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凡人百年

凡人百年

時間不緊不慢的前行着,馬上迎來了新年。家家戶戶挂上了紅燈籠,大門口貼上了門神。紅牆上的标語也重新粉刷。紅色的對聯展展的貼在門口,一切都是那麽新,94年的時光是新時光還是舊時光呢。

“走吧,咱們出去買點年貨”奶奶挂着籃子,喊着我。

我跟在她後面。踩在雪地裏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她熱情地和路過每一個熟悉的人打着招呼。她時不時扭過頭看我是不是還跟着。

我們就這樣,一前一後地走着。

“你買啥!”突然出現的聲音吓了我一跳。

我轉頭看去,劉慎遠站在我背後。

“你吓死我!”我擡腿踢他一腳被他完美的躲開了。

“我來買年貨,你幹啥,看場子啊?”

“對啊看場子哈哈哈”

我們三個人就這麽排着隊走着,我跟着奶奶他跟着我。

路過一間婚慶用品店的時候,劉慎遠突然把我拽了進去。

“你看”他指着一排貨架,貨架上擺着拉花,貼紙,還有禮花紙炮,一些亮晶晶的東西。

“你買婚慶用品嗎?”我問着。他笑了一下,從貨架旁邊扯了一個黑色大塑料袋,往裏面裝着禮花炮,小袋子包裝亮晶晶的閃片,貼畫這些小玩意。

“走,我帶你去個地方”他買完這些東西提着袋子往前走。

從市場的後門出去再穿越一條小路,我們大概走了半個小時,到了一片小山坡,小山坡的雪幹幹淨淨的,一看就沒有多少人來過。

“原來站在這裏可以看到市場的全貌啊~”94年的小縣城一切都是安安靜靜的。還沒有那麽多的高樓大廈,家家戶戶冒着生火的煙。路上也沒有太多的汽車,夕陽仿佛一切都加了老照片的濾鏡。寧靜,祥和。

我扭頭看到劉慎遠撿了幾根樹枝,堆在一起,準備生火。

“你幹嘛?”我問着。

“生火呀,小山坡有風,我怕你感冒了。”他笑嘻嘻的說完從布包裏拿出一盒火柴,刺啦一聲,伴随着一種獨特的,帶有略微燒焦味和木頭的香味,火光燃燒了起來。

“明天就是大年三十了,你肯定在家過,今天我們過。”他随即從後面的松樹後面拿出了兩個小馬紮,用手簡單拍掉落在上面的雪,遞給我。

“你怎麽什麽都有?”我接過小馬紮。

“嘿嘿,我經常坐在這裏,所以自備馬紮”他撓撓頭。

“那怎麽還有兩個?”我指了指他的。

“我發現這個地方的時候,就想着有天要帶你來。”他拍了拍他馬紮上的雪,随即坐下。

燃燒的松木帶着一股微甜的木質香氣,混合着松脂和木質香料的味道,還帶着一股幹燥的草本植物的味道。不知道是這個味道讓人愉悅,還是此時此景讓人愉悅。

“這一切對我來說像夢一樣”劉慎遠看着遠處,好像要用力記住這一切一樣。天色漸漸暗下來,微微地火光照在他的臉上,是那麽溫暖。

“為什麽覺得是夢呢?”我拿起一根樹枝波動着火堆。

“因為沒想過會再回來,也沒想過會遇到你”他看着我認真的說着。

“你是外地來的?”他沒說話,添了點樹枝。“還有,你還挺油。”“他朝若是共淋雪,此生也算共白頭。”我看着陸陸續續飄下來的雪花,伴随着噼裏啪啦木頭燃燒的聲音,不由自主的念出這句話。

劉慎遠呆呆的看着我“共白頭,也算此生共白頭。”他重複着嘀咕着這一句。

在我愣神的時候,他掏出了一把仙女棒,燃燒了一根遞給我。

“你怎麽什麽都有?”

