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心碎紀念日
第31章 心碎紀念日。
夏日伴随而來的雨季漫長又黏人。時間倒退到一個月前,某天淩晨,孟汀煙的診所迎來了一位陌生的病人。
診所很小,冷風空調被設置到最低溫度。昏黃的光線反射在掉漆的牆面上,暈出一片朦胧漆黑的身影。
診所裏只有一張病床,穿着T恤的男生搬了塑料小凳坐到病床邊,安靜地盯着靜脈針紮進周逢厲的血管。
而躺在病床上的病人穿着陸宜年的校服,過于寬大的校服穿在周逢厲身上倒是意外合身。
輸着液接下來要處理周逢厲感染的傷口,實際上周逢厲身上傷口很多。新的舊的,相互交疊,顯得觸目驚心。
孟汀煙向來沒有八卦的喜好,但因為對方是陸宜年,于是多問了一句:“哪裏碰上的?”
“我家樓下,對面不是有一個巷口嘛。”陸宜年小聲回答,大致給孟汀煙描繪了一下當時的場景,“放學的時候下着好大雨,他靠着那個水泥圍牆,我走過去就看見他了。”
距離陸宜年放學到現在已經有好幾個小時了,在出租屋陸宜年有對這些傷口做過簡單的處理。
假如感染的傷口沒有致使病人産生高熱的症狀,陸宜年多半也不會帶他來診所。
兩人聊天沒有避着周逢厲,正在輸液的藥水有止痛的作用,可以減少病人的痛苦。
病人身上除了深淺不一的淤青,最嚴重的傷口是在腰側,居然有七八公分,紗布拆開不停地往外冒血水。
孟汀煙蹙了眉,随口問道:“怎麽現在才來找我?”
“……是哥哥。”陸宜年眨眨眼,不情願地努努嘴,“他不願意來呀,說沒關系,睡一覺就會好了。”
在陰暗潮濕的地下室待了那麽長時間,驚人的忍耐力和強大的身體機能使周逢厲每一天都能順利醒過來。
周逢厲以為這次也是一樣的,他都能順利逃出地下室,腰腹這些錯亂的傷口他自然也可以熬過去。
外傷治療是孟汀煙的強項,即便如此陸宜年也在一旁等待了好長時間。
或許是凳子太小,陸宜年只能蜷縮着坐,看上去特別乖巧的模樣。
等到孟汀煙終于處理完離開,陸宜年連忙拖着自己的塑料小凳坐過來。
他擡起頭看了看輸液的速度,湊到周逢厲身邊很輕聲地詢問:“……你疼不疼呀?”
實際上周逢厲還不知道該怎麽跟這個剛認識的高中生交流,而對方以為周逢厲是疼的沒有力氣說話,于是趴在病床邊跟周逢厲聊天,小聲說了一段很長的話:“這個姐姐脾氣怪怪的,但她人很好。以前我救了她那只想跳樓的貓,後來我生病不舒服來她這邊看病她都不收我錢。”
“今天也沒有收我錢,剛剛孟姐姐說了,在我們離開之前她都不會再接診了。”
“這裏沒有攝像頭的……”男生小心翼翼碰了下周逢厲輸液的右手,看見了周逢厲手背上微微凸起的青筋,“哥哥,如果你覺得困了就睡一覺,我在這裏陪你。”
話雖如此,幾分鐘後先睡着的卻是陸宜年自己。大概診所特別涼快,陸宜年年紀小又沒有熬夜的習慣,精神一放松就困得睡着了。
陸宜年趴在病床邊,枕着自己的手臂。臉上的臉頰肉擠壓出微微的弧度,額發耷拉下來,遮住了他眼皮上那顆小小的痣。
四周更安靜了,偶爾能聽見屏風外傳來翻閱紙張的聲響。
其實在藥物的作用下周逢厲也很難睡安穩,他習慣了警惕、防備,和身體帶來的不間斷的疼痛。
孟汀煙來換藥水時周逢厲第三次睜開眼,身旁陸宜年仍然睡得很香,背上蓋着一條棕色的小毯子。
“還有兩袋,可以再睡一會兒。”醫生說的話看似在表達關心,可孟汀煙的語氣很敷衍。她換完藥水,很快走了出去。
最後兩袋藥水輸完,外面天都亮了。天亮以後又開始下起雨,與夏日的暑熱融合在一起。
病床上的動靜驚動了睡着的高中生,陸宜年腦袋動了動,慢慢醒了過來。
眼睛都沒睜開他的手已經摸到了周逢厲的手臂,細瘦的手指來回摩挲了兩下,發現對方的皮膚溫度終于不像幾個小時前那麽滾燙。
退燒後周逢厲身上也有了力氣,他起身艱難站起來,下意識推開了湊過來的男生。
這是自己潛意識的舉動,周逢厲自己都沒有意識到就已經先推開了陸宜年。
