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兇險
兇險
張寶來目光筆直的望着柳忱,似乎打從一開始,他就已經想好了應對之策。如今之所以硬着頭皮來見謝添,或許只是因為柳忱恰好與他在一起而已。
意識到對方來者不善,柳忱一顆心無限下沉。她确實也沒想到,不過是死了一匹馬而已,結果竟會如此嚴重。張寶來要将她帶去衙門公審,即便柳忱是個無辜的受害者,旁觀者卻未必覺得她無辜,若事情鬧的再大一些,受影響的也不僅僅是女兒家的名聲那麽簡單。更有甚者,張寶來一盆髒水扣到柳忱的頭上,将那戰馬之死嫁禍給柳忱,也不是沒有可能。
柳忱心思缜密,一瞬間便想到了最壞的可能,只是她畢竟人微言輕,面對堂堂六品的朝廷命官,除了乖乖跟着他走,幾乎沒有別的辦法。
便在柳忱猶豫之時,張寶來也耗盡了耐性,側身做了個請的姿勢:“這位娘子,請随下官走吧。”
月雪情知不妙,伸手攔在柳忱的身前,色厲內荏的說道:“我家娘子乃參政知事府柳大人之女,大人如此冒然請我家娘子去衙門,也得先問問我家大人同不同意。”
“柳大人那裏,下官自會去知會。不過是協助查個案子而已,想來柳大人應該不會拒絕。”張寶來毫不畏懼月雪的威脅,目光仍是執着的盯着柳忱。兩方話已說盡,由不得柳忱不走,正當她無奈的打算起身之際,一條手臂忽然橫在了柳忱的面前。
“張大人若是想調幾個證人,醫館裏被馬踩傷的證人多得是,何苦在這裏為難一個女子。”謝添毫不遲疑的攔住柳忱的去路,臉色卻微微冷了下來。
張寶來道:“謝公子說的很是,眼下那些傷患都在醫館包紮,一時不便去衙門,下官想着先将這位娘子請去,餘下那些人留待明日再說。”
寧五郎聞言嗤笑:“負了傷的不着急,真無辜的你倒是跳着腳要帶走。我是該說你昏庸無能,還是該說你奸詐狡猾?張大人,當官當成您這樣的,也真是令人開了眼了。”
張寶來被寧五郎譏諷,臉色也有些難看,勉強擠出一個笑容道:“死了朝廷的戰馬非同小可,下官也是情急之下的權宜之計,還望幾位公子理解。”
謝添冷笑:“此事确實非同小可,不過說到底,也實在與我們沒什麽關系。倘若這馬是從你禦馬監跑出來的,那你們禦馬監的大小官員都得定一個玩忽職守的罪名,倘若是在你們拉回京師的途中丢失的,你依然要負看管不力的責任。任憑戰馬在京都大街上瘋狂踩踏傷害民衆,若真的開堂過審,也首先得追究張大人等人的責任。分明都是你們自己辦事不力,你說,還要帶走一個無辜的人做什麽?”謝添牙尖嘴利,恨不得一口從張寶來身上撕下一塊肉來。張寶來計謀被戳穿,臉色已不能用難看來形容。不由得直起腰板,目光不善的望着謝添:“謝公子,這話說的怕有些過了。”
謝添寸步不讓的與對方對視着:“過不過的,你心裏清楚。方才若不是我們幾個在樓下替你攔着,這會兒死者的家屬早都去京畿衙門擂鼓了,輪得着你在這裏叫嚣。”
“是,所以下官心裏感激。可是一碼歸一碼,那馬瘋的太過蹊跷,下官懷疑與這位娘子有關,所以今日無論如何都要将她帶走,還望幾位公子通融。”張寶來不想再與謝添呈口舌之快,揮手對着身後的人吩咐一聲:“将那位娘子帶走。”
“有我們在這裏,看誰敢将她帶走。”随着謝添一聲怒喝,寧五郎和蔣楚河紛紛站了起來,三位少年連成一道牆,硬生生将柳忱和月雪護在了身後。“張寶來,別給臉不要臉。”謝添一句話徹底與張寶來撕破了臉,兩方人馬劍拔弩張,知曉謝添武功了得,張寶來也不敢輕舉妄動。
滿肚子的怒火無處發洩,張寶來只得繼續呈口舌:“不過是個女人罷了,謝公子何苦這麽糾纏。我看那女子生的倒是醜,斷然也配不上公子這般的人物。您若是喜歡,下官便去撿那漂亮的給您送來幾個……”張寶來話音未落,謝添早已忍不住動了手。他一拳頭狠狠砸在張寶來的鼻子上,霎時血流如注。蔣楚河見謝添動了手,也忍不住從牆上抄了家夥,對着禦馬監的小吏們就砍了過去。少年人打仗總帶着那麽一股子意氣風發的勁頭,你一拳我一腳,招招都用在那要命的地方,很快将禦馬監的一群人打的潰不成軍。
寧五郎不懂武功,便護着柳忱躲到安全的地方,無視耳旁一浪賽過一浪的慘叫聲,笑吟吟的安慰柳忱道:“別害怕,他們兩個有分寸,不會鬧出人命的。”
望着已經被打成豬頭的張寶來,柳忱一時有些不知該說什麽好。最終還是在張寶來的哀哀求饒之下,謝添總算收手放人。這回也斷然不敢再開口提什麽要求了,張寶來屁滾尿流的帶着人跑了。
經歷一場大戰,好好的屋子已是遍地狼藉。謝添甩甩手上的血,兀自走到盆邊去洗手,蔣楚河似乎殺得不怎麽過瘾,隔空又揮了兩式刀,這才戀戀不舍的将兵器挂回了牆上。柳忱驚險萬分的逃過一場大劫,心下萬分感激,俯身跪在地上與三位少年行禮:“今日之事,多謝三位公子出手相幫,柳忱實在感激不盡。”
她這一鄭重行禮,倒将三個少年吓了一跳,蔣楚河正站在柳忱的對面,見狀連忙跳開了去:“你、你快起來,大家年歲相當,受你這一禮,豈不是要我折壽了!”