“這很常見啊,鋼絲棉煙花,市場賣五毛錢一把”他給我展示剩下的一大堆。

随即他把在市場買的黑色塑料袋拿出來“準備好了嗎?”

“啊,什麽啊,你別對着我噴啊!”我雙手擋在眼前,嘭的一聲,彩色的彩帶在我頭頂炸開打着旋兒的緩緩落下。

篝火旁的兩個舉着仙女棒少年,天空中徐徐降落一個接一個的彩帶,劉慎遠掏出一包五顏六色亮晶晶的碎片塑料紙,在火光的映射下,一片一片塑料紙反射出亮閃閃的光。

安靜的城市下,一個雪白的小山坡上,兩個小孩在肆無忌憚的笑着。這個年代沒有內卷,沒有升學壓力,沒有工作壓力,最重要的是,這個年代,他們都在。

“劉慎遠”我喊了一聲他的名字。“怎麽啦?”他笑着扭過頭來。

“你怎麽每天都這麽高興啊?”

他扭過身去揮舞着手中的仙女棒,良久說着:“我現在能體驗這一切本就不可思議。遇見你更是意外。那我肯定每天都在開心。”他轉過身看向我的時候,我因為肚子突然傳來痛感,捂着肚子面露難色。

“你怎麽了?”他扔掉仙女棒一個大步走過來。

“可能是山坡涼風吹着了吧,應該不礙事。”我站起來的一瞬間,一陣眩暈,雙腿一軟,倒了下去。

意識模糊後還能聽見劉慎遠在大喊:“呀!啊喂!大哥!”

夢境中,來到了一片河堤旁,沿着河堤旁的石子路走着,到了一處古城處,古城的盡頭是一座山,山的上面站立這一尊白色的大佛,微微颔首,眉目低垂看着這一切。

我往前漫無目的地走着,眼前出現了一個兩層木房子,木房子下面有一些小孩排列成方陣隊伍在練功,木屋內傳來陣陣佛音,使我好奇地走了進去,上了二樓,面積不大,陳設也很簡潔。一位個子不高但是面目看起來有點嚴肅,穿着白衣帶着白帽的男人走了上來。他看起來像一個莊稼漢一樣,黝黑的皮膚襯着衣服格外幹淨。

“回來了孩子。”他站定問着我。

“這是哪啊”

“幻境。你當下在一個不屬于你的時代,你想留下嗎”他問我的時候頗為嚴肅。

“想。”我當然想啊,1994年是我夢寐以求的生活啊。

“你要留下,就要有人走。一切恒定都是不變的。”他臉上沒有一絲的表情。

“誰走?”我問出這個問題的時候,他沒有回答我。走是什麽意思,走哪裏去?誰走?

“走...是什麽意思?”我擡眼小心的問着。

“消失。”他說完便下樓梯,邊走邊說道“你曾經是我最不喜歡的弟子,長了一個好腦子,就是不知道下功夫,後來搗亂偷跑被我逐出師門。現在你做好決定便走吧!”

“喂,哎!你去哪啊”我緊跟着他的背影下去,他下了樓梯以後便消失了。

“姐姐,你別在意,師父說話兇,但還是很挂念你的。”一個稚嫩的童聲在我耳邊傳來。我低頭一看,是上次夢境中給我引路的小孩。

“你看這面鏡子”他把我帶到一處銅鏡處,他小手一碰,我看見我在醫院躺着的畫面。奶奶在病床那裏給我掖着被角,時不時吸一下鼻子,生命監護儀時不時滴一聲。爺爺在門口踱步,劉慎遠在病房門口和我年輕的爹和小姑說着什麽。

我看着鏡子裏的畫面,不知不覺已經紅了眼睛。我認識他們,可是他們并不認識我。但是他們把我視為己出,為我牽挂着擔心着。我本就不該屬于這個時代,這一切本來就不是我應該有的。誰也不能走!

