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三十一章

喬齊風風火火走了,看架勢比被老板畫的大餅迷暈的新人社畜有過之而無不及。

目标明确,精神抖擻,鬥志昂揚,勢必要幹出一番驚天動地的大事業。

屋裏只剩蔣姝和林安饒兩人。

紅酒杯與桌面摩擦出脆耳聲響,杯子裏頭空空,唯有幾滴紅色酒液挂在杯壁。

蔣姝嘆了一聲,“我怎麽這麽倒黴,來喝點酒都能碰上求婚現場。”

林安饒走到桌邊,從購物袋裏摸出一罐雞尾酒。

只聽呲的一聲,淡淡白桃味順着蒸騰的氣泡飄散空氣中。

“發生什麽事了?”林安饒問。

蔣姝往空杯裏倒了半杯紅酒。

超市買的紅酒價格實惠,品質自然也對得起他的價格。

抿一口,酸澀酒味在舌尖炸開,順着咽喉沁入五髒六腑。

蔣姝語氣很輕:“他懷孕了。”

林安饒語氣柔和反問:“這是好事,不是嗎?”

蔣姝嘴裏滿是苦澀的酒味,連帶說出來的話都沾上了苦味,“是。對他們,對我,都是好事。我應該開心才對。”

說完仰頭一幹而淨。

蔣姝斜眼瞟向林安饒,問道:“怎麽知道的?”

林安饒解釋:“是煙。”

“那支煙的後調和他信息素味道很像。你抽的一直是這款煙,即使這煙在一年前已經停産了,你手裏還有不少存貨。”

蔣姝露出一個原來如此的表情。

她拿出煙盒,裏面空了大半,只剩兩只細長的香煙。

抽出一根點燃,平和不嗆鼻的煙草味彌漫在屋裏,細聞之下隐約有股淡到不可捉摸的甜味絲絲溢出。

蔣姝吞雲吐霧好一會才說:“很可笑是不是,我居然喜歡上自己的嫂子。

不能争,又不能透露任何一點心思。這些年看着他們戀愛、結婚,到現在懷孕,我快瘋了。”

簌簌煙灰淩空而下,仿佛一場銀灰色金箔大雨。

蔣姝向來高傲的頭顱低下,垂眸看手裏的煙,眼裏有數不清的情緒,睜閉之間最終化作一點淡淡的悲傷。

林安饒嘆氣,有點不理解,“真這麽喜歡?”

蔣姝原先隐瞞的辛苦,現下承認的坦蕩。

“當然。你沒喜歡過,不懂那種感覺。我一見到他就覺得開心,什麽事都忘了,整個世界只剩他。不然我也不會铤而走險設局扳倒蔣國平,和你們合作。”

林安饒确實不懂,情愛于他是認知之內、體感之外的東西,他短暫生命中真正在乎的只有家人,付出的也是親情。

他沒有拆穿蔣姝的嘴硬。

蔣姝做局下套從來不止為了宋祈年,也是為了她哥哥。

否則蔣姝怎麽會壓抑這麽多年不叫那兩人知道,不叫她哥哥為難。

但宋祈年真的不知道嗎?

這事誰又知道呢。

林安饒舉起酒杯,玻璃碰撞時發出一聲脆響。

他都打算好舍身陪君子了,可他還沒喝幾口,蔣姝已經幹倒一瓶紅的半瓶白的,看得他心驚肉跳。

他連忙搶下蔣姝手裏的半瓶白酒,制止她直接把白酒往嘴裏倒。

“酒也不能這麽喝”,林安饒給蔣姝換了個低度數的,哄着半醉不醉的蔣姝說:“倒吧,可以喝了。”

