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傾杯敘(3)

傾杯敘(3)

有雪的夜晚并不那麽黑。

商醉正被牆縫裏鑽進來的風吹得瑟瑟發抖時,九龍抱了幾根凍得鐵棒般粗硬的樹根過來,往地下一扔,便把手往嘴巴湊,邊哈氣邊打哆嗦:“挖了七八尺深的雪,才找到這幾根柴火。”

商醉随便拿起一根柴火,不禁失望起來,哪有那麽粗,不過是手指頭般細的樹根,外面裹了厚厚一層堅冰,別說生火了,就連外面這層堅冰如何處理掉都成問題了。

這時,鬼老太婆不知從哪拿出來一大截白色的東西,圓柱似的一段,有手腕那麽粗,仿佛還散發出一種獨特的芳香。

九龍以為是吃的,眼巴巴地瞅着老太婆。

商醉一看見老太婆手裏那東西,眼睛忽然一亮。

那可是如今有錢也買不到的至寶——能起死回生的蓮燭。

商醉死死盯着那個東西,心跳為之激動!他很興奮,興奮得忘記了遭遇雪崩,忘記了寒冷,忘記了心心念念的酒。他眼裏閃爍着精于算盤的光,心底的欲望像烈火一樣灼灼燃燒,他對商業的熱情從來沒這麽強烈過。

無論如何,那個東西一定要收到自己囊中,最差也要弄清楚是什麽來源。

“老人家,這東西您從哪兒來的?”商醉堆起笑臉,對老太婆恭恭敬敬地問道。

老太婆仿佛聽得懂他在說什麽,但不會說,只是指了指商醉,又指了指自己,再指指手中的白色物體,叽裏呱啦說了什麽,約摸是問他“要這個做什麽”。

“我有位朋友,其實認真說來也不算朋友,因為我只見過他一面。他很需要這個,我想給他配藥,不不不,我不白要,會付錢的,多少錢都行,我也已經收了他的定金,有生之年如果真見到這個可以救命的東西,一定回去找他。老實說,我其實已經很多年沒有見過他了,但願他還活着吧……但願……”

商醉握着腰間的玉佩,連連點頭,連連陪笑,跟着老太婆擺各種手勢動作,旁邊九龍看到互不相識的一老一少這樣交談,本該體會到一絲溫情,不曾想竟覺得異常詭異,尤其是商醉那雙充滿欲知的眼神,簡直跟平時判若兩人。

然後九龍聽到商醉的吩咐,“九龍,你就待在這兒,我跟這位老太太去去就回。”說完跟着老太婆出去了。

“這都什麽跟什麽呀?”九龍摸了摸下巴,絞盡腦汁也不知道他家老爺跟鬼老太婆說了什麽,又要出去幹什麽,還好他的好奇心不大,抱了幾捆茅草堆在一起就躺着了,不一會,鼾聲四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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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層很厚,一踩下去軟軟的,很快就漫到膝蓋,為了将就老太太,商醉走得很慢。

在無邊的雪地裏,是夜色也無法吞沒的雪白和寂靜,商醉卻無法冷靜下來,他不時東張西望,總希望能看見白色與黑色之外的其他顏色。

然而,除了這單調寂靜的一切,這片土地上幾乎毫無生機,連雪花飄落也是無聲的,靴子踩入雪地裏的“沙沙”聲也漸漸聽不真切了。

不知道走了多久,目的地還是沒到達,恍惚中,只覺得雪花下的越來越急,越來越大,雪層厚得無法讓人踏實走路,仿佛每一步的雪層之下,都潛藏着陷阱和陡壁!

