的,像花種飛去,每人都拿了一顆本命花種。
“你呢?”沈将離攤開手心,輕聲問她手中,還有些孱弱的小花精。
小花精坐了起來,指着架子下面的一堆種子,“那個藍色的。”
“好。”沈将離把小花精輕輕的放在架子上,找來一塊染紅木,給她靠在身後。
“都選好了嗎?”
“選好了。”小花精們紛紛點頭。
沈将離雙手在身側,微微擡起,輕笑着一揮。
花種從小花精手中脫落,一顆顆排成七彩的線,在沈将離周身繞轉。她周身漸起金光,若破曉的晨光,拂在屋頂琉璃瓦上、拂在綠水青山上,拂在樹木花草上,也拂在這沉浸了千百萬年的花種之上。
小花精不由都停了下來,你挨着我,我挨着你擠在架子上,呆呆地看着沈将離。
她是白娘的女兒啊,他們本應是她的長輩。
可此刻,他們卻好像看見了仙女。
小花精本是浮島上,自由自在的生靈。可不知從什麽時候起,有人闖進了浮島。那些人自稱神的後裔,于是這島上的花精就成了妖。再後來,浮島成了神族給人族,祭祀祈福的場所。浮島中心有了馬場,建了酒樓,那些化成人形的妖,被稱為精靈,成了侍從和婢女。
他們這些未化形的,便被送進太醫閣,日日與這些沒了生命的藥材為伍。
他們好像早就忘記了,在陽光下自在飛舞的日子了。
金光在種子周圍照耀,可他們卻只呆呆望着,動都不敢多動。
沈将離輕聲念花決:“引山河,萬物生,花開花落,一季終了,一季始生。”
她二指引力,指向面前花種。
沉寂了千百萬年的種子,發出輕輕的破裂聲。
旁人聽不到,可小花精們聽的清晰,那是生命初始的聲音。他們的心,都提了起來,難道,真的可以?
在這如古舊長河,沒有光的地方,他們還能見到花開?
沈将離屏息蓄力,“花妖沈将離,叩天地之門,草木之力,花開本心,草木葳蕤!”
所有力量頃刻綻放,花種中細小的生命破殼而出,發芽,抽枝,生葉,乾坤箱中有了從未見過的鮮活的綠意。
小花精們的眼眶濕潤了,他們有多久沒有見過,這帶着生命的綠色了啊。
花種還在生長,每一株花木上都長出了花苞。
“開!”
沈将離如花中仙子,旋轉飛舞,她周身金色的靈力,在花木上浸染,一朵白色芍藥花緩緩綻開了第一片花瓣,第二片。
小花精們屏住呼吸,連眼角的淚水都忘記了擦。淚珠劃過臉龐,折射着美麗的金光。
在芍藥花綻放的那一刻,突然有小花精大聲道:“我的也開了!”
小花精們這才發現,所有的花都開了。
他們再也忍不住,哇哇大哭了起來。
花朵綻放的聲音,在他們耳邊響着,有多久,他們沒有聽過這樣的聲音了?
四周花香四溢,那不是藥材發出的,死寂而冰冷的味道,那是生命的香氣。
“還等什麽?”沈将離落下來,站在旁邊,“快去吧。”
小精靈們這才飛起來,向自己本命花飛去。他們圍着百花飛舞,盡情的呼吸花草香氣,然後鑽進花中,花粉灑落在他們身上,花瓣柔軟,那是這世間最好的床!
沈将離看見,有兩個小花精正在攙扶,剛剛被她放在架子上的小花精。
小花精剛剛暈倒,雖然沈将離給她輸了靈力,但身子虛弱不及,還飛不起來。
沈将離走了過去,讓她坐在自己手心,把她送到藍色鳶尾花上。
“去吧。”
小花精抱着鳶尾花瓣,臉上露出幸福。
沈将離站在一旁,看着他們,就聽藍色鳶尾花上,傳來了細細的聲音:“阿來。”
沈将離轉頭看過去,“謝謝你。”
沈将離笑了,似晨光撒過湖面,微波蕩起了金色。似晚照落在青山,層林盡染了霞光。
“謝謝你,阿來。”
“謝謝你!”
“謝謝你!”
這一聲一聲的謝謝,好像敲開了,沈将離心中禁锢着的什麽。
北陽國以神為尊,妖為卑賤。
可她用心頭血給沈魚奚做藥,救她生命,保她容顏。
七十年,從未得一聲謝。
今日,她只是喚醒這些花種,卻聽得這一聲聲由衷的謝意。
神和妖,至少在沈魚奚和這些小花精中間。
沈将離瞧不出,她尊在哪裏?
他們,又卑微在哪裏!
沈将離的木牌突然亮起,是計津。
阿來,你快出來吧,那個你給過梅子的小男孩,一定要見你。
見我?
沈将離不知其中原由,忙帶上了白玉簪子。她和小花精們說了情況,待身上花妖香氣散去,走到入口,快步出去。
剛一出來,小男孩就撲了過來,哭着道:“姐姐,幫我求求太醫吧。讓他去給我娘看一下,我娘要死了。”
他們這一處問診的地方,只有坐診符善和外出的陳山。
小男孩娘親發病,他找不在外出診的陳山,就來找符善了。
“我們也等了好些天了,好不容易才排到的。”符善桌前坐着一個老頭,眼看的虛弱。
老頭未說話,可身後的兒子兒媳,卻不肯讓。
知曉太醫要來,司空逸明便告訴過城中百姓,不可吵鬧,不要擾太醫看病。他說:只有我們給太醫們最大的配合,他們才能更全力的,診治城中的百姓。
可眼下,小男孩确擾亂了秩序。
“姐姐,你幫我求求太醫吧!”小男孩哭着。
“先起來。”沈将離俯下身,把小男孩拉起來,握着他的手。男孩娘親病重,沈将離理解他此刻的哭鬧,可是這裏等的,哪個不是來保命的呢?
“你爹爹呢?”
“昨日爹爹回來,便瞧着不好了。剛剛娘病重,他去找陳太醫時走的急,摔在路上,起不來了。”小男孩擦着眼淚,“爹爹讓我趕緊來找太醫,他現在還在路上呢。”
“是哪個太醫瞧的,你就去找誰!我們也耽誤不得啊!”老人的兒媳高聲道。
沈将離轉頭看他們,兒媳手中牽着個小女孩,小女孩閉着眼,靠在娘親腿上,她眼眶烏黑,臉色蒼白。
這一家人面色都如此,嘴唇泛着青紫。
“太醫,莫要管他,你趕緊為我爹診治吧。”老頭的兒子對符善道。
“這不是陳太醫的病患嗎,若是他瞧不好,讓符太醫瞧好了,陳太醫還不得氣死。”
“那黃七還不得天天來鬧啊!”
有太醫閣跟來的侍從,剛好路過,瞧見這一幕,不由竊語。
計津比他們更是知曉,若師父給這男孩娘親瞧了,他們可就會真讓陳山和黃七記恨上了。現在好歹,還能笑着說什麽比賽。
若是師父今日,給小男孩的娘親看了診,那就真是打了陳山的臉。
日後他們回了太醫閣,自己和師父與那陳山和黃七,必成你死我活的龌龊官司!
計津急地跺腳。
本來是想靠着比賽,打個翻身仗。光明正大的壓壓陳山他們氣勢。可誰知眼下竟成了如此境況。
計津瞧出符善有了出診的念頭,心裏更急。
他們是醫者,本應救死扶傷,可這兒到底是什麽事啊?
無奈之下,他看向沈将離。
到底該怎麽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