蔣姝有點喝高了,精致似洋娃娃的臉上露出跳脫的表情,看起來又傻又呆,嘿嘿傻笑兩聲,咕嚕咕嚕往嘴裏灌。

林安饒都懷疑她長了兩個胃,不然怎麽能喝這麽多。

喝高了的蔣姝開始發酒瘋,不難搞但磨人。

一會腳踩沙發、手握啤酒大喊天涯何處無芳草,下一秒對空氣委屈哭訴為什麽他愛得不是我。

一會豪情萬丈說自己是都市麗人,新時代Omega怎麽能耽于情愛,比這重要的事多了去了,她要堅強,要事業,要發大財。

下一秒因為找不到都市麗人必備的消腫神器——咖啡,蹲在廚房門口大哭特哭,好像要把這一生的眼淚都流盡。

林安饒無法,從醫藥箱裏扒拉出一包沒過期的感冒靈,特意拿了個帶吸管的長桶杯泡好,又加了滿滿一杯冰塊,遞到哭得天昏地暗的蔣姝手裏。

終于,在林安饒懷疑下一秒鄰居要報警有人家暴,那女的哭得可大聲之前安撫住蔣姝,把人哄到卧室,貼心幫她蓋好被子,拿了張躺椅躺在床邊陪醉鬼說話,也免得蔣姝嘔吐把自己嗆死。

蔣姝腫着兩只眼睛,嘴裏有一句沒一句和林安饒聊天。

“我和你說”,蔣姝大着舌頭,“我都懷疑是不是我們蔣家風水不好,怎麽一個兩個都在愛情上面栽跟頭......”

林安饒輕拍蔣姝的背給她順氣。

他還什麽都沒問,蔣姝就跟到豆子似的全說了。

原來蔣城為了一個地下情人居然要和姜錦書離婚。

只不過從姜錦書發現拟好的離婚協議與蔣城挑明,到蔣城車禍死亡不過五六天的事。

一切發生地太匆忙。

過去二十年,姜錦書和蔣城之間算不上舉案齊眉,典型的商業聯姻,蔣城身邊人來人往沒有斷過,只要蔣城不帶到家裏來,她權當沒看見。

相安無事二十年,一朝事發,針芒相對。

姜錦書第一次動用手裏的權利想知道對方是誰。

但蔣城護得極好,一時間雙方僵持不下。

直到蔣城車禍身亡,姜錦書都不知道那人姓甚名誰,是男是女。

一絲有用的信息都沒查出來。

更詭異的是蔣城死後,直到現在已經四年,蔣城墓前沒出現過生面孔祭奠,連一朵無名的白花都不曾有過。

午夜夢回時,姜錦書懷疑過,是不是根本不存在這樣一個人,蔣城只是托個幌子想與她離婚。

可蔣城又為什麽要與她離婚呢?

她以為他們的婚姻會和許多上流人士組合的模板一致,年少相識,因為家族利益捆綁在一起,死後埋在同一個墓地。

離婚對他們沒有絲毫好處,更遑論蔣城這樣心狠手辣的人,竟願意在離婚協議上讓渡大部分利益。

在她厲聲質問的時候幹脆利落地承認是自己的過錯,她想要什麽補償都可以談。

那模樣,姜錦書這輩子都忘不了。

淚眼恍惚間生出蔣城這般冷情冷心的人居然也會愛上別人。

那她這麽多年的自欺欺人算什麽?

姜錦書自有她的驕傲,有些話只能放心底,有些淚不能流下來。

他們只是再尋常不過的商業聯姻。

.

蔣姝罵罵咧咧:“雖然蔣城對我很好,相當于半個父親,但是對錦書阿姨來說,他是個徹頭徹尾、不折不扣的大爛人!”