氣氛有一瞬間的僵硬,周逢厲始終保持着拒絕的姿态,給出的理由也很簡單:“我身上髒。”
男生似乎對周逢厲的解釋很不滿意,他伸手來抓周逢厲的校服袖口,不滿地嘟囔道:“……我的校服才不髒。”
天亮以後這片擁擠破陋的老城區漸漸熱鬧起來,忙碌的上班族陸陸續續離開小區,曲折狹長的巷子開始熱鬧起來。
陸宜年特意挑那種人少的巷子走,他在這裏住久了,對這邊的路況十分熟悉。
回去路上男生一直拽着周逢厲的袖子,這仿佛是一個牽手的動作,可兩人始終保持着一個安全距離。
雨霧朦胧,陸宜年低着頭走得很慢,有意照顧着周逢厲滿身的傷。
這是周逢厲跟陸宜年的第一次見面,開始于夏季的一個陰雨天。
出租屋只有一張床,最炎熱的夏天過去以後,屋裏終于不像一個月前那麽悶熱。
一臺老舊的電扇檔位被開到最大,發出很大的噪音。
相比于不見天日的地下室,這間十平米的出租屋已經算是極好的居住場所。
而且這棟居民樓不像對面那棟是公共浴室,出租屋有一個很小卻獨立的衛生間,這也減少了周逢厲跟別人見面的次數。
陸宜年洗完澡走出來,渾身泛着潮濕的水汽。
單人床上整齊地擺放着兩個枕頭,男生踢掉腳上的拖鞋,磨磨蹭蹭地爬上床。
一張單人床睡兩個人肯定會特別擁擠,周逢厲睡在外側。陸宜年翻身睡進來,小臉朝下趴在了枕頭上。
陸宜年皺着鼻子在枕頭上翻滾了兩下,周逢厲伸手去摸男生的後腦勺。
剛才周逢厲用熱毛巾給陸宜年敷了一會兒,那塊血腫卻依舊很突兀。
兩人身上是相同味道的皂香,男生察覺到對方的動作,側過頭來看周逢厲,白嫩的臉頰被枕頭壓出了紅紅的印子。
出租屋的燈光始終是灰色的,并不紮眼。想到陸宜年一直喊困,周逢厲關掉了那盞唯一亮着的燈。
陸宜年轉過頭,摸出放在枕頭底下的手機,把鬧鐘設置成早上六點。
明天是陸宜年值日,他要早一點起床。
黑暗中時不時發出窸窣的動靜,窄小的單人床免不了肢體接觸。男生的臉頰挨着周逢厲的手臂,很快就睡着了。
單人床靠着牆,上面是一扇窗戶,開出了一點縫隙。夜風飄進來,陸宜年腦袋一動突然驚醒。
他慢吞吞地說話,一句話那幾個字變得含含糊糊:“……哥哥晚安。”
這段時間的相處,陸宜年給周逢厲的感覺與他給人留下的第一印象非常相符。
——皮膚很白,說話聲音輕輕的。那時候陸宜年總是留着過長的額發,遮住了眉眼,看上去就是一個很普通,性格懦弱的未成年高中生。
或許也有些不同,陸宜年更可愛一點。也有點笨,尤其是做作業的時候,看起來呆呆的。
在兩人相識那天周逢厲就發現陸宜年右邊眼皮上有一顆小小的痣,會被額發遮住,顯得柔軟脆弱。
身邊的男生來回翻身,大概想找一個舒服的姿勢睡覺。
周逢厲并沒有說話,一片漆黑的視野下他能感覺到男生依偎着貼上來。緊接着陸宜年仿佛意識到彼此過分靠近的距離,又重新往裏挪了一點。
後背挨到牆,陸宜年閉上眼睛,呼吸聲也是輕輕的。
被這麽一折騰床上的被子被陸宜年卷成了一團,憑借感覺周逢厲摸索着抓住陸宜年的手腕,把壓在陸宜年身下的被子拯救出來,再給陸宜年蓋好。
不遠處的電扇機械地轉動,巨大的噪音很影響睡眠。不過陸宜年早就習慣了,再加上這一個月有周逢厲睡在他身邊,給予了一種奇特的安全感。
深夜萬籁俱寂,周逢厲平躺在床上。身側的男生翻身轉過來,下一秒周逢厲就覺得臉側一熱,是陸宜年貼了上來。
溫溫軟軟的觸感,是陸宜年的臉頰,莫名的使人聯想到一切安靜美好的事物。
遺憾的是周逢厲糟糕的生活令他從未接觸過這類事物,他也很難把這類事物具象化。
因此在黑暗靜谧的環境中周逢厲考慮片刻,很短暫地回憶了剛剛那一剎那的感覺。
然後把這種感覺與陸宜年劃上了等號。
聽耳畔規律的呼吸聲不難知曉陸宜年已經睡熟,所以這是男生睡夢中無意識的動作,明天醒來陸宜年根本不會記得。
周逢厲保持着平躺的姿勢沒有動,他沉默地伸出手去揉陸宜年的臉頰,用這個動作回應了陸宜年那句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