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人命

人命

身為這所院落的主人,柳忱此刻還站在院子裏,她的卧房卻亮了燈,這情況顯然十分不尋常。更何況柳忱分明記得,她臨走的時候是特意在門上落了鎖的。

“娘子小心着些。”經歷過白日瘋馬一事,月雪此刻有些草木皆兵,一臉警惕的将柳忱護在身後,不動聲色的從袖子裏掏出一把匕首來防身。柳忱卻拍了拍月雪的肩膀,處驚不變的說道:“無妨,應該是家裏的人。”說話間便看見主屋門簾挑起,蔣媽媽從裏面走了出來,看見站在院子裏的主仆,蔣媽媽有些心虛,陪着小心說道:“原來是娘子回來了……快屋裏請。”

“你這個……”月雪氣的不輕,張口就想譏諷蔣媽媽幾句。柳忱不動聲色的拉住了月雪的手,極有氣度的颔首說道:“有勞媽媽。”

蔣媽媽臉上神色一松,感激的看了柳忱一眼,挑起簾攏将她讓進了門。直至走入屋內,柳忱方才曉得這屋裏竟然還有一個人。那人端着夫人的架子,正四平八穩的坐在椅子上喝茶,看見柳忱進門,有些不滿的埋怨了一句:“身為大戶人家的女兒,怎可在外面瘋玩到這麽晚。若叫你祖母知道了,定然得斥責你一句沒有教養。”

面對小江氏的指責,柳忱也不辯駁,笑吟吟的回了一句:“許久未曾歸家,難得有空出一回門兒,可不是得好好玩玩——姨母是不知道,忱兒今日上街還瞧見戰馬了呢,那馬渾脖子上的鬃毛都閃閃發光,真是威風的很。”

“什麽戰馬狗馬的,我可沒興趣。你也得收斂着點,別鬧的太過了。”小江氏人逢喜事,眼下正是風光無限的時候,也沒心思與柳忱計較那麽多,随口教訓一句也就收了聲。指着身旁的椅子令柳忱坐下,小江氏道:“這幾日正逢着你姐姐的婚事,府裏的人都很忙,我也顧不得你。聽蔣媽媽說你不喜葷腥,我方才已經吩咐了下去,從此以後廚房會單給你做一份素齋,別的還有什麽要求沒有?”

柳忱垂着頭,恭順的說道:“沒有了,多謝姨母關心。”

小江氏滿意的點點頭,接着說道:“你與忬兒只有一歲之差,眼下她的婚事已經定了,你的婚事也該提上日程了。若是拖得久了,難保會惹來旁人的風言風語。”聽聞小江氏提及婚事二字,柳忱心中就是一動,她本以為小江氏會直截了當的跟她說起高家,沒成想小江氏只是将事先準備好的兩套衣服推到柳忱的面前,語氣含糊的說道:“明兒太子在行宮設宴,招待的都是一些權貴子女,機會很是難得,我已經跟忬兒商量過了,屆時你也跟着一起去,倘若相中了哪家的公子,就回來與我說,我與你父親拼盡全力也得給你促成一門如意的婚事。”

若非一早就知道了自己與高家的婚事,柳忱定會被小江氏這番話感動的一塌糊塗,可眼下她既已知曉真相,便覺得小江氏指定是另有圖謀,可又一時之間猜不透她心裏的盤算,只得順着小江氏的意思,一臉乖巧的将那新衣服接了下來:“勞姨母這般操心,忱兒實在感激不盡。”她這般态度令小江氏十分滿意,複又耐着性子坐了坐,這才起身離開。

待小江氏離開之後,柳忱便吩咐月雪關上了屋門,親自将屋內的布置細細查看了一番——雖然這屋子與她離開的時候沒什麽區別,仔細瞧來,卻還是能發現被人動過的痕跡。月雪也拿着鎖進了屋,對柳忱說道:“這鎖孔沒有撬過的痕跡,應該是用鑰匙打開的。”小江氏是這府裏的主母,每間屋子的鑰匙都在她那裏有備份,能打開這道鎖也實在不足為奇。

柳忱皺着眉頭說道:“明兒若是再上街,記得買一把新鎖帶回來。還有,你去知會許酒一聲,讓他吃過晚飯來這裏集合。”

月雪得了吩咐便出去找許酒,沒過多一會,蔣媽媽也将晚飯給柳忱端了來。雖然是一水兒的素齋,勝在廚子手藝精致,味道要比道觀好上太多。柳忱津津有味的吃過晚飯,趁着撤桌的空檔,便對蔣媽媽說道:“我這裏沒什麽事了,媽媽若是覺得累,就先回房間休息着。”

“哎……多謝娘子體恤。”因着方才闖入主屋的事,蔣媽媽始終心裏惴惴不安,眼下見柳忱态度這般客氣,全然沒有要追究責任的意思,蔣媽媽心裏無比感激,臨走之時便貼心的叮囑道:“夫人給娘子的這幾件衣服總歸太素淡了些,難得能與那些世家公子遇到一處,娘子不妨穿的鮮豔一些。若能讨得如意郎君,也算是告慰在大夫人的在天之靈了。”