林安饒唏噓,蔣城死後四年都不曾出現。

如果不是行動受限或者已經死了,對方沒有理由在雙方真心相愛的情況下不去祭拜。

蔣城把人護得那樣勞,那樣好。

姜錦書翻遍蔣城身前所有消費記錄與行動軌跡,只得到一個荒誕的結論:蔣城真的學會了愛人。

銷金窟裏的常客,酒店行政套房的包年戶,居然有近一年的時間不曾踏足聲色場所,連身邊的莺莺燕燕也是逢場作戲。

可笑的是一切只是蔣城一腔情願罷了。說不定蔣城死了他還高興得很,不會有人再糾纏自己。

蔣姝一說起這事沒完沒了,連帶許多細節都傾懷而出。

林安饒在一旁安靜聽着,時不時回應兩句,“嗯嗯”聲不絕于耳,是個極佳的傾聽者。

直到蔣姝說姜錦書發現蔣城訂了戒指,裏圈刻着蔣城與對方名字的首字母,“JC&LJ”。

詭異不安的第六感在昏暗燈光與蔣姝巴拉不停地抖露細節聲中慢慢爬上心頭。

“我們翻遍了蔣城朋友圈,認識的不認識的,有合作沒合作的,全都查了個遍,唯一符合LJ縮寫的是八年前給蔣城撿過球的一個高爾夫球童,在蔣城車禍前三年就因病去世了。找不到其他符合條件了.......”

林安饒心顫了又顫。

因為他身邊有一個人名字縮寫就是LJ。

那人與蔣城年歲相當,出現在他身邊的時間剛好是蔣城死的那一年,也是他母親自殺的那一年。

不對,林安饒在心裏不斷推翻這無端猜測。

只是名字縮寫一樣,這世界如此大,要找出名字縮寫是LJ的,一抓一大把,怎麽會這麽巧。

再說蔣城怎麽會看上一個中年Beta,肯定是他想多了。

無數翩飛記憶碎片淩空踏來,一股腦湧進林安饒腦子裏,往日被忽略模糊的細節不斷在腦海裏定格,放大,叫人再也無法忽視。

羅輯告訴他們,他是在療養院偶然碰到他母親,兩人是校友,在大學時他母親救過他,他一直心存感激。

所以當他母親懇求他幫忙照顧兩個晚輩時,他毫不猶豫答應了。

羅輯拿出母親與他在療養院前花園裏的合照以做證明。

照片中母親面容端詳,眉梢含笑,兩人确實有種說不出的熟稔感,确實像久別重逢的好友在一起照的相。

林安饒因此信了幾分。

往後幾年間,羅輯幫了他們許多,林安饒逐漸将他視為信賴的長輩。

現在想來處處是疑點。

羅輯沒有明說大學時他母親是怎麽救了他,只有一張照片能證明兩人相識。

再者母親生前住的頤天療養院非常人能進。

羅輯出身普通,即使後來靠自己能力捧出兩個影帝,可依舊算不上能坐在牌桌上出牌的人,頂多算牌桌上的棋子,還是不太起眼、無關大局的廢棋子。

他說探親時碰到,探的是哪門親?

他又有哪個親人能住進頤天療養院?

他因病退圈,早不複出晚不複出,偏偏是蔣城和母親死亡的那一年複出帶他。

如果羅輯真的知道他母親死亡真相,又為什麽瞞着他?

......

林安饒幫蔣姝掖好被子。

人吐也吐過了,簡單洗漱一番,在床上睡得正熟。

“嗡——”衣櫃頂層某鐵皮盒子發出一聲震動悶響。

雖然才下午五點,可為了配合讓發小孩子脾氣的蔣姝願意洗漱睡覺,林安饒把窗簾拉上,又把挂在牆上的鐘裏的時針撥到十點,指着鐘騙醉得東倒西歪的蔣姝說現在十點了,都市麗人也要上床睡覺了。

窗簾厚重,沒有絲毫光線照進來,只有半阖的門縫裏透出一點亮。

屋裏暗漆漆的,林安饒看了眼熟睡的蔣姝,确認人不會醒來也毫無知覺,才小心搬來凳子。

他踩在凳子上。

鐵盒裏是一些不起眼的陳年舊物,雖不至于落灰,卻也能從膠化的材質與風幹的邊角中找到歲月侵蝕的痕跡。

他目光凝重看着鐵盒內的一部老式手機——是十幾年前時興的鍵盤機,屏幕上角有一點破損,不能觸屏,功能有限,最大的作用就是打電話與發短信。

十幾年後,這臺老舊的手機忠實履行自己唯二好用的功能——方正狹小的屏幕上有一條短信,字體像素渣得如起了毛邊。

這條短信只有簡短的一行:

邊海醫院,8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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