柳忱原還有些感激的話要說,叫蔣楚河這麽一鬧,不由得抿唇笑出了聲,郁結的情緒散了不少,倒是又羞于說出口那些話了。
謝添用幹淨的布巾擦着手,轉頭看了樓下一眼,與柳忱說道:“你家的馬車似乎在樓下停着,天色也不早了,趕緊回去吧。”
此時天色已近黃昏,柳忱出門整整一日,确實也該回去了。她俯身與謝添等人告別,帶着月雪匆匆下樓去找許酒。三人彙合一處,乘着馬車向府裏走去。
“阿婆可安置好了?”柳忱坐在車裏,隔着一道簾子與許酒問道。
許酒說道:“已經安置下了,老人家身體不怎麽好,請郎中花了點時間。方才來時聽說坊市裏出了事,娘子可遇着了危險?”
柳忱見了自家人,一顆心總算踏實的落了地,靠着車壁閉目休息着,與許酒說道:“遇着了點事,一會回家再詳談吧。”
“成。”許酒安靜的駕着馬車往前走着,忽然臉色一凝,輕聲對柳忱說道:“後面好像有人跟着。”
柳忱以為是張寶來又去而複返,心中立時緊張起來。她與月雪調換了位置,輕輕揭開馬車後壁的簾子,從縫隙處向外窺探。此時馬車已經駛入了巷子裏,四下安靜無人,晚霞金黃的光線灑落在這方小小的天地裏,落在了那騎着馬跟在車後的兩個少年身上。
“謝小二,吃我一棍!”蔣楚河閑的無聊,便将那缰繩纏在馬脖子上,放由馬自己走着,他自己将那棍子舞的風生水起,瞅準時機對着謝添捅了過去。
謝添脊背挺得筆直,輕巧的側身躲過蔣楚河的攻擊,反手一帶,險些将并行的夥伴扯下馬:“就這點三腳貓的功夫,也敢在小爺面前賣弄。”
“嗷……小人休走,咱倆再戰八百回合!”他們的坐騎距離柳忱的馬車尚有一小段距離,便這樣一邊打鬧,一邊不緊不慢的跟着。
柳忱莞爾一笑,輕聲對許酒說道:“不妨事,他們并無惡意。”
馬車一路四平八穩的駛出落-馬巷,再往前走就能看見柳府的大門。柳忱稍一耽擱,再回頭望去,但見馬車後面已經空空蕩蕩,那兩個少年早已不知所蹤。
一行三人仍由後門入府,許酒去中庭找管事交付馬車,柳忱則帶着月雪往潇湘館走。今日的柳府格外熱鬧,各房各院都挂着燈籠,将偌大的府邸照的通亮。望見長廊上匆匆來往的仆婢,月雪嘀咕道:“這麽大的陣仗,也不知道宮裏來的是什麽人。”
柳忱說道:“能讓府裏主母這般忙碌的,想必來人的身份也十分不簡單。”與月雪說這句話的時候,有一個極為荒唐的猜測在柳忱腦海裏一閃而過,可那也僅僅是一瞬間的念頭而已,随即便丢了開去。
踏着明媚的月色,柳忱與月雪回到潇湘館中。或許是為了呼應這院子的名稱,潇湘館裏種了許多青竹,月光之下,竹影斑駁,風吹竹葉沙沙作響,與外面的喧鬧相比,一時竟顯得這裏無比寧靜。柳忱便安靜的站在那竹林之下,仰頭望着晴朗的月色,笑着與月雪說道:“覺沒覺得,就仿佛咱們還在道觀一樣。”
“娘子怕不是想家了吧。”月雪嘆息一聲,随即也道:“其實奴婢也很想她們呢。”月雪與柳忱從小一起在道觀裏長大,天長日久的相處,早已經将那裏的人當成了親人。如今這一回到燕京,只怕是再沒機會回去了。
“外面冷了,先回屋吧。”以防兩個人繼續傷懷下去,柳忱趕緊催促月雪回屋,便在兩人轉身向主屋走去之時,忽然一抹昏黃的亮光閃過,主屋裏竟然亮起了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