因着姊妹間的那層關系,小江氏從不願意在人前提起大江氏,她不提,身邊的下人自然也諱莫如深。眼下蔣媽媽主動提及,可見是出于真心實意,柳忱心中一暖,颔首謝道:“會的,多謝媽媽提點。”

蔣媽媽離去之後不久,月雪也匆匆跑了回來,進門便與柳忱說道:“許叔被小江夫人調配到巡邏隊去了,今兒晚上正輪到他值夜,怕是不能來了。”柳家的家丁每晚都會組隊在府裏巡邏,許酒雖是柳忱新帶回來的,小江氏卻也有權調用。柳忱見不到許酒,自然也與他商量不成白日遭遇馬禍的事,一時只得作罷,簡單梳洗了一番,這便上床休息。

月雪臨時搭了個床睡在外間,因着白日這一場驚險,主仆兩個誰也沒能睡着。月雪翻來覆去的折騰,忍不住喚了一聲:“娘子?”

柳忱将半邊臉埋在被子裏,含含糊糊的應了一聲:“怎麽了?”

“白日那匹馬……”

“不是小江氏做的。”

“娘子怎地知道?”

“我方才已經試探過了。”方才與小江氏說話的時候,柳忱有意提了一嘴馬,可小江氏卻連一點反應都沒有,顯然是真的對此事一無所知。

月雪匪夷所思的道:“那卻是怪了,既然不是小江氏做下的,還能是誰?”放眼整個燕京城,有動機坑害柳忱的,只怕只有柳家這麽一位了。

柳忱搖頭:“我也不知。或許,也真的是湊巧遇見了吧。”雖嘴上如此說,柳忱心裏還是莫名的覺得不踏實,尤其是張寶來那副志在必得的嘴臉,就仿佛事先已經知道了她的身份似的。

“別想了,快睡吧。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大不了咱們就收拾收拾回道觀去,永生永世都不回來了。”柳忱細心的安慰着月雪,話說出口,自己的心裏也是一松。倘若真的将京城這條路走死了,萬幸的是她還能有一條退路。

一夜無話,次日柳忱早早的起了床。因着有小江氏的叮囑在先,今日的妝容不敢怠慢,月雪細致的給柳忱梳了個倭堕髻,發髻上簪了一根牡丹步搖。輪到換衣服的時候,柳忱還猶豫了片刻,終是指着小江氏送來的衣服說道:“穿那套吧。”那是一件茶白團花對襟襖子,下身配着鵝黃膝襕馬面裙。雖然未經過量體,這衣服做的卻極是合身,柳忱換罷衣服,靜靜的站在鏡子前看着自己。雖然蔣媽媽嫌小江氏給的衣服素淡,但是對于柳忱而言,這身衣服還是過于花哨了些,畢竟她在道觀那十年,經常穿的都是古板沒有花色的道袍,眼下這一精心打扮,倒真的有些不敢認了。

“娘子這腰身可真是好看。”望着柳忱那不盈一握的纖細腰肢,月雪也忍不住贊嘆,複又看了柳忱的臉蛋一眼,遺憾道:“就是這張臉有點拖後腿。”倘若取下那臉上遮着的妝容,這一走出去,定然會吸引住所有人的目光。柳忱卻不以為然,取過披風系在肩上,對月雪說道:“走吧。”

主仆兩個一齊出了門,尚未走到內院的門口,便遇見匆匆而來的許酒。

“正門不能走,我已經将馬車在後門備下了,咱們還是得從後門出府。”許酒昨晚值夜,或許是沒休息好的緣故,臉色有些憔悴。察覺出他情緒有些不對,柳忱細心問道:“昨晚是不是出了事?”

許酒略一遲疑,小聲說了一句:“太子昨晚上在這。”

“啊?”消息實在太過震驚,月雪忍不住驚呼了一聲,許酒看了月雪一眼,警告道:“不想死的話,你就緊緊的閉上嘴。”這回一行人徹底沉默下來,一路匆匆走到後門處,柳忱坐上馬車,許酒便趕着車往前門去與大部隊彙合。此時天色将亮未亮,巷子裏靜寂無人,柳忱隔着一道簾子,聲音極低的詢問道:“府裏可是死了人?”

許酒道:“死了三個,屍體被連夜處置了。”

柳忱皺了皺眉,心情沉重的問道:“死的,都是誰?”

許酒道:“柳忬身邊的兩個使女,還有一個是周氏身邊的,好像叫厲書。”

月雪常在府裏走動,與這三個人都曾見過面,聞言心情越發沉重起來:“她們的年紀比我還小幾歲,也真是可憐。”

許酒說道:“昨晚所有通過手的都被小江氏拉去警告了一番,最後又發了一個封紅封口。當時我正在屋頂上巡邏,碰巧沒有參與。否則依着我的身份,你們今日見到的只能是一具屍體。”

許酒這話一說出來,氣氛一時沉默的令人窒息。柳忱和月雪在馬車裏對視了一眼,都從對方眼睛裏看到了濃烈的緊張和不安。

“娘子,要不我們還是回去吧,別去行宮了……奴婢真的怕。”一想到此刻太子就在柳忬的馬車裏坐着,月雪就吓得渾身顫抖,聲音裏甚至都帶了哭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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