我環顧着四周,沒有發現那個男人的痕跡,“師父!我走了啊。”我對着天空喊着。并沒有人回應我,大家仿佛聽不見我叫喚一樣,練功的繼續練功,古城裏的行人繼續走着。只有遠處山上的大佛,沉默地看着這一切。

“師父!我說,我走了啊!我!走!”我對着天空高喊着。

突然強烈的失重感傳來,我閉着眼睛任由這感覺讓我降落着。

緩緩睜開眼睛,刺眼的白熾燈映入眼睛,綠色的牆和消毒水的味道讓我意識到我躺在醫院裏。

斜眼看過去,奶奶扭過頭抹了一把眼睛,說着:“去市場一回頭你就沒了,要不是這小孩來咱們家喊我,你失蹤了我怎麽去給警察交待!麻煩鬼!”

嘴巴還是那麽毒啊。我在夢中的鏡子裏都看到了。明明擔心的不得了,還在這裏訓我。我笑着看着劉慎遠,他眼睛裏含着淚水看着我,這次他沒笑。

“好了好了孩子醒了就放心了,睡吧我們出去出去。”爺爺把奶奶爸爸和姑姑招呼出去,劉慎遠慢慢走到我跟前“大哥沒死”我打趣着說着。

“在認識你之前我經歷的事情足以讓我認為我沒有什麽放不下的更沒有什麽可害怕的”他沒有接我的話,自顧自的說着。

“認識你以後,我開始害怕生死了。”他低頭扣着手指。

“幹啥幹啥你這是,我這不是沒死嘛”我看着他眼睛裏掉落出的一大顆淚珠,砸在地板上。我不再做聲。

“我更害怕我的生死”他哽咽地說着。

病房裏安靜了下來,人都有生死的啊,害怕也沒用。

醫生推門而進的聲音劃破了寂靜。“血液化驗結果出來了,哎剛才這裏的那群大人呢?”

“醫生給我看就行”我伸手接過化驗單。

“肌酐值高,尿酸值高,你注意吧,年紀這麽小,發展成尿毒症可麻煩了”醫生扶了扶眼鏡嘆了口氣。

劉慎遠身體往後一趔,手立馬撐在了床頭櫃上,發出好大的動靜。“要複查啊你記得”醫生走的時候安頓着。

我看着化驗單上的+號,“你幹啥,不就幾個加號嘛”我故作輕松把化驗單扔到一邊,拽了拽劉慎遠的衣服。

“你誰也別告訴啊,咱倆秘密”我對劉慎遠說。

“為什麽,應該讓大人知道,及時治療。”他向前走了一步緊張着說。

“讓你別說就別說,這是咱倆的秘密。”

他嘆了口氣,扭頭出門去:“你睡覺吧,我明天再來。”他掏出一顆大白兔塞給我。

“秘密啊!別說啊!聽見沒!”我對着慢慢合上的門喊着。

“嗯”一聲含着幽怨和憤憤的聲音從門口傳來。

剩下我一個人安靜的躺在病床上,看着天花板。

治療又能怎麽樣呢,都說過我選擇我走了,我本就不屬于這裏,怎麽能因為我的存在去摧毀別人。我看着手裏的化驗單,還有姑姑和我爹的。

我想起爺爺暈倒的那次,醫生建議他們都檢查一下,因為這個病大概率是遺傳的。

他們的化驗單一切正常。我發自內心的笑了。因為在我的時代裏,我爸的化驗單是一堆加號。

“你要留下,就要有人走。一切恒定都是不變的。”白衣師父的話又回蕩在我的耳邊。一切都是恒定不變的。

現在他們只認為我是一個走丢的小孩,用我的命換他們一世平安,他們還會擁有自己的美好人生,還會有自己的小孩。一切都是嶄新的。

唯獨沒有我了,值得嗎,值得。

我看着天花板,對着天花板小聲地說着:“我剛做了選擇,你就馬上行動,你速度真夠快的。”

在那個古城裏,那位個子不高穿着白衣的男人,看着靜靜地看着鏡子裏發生的一切。

“凡人百年,愛是秩序外的那一瞬間。”男人重重嘆了口氣,離開了。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