商醉莫名忐忑起來,之前遭遇到的雪崩還歷歷在目,他擡頭望向更高更高的山崖,立即感覺到強烈的眩暈感。

生命亦是如此,以為不停地走,就能走到致高點,一擡頭,才知道自己仍處于最低點。

他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寒冷,那種透徹身心的寒似是從足底下傳來,他不經意低頭一看,一只從雪裏探出來的手抓住了他的衣擺。

商醉吃了一驚,頓覺頭皮發麻,手腳冰涼他不顧一切地跳了開去,重重跌倒在雪層上,不疼,軟綿綿的。

還好,掙脫了那只詭異的手,只是他還沒從驚恐中回過神來,那只手像長了腿似的快速向他抓來,令人發怵。

“滾開!”商醉驚怵大叫,同時身體後移,腿腳亂踢,慌恐無比。

然而,那只手來到他面前,雪地裏突然炸出一片雪浪,除了那只手,另一只手也掙出雪地,下一個剎那,商醉聽到自己的低呼,他看見一顆披頭散發的頭也從雪層裏冒出,接着是腰,然後是腿,然後……是整個人!

“哈哈哈哈哈哈哈!”無比歡快的大笑聲從那個人嘴裏發出,那人一屁股坐在雪地上,用一個指頭指着商醉,笑得打起滾起來。

原來是個人,還是調皮的個少年,商醉用力松了口氣,擦了擦額頭上的雪花,除了有些丢臉之外,身上的深寒也漸漸退去。

“真是個調皮鬼!”商醉又氣又好笑地罵道,氣的是自己居然被一個小鬼捉弄到如此境地,笑的是世界上根本就沒有什麽妖魔鬼怪。

可是,沒有人回答他一個字,那個鬼老太婆只是木然站在一旁,幹癟的臉埋在黑色鬥篷裏。而那個少年笑完了之後,回到老太婆身邊,睜着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商醉,卻不與他說話。

商醉也打量着那個少年,看了許久,他才把少年那身單薄的紅色衣衫從夜的灰和雪的白裏分辨出來。少年沒有穿鞋子,□□着雙足站在雪地裏,而且從他那天真從容的笑容裏,看不出絲毫的冷意。

鬼老太婆摸了摸少年的頭,為他撲打着身上的雪花,兩人沒有說話,只是打着各種手勢,那少年喜笑顏開,又回以某種意義手勢。

商醉猜想着他們之間傳達的種種意思,終是不明所以,難道少年與老太婆也是不同民族的人,又或許像他和老太婆一樣,雙方都懂對方的意思?

鬼老太婆和少年“交流”了一會,忽然指着商醉,說了兩個奇怪的字音。

然後那少年笑眯眯地朝着商醉張開嘴,只是,那兩個奇怪的字沒有從少年口中發出聲音,商醉只能辨認少年的口型,和老太太的口型一樣。

那是“哥哥”的意思。

原來是啞巴麽。

可是,他明明是可以笑出聲的,為什麽說話就沒有聲音了呢?難道是生來便沒有人教他如何說話。商醉心想這下可麻煩了。

一個不會說話的人,如何給他想要的答案?

過了幾日,後方的帶頭的官家等人到了,除掉之前死于雪崩的十幾個下人,隊伍裏又多了一個不會說話的紅衣少年,商醉聲稱是鬼老太婆的兒子,至于那老太婆,說什麽都不肯跟着一起離開。商醉無奈,只帶走了少年。

雪依然在下,車轱辘下傳來厚厚雪層被擠壓的聲音,軟綿綿的,空氣好像不怎麽冷了,小小的馬車裏充滿了一股莫名的新奇之氣。

紅衣少年似乎對商醉腰間的玉佩很感興趣,在上馬車之前就一把扯了下來,玩了一路都不見厭倦,商醉試圖從他手裏把玉佩搶過來,少年立馬就背對着他,玉佩攥得緊緊的,臉上馬上就不高興了。

“你告訴我你的名字,我就把玉佩送你。”商醉剛說完,心下又想自己也是蠢了些,居然會問一個啞巴的名字。

少年回頭看看商醉,皺着眉頭,一臉難以描述。

商醉回以無奈的表情:“其實這塊玉佩原本也不是我的,是我的一位朋友送的,若他還在世,我定不會送與你,不過我想,他應該早就……不在世了,你想要就給你吧。”

少年一臉茫然地摩挲着手中玉佩,似聽非聽。

“以後你便跟我姓吧,我給你起個名字好不好?”商醉頓了頓說。

少年搖了搖頭,還是一臉茫然地扭過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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