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危機

危機

物理晚自習,老師在上面講一道很複雜的電力結合題。然後從上節課就沒來的,在第一排坐着的那個男生終于回來了。

為什麽記他那麽清楚呢?因為那個男生就是當時提醒我遠離霍祎的小男生——星繼弦。

但是他沒有回座位,而是徑直向我和霍祎走過來,敲了敲我的桌子,小聲說,

“一會兒下課,你和你旁邊那個人去找一下班主任。”

然後才坐了回去。

我沒太在意,因為數學老師常和我們讨論一些數學題的更簡單算法。

可是我錯了,大事發生了。

“那個…你倆都去那兒坐好。”

現在是晚自習下學,任課老師都走了,辦公室裏空蕩蕩的,于是我們去坐好。

“霍祎,你昨天早上去了操場嗎?”

“昨天”,“早上”,“操場”,時間地點過于明确,話題也就變得敏感犀利,我打了個小抖,但霍祎看上去風平浪靜。

“嗯老師,我每天跑步。”他的眼神低低的,不看我,也不看老師,盯着地板,又恢複了那種高冷的樣子。

“哦…你平時都是幾個人到操場啊?就你?還是……”

老師把目光移向我。

“就我和癡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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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跑?”

“嗯。”

中年女人神色有些為難,一改平時的嚴肅作風,她現在猶猶豫豫的。

“那癡泛?你說,你平時早上都和他一起跑步嗎?”

我知道,如果我回答“不是”,我和霍祎的感情就會出現裂縫,而如果我回答“是”,那就是騙人,是關于人品。但……

“…嗯,一起。”我小聲地說。

她嘆了口氣,看樣子如釋重負。

“哎,吓死我了!我就說,我的得意門生怎麽會做那樣的事!”

“老師,怎麽啦?”

我試探地問,可剛出口就後悔了——眼看就要沒事了,我卻多嘴問了一句。

“害,就是大驚小怪。個別同學跟我舉報,說你們昨天在操場,黑燈瞎火的好像是幹了點兒……不正當的事!我就說,不應該嘛!”,她笑了笑,“不過我明天還得去查躺監控去,我可不是不信你倆啊!主要是那個學生,他啊也是較真,非得去看,怕我不信他的話!”

操場有攝像頭!

我和霍祎對視一眼。

如果去調了攝像頭,我們那天的事,種種情景…

我臉刷一下就白了。

我和霍祎最終都緊閉着嘴,誰也沒再說話,等到老師把我們從辦公室放走。

回去的路上,我對霍祎說了很多很多對不起的話,我淚水在眼眶裏打轉,卻竭盡全力不讓它流下來,我的臉或許憋紅地像熟爛的蘋果。

全世界好像都漸漸離我遠去,後悔,懊惱和無力感直沖腦殼——我害怕極了。

要被叫家長嗎?媽媽和奶奶知道了怎麽辦?

霍祎沉默着一直到回到宿舍,到了宿舍他才開口。

“關門。”

我很亂,所以聽到命令後忙去關上門。條件反射地,我把受放到開關上要開燈。

“不,別開燈!”

他的氣息很亂,在黑暗中狠狠從背後抱住我,二人間的玄關對兩個一米八的少年來說太小了,他的前膛隔着兩層薄薄的夏季校服,緊緊貼着我的後背。這是夏天的溫度,火熱,又禁欲于少年。他的鼻息很濃重,像獅子,噴灑在我的後頸上。

“對不起…癡泛……對不起,對不起……”

帶着點哭腔,像是在求饒,但更像是一個再次被浸入無力感的海綿的,不知所措的人。

他在害怕。

那天晚上,他抱着我一直哭到半夜,輕輕的,害怕的,令人心疼的抽泣聲,一直回蕩在宿舍。

在昏沉的,狹窄的玄關門邊,我們都嘗到了某種叫“無能為力”的絕望。

那晚不知道什麽時候睡去的,只是等再睜開眼,沉沉的天空像極了那天。我從床上爬起來,去叫睡在旁邊的人起來……

教學樓裏,我和霍祎又被叫去辦公室,這時是清晨,那兒也沒有其他老師,與昨天相比,只是多了三個人——我的媽媽和奶奶,和另一個男人。

“…爸。”

霍祎低着聲音叫了一聲,聽不出語氣。

男人看到霍祎時立即帶上怒氣,但似乎一副礙于人前只好作罷的樣子站在那兒,眼神像随時可能撲來生吞人的,大獅子。

“霍祎,你和你家人先出去稍等,我先問癡泛幾句話。”

聞聲,霍祎看了眼男人,扭頭走了出去,男人怒氣沖沖,也随之出去了。

辦公室裏是剩下我,我的家人,老師。

“癡泛,沒事,別怕,來。”

班主任向我招手,示意我過去,

“跟老師說實話,你…你是被逼的嗎?”

逼?

可以這麽說嗎?

“我,我們家癡泛很乖啊,一直很乖啊老師,真的!我家癡泛平常在家也是幫我做家務幹活,他真的一直很乖啊!從來沒有過這樣的事啊!”,我媽帶着哭腔說。

“對,對!那同性戀啥的,不興有哦!”,我奶奶也趕忙摻口。

可是我是同性戀,沒有傷害任何人啊?我不明白,從小到大都是媽媽和奶奶帶着我,從沒見過我家其他男丁,我從不知道去哪了,村裏人也誰都不跟我提起。她們兩個女人把我送到了大城市,我知道她們很辛苦,奶奶今年快六十歲了還下田幹活,媽媽每天起早貪黑,在工廠裏年年都是優秀員工,消磨了她所有的青春的模樣,只剩倉促——只為我——把我送到大城市學習。

現在她們的兒子是同性戀,或許正面臨被停課記過的處境。

“您二位家長先冷靜冷靜,讓癡泛他自己說,監控總不能是騙人的吧!”

于是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我,等待我的又是一陣難以抉擇的困境——兩邊都不對,而卻一定要一邊對。

——可這一切,回想都是我先開始的,我先懂了談戀愛的念頭,我先跟蹤他去操場跑圈,又告訴他我的感情,每天黏着他問東問西的也是我,那,

霍祎可能…根本不是同性戀呢?他可能只是為了護住我的尊嚴呢?

但同學們的傳言,如果不是關于同性戀的,我真的想不出別的了。

“因,因為…我。”

媽媽的哭聲變得強烈起來,奶奶直搖頭,說着“果然,果然”,而班主任的臉色多變,看不出是在想什麽。

之後的最終,班主任擺了擺手,讓我們出去,把霍祎叫了進去。那時我們對了一遍眼神,我卻看不懂他,那麽惡劣又冷淡的表情表達了什麽。

頂樓的辦公室是長廊,母親壓不住抽泣,奶奶在一旁,一副生無可戀的樣子,失望地說,“我就知道…這是傳染!這,這是瘟疫……!”我不明所以,但也哭了起來,我們三代人遏制不住,哭了個天荒,無聲地相互交流,或失望,或遺憾,或歉意。

霍祎出來了,身後跟着他父親,和班主任,他這次一眼也沒看我,被他父親領走了,老師走進我,說,“癡泛,你…哎……你還是太傻了。”

班主任看着我們三代人,她說,她任教二十多年,從來沒遇見過這種事,她還說了些讓我大腦發熱的事——

比如霍祎承認是我先開始的,承認是我比他的,他似乎,甚至還說了許多更過分的事——反正,說我很賤。

——老師通知我回家休學了。

母親和奶奶帶着我坐上出租車用将近一百塊錢的車費,開到了那個熟悉又陌生,甚至有些破的小村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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