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分歧
分歧
杳音行宮原是仿照道家所傳的仙境而建,依山傍水,建築奢華。正殿之內立着九根紅木圓柱,象征天圓地方、九九歸一。殿內的布置則仿照古朝代,地上鋪着木塌,一方曲足長案,兩張三足憑幾。
随着內侍的宣引,柳忱一行四人規規矩矩的走入殿中,因着所見之人身份高貴,也未敢擡頭多看,俱都是恭順的低着頭。有宮人送來蒲團,四人便行止端莊的跪下,伏地磕頭見禮。
但聽宣事太監說道:“殿下,幾家的娘子已經到了。”
短暫的沉默過後,柳忱只聽見頭頂的方向傳來一個低沉的聲音:“擡起頭來,本宮瞧瞧。”
衆人這方敢擡頭,但見正殿的主位上坐着一個約二十五六歲的年輕男子,此人穿着一身明黃竹葉暗紋的錦袍,頭戴九龍銜珠的金冠,再觀面上,鼠目鷹鼻,臉頰瘦長,目光陰沉沉如月光穿不透的暗夜,無端令人心生恐慌。那人從左到右依次看過衆位娘子,及至到了柳忱這裏,略一遲疑,開口問道:“你就是忬妃的妹妹?”
柳忬與太子尚未成婚,這般正式的稱呼倒令柳忱有些發愣,随即點頭應道:“回殿下的話,臣女正是。”
太子道:“聽聞你母親當年曾是名動京華的第一美人兒?”這話說出來,無端端帶着幾分遺憾的意思,柳忱聽見耳邊傳來一陣極低的嘲笑聲,也未曾理會,平靜的點頭應道:“回殿下的話,民女那時還小,并不記得母親的容貌了。”
太子點點頭,也不再深究,揮手說道:“去吧,難得有一次來行宮的機會,都好好玩。”
“謝殿下。”衆人俯首謝過,這方又跟着宣事太監出了門。到了殿外之後,便有宮人迎上前來,一路引着衆人向別處走。一行人在回廊轉角的剎那,柳忱看見十幾位宮人簇擁着一位紫衣銀冠的女子向宮殿裏走去,那女子步履虛浮,臉色蒼白,看着仿佛十分虛弱。無意中與柳忱對視了一眼,那女人遲疑一瞬,緊接着便挺直了脊背,似乎努力想讓自己走的潇灑一些。
不過才一日之隔,柳忬竟然虛弱至此,想來昨晚的事定将她吓得不輕,柳忱不動聲色的收回了目光,調頭緊緊跟上了前面的步伐。
且說太子用了一個多時辰接見完了各家子女,随後便像撒豆子一樣将衆人撒到了行宮裏。因着今日打的名目是宴請游玩,故而除了行宮的主殿之外,其餘各處都随便衆人游走。柳忱初初回京,與各世家的女子并不相熟,一個人孤零零的在橋上走了一圈,随即便百無聊賴的進了樹林裏。而此時的樹林裏,還有另一波人在閑在在的生火烤魚。
“太子今日如此興師動衆的接見各家後輩,想來陛下的大限之期應該已經不遠了。”四人圍坐在篝火邊上,但聽高承厚有條不紊的分析道:“畢竟一旦新君繼位,日後入仕的臣子多半都是要從這些朝臣的家裏舉薦的。”高承厚自诩對當下的朝局把握的通透,頗有些得意的炫耀完,迎來的卻是一片沉默。高承厚有些不開心,些許提高了聲音道:“你們覺得呢?”
謝添單手托腮,望着火苗說道:“慎言。”寧五郎默默對着高承厚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蔣楚河動手将魚翻了個面,有些喪氣的說道:“魚好像糊了。”他們三個專心致志的烤着魚,仿佛确确實實是來這裏游玩的,唯有高承厚一心系在時局上,這種落差令他有些沮喪。想了想,自嘲的笑了一聲:“也是,畢竟你們家裏都有長輩支應着呢,這些事哪輪到你們操心。”
謝添将目光從火苗上挪開,望着高承厚說道:“四爺,穩住心,現在還不到咱們操心的時候。”
謝添說的越是漫不經心,高承厚心裏就越是光火,冷笑道:“我畢竟與你們不一樣,你們能當游手好閑的公子哥,我家裏有姑姑那層關系挂着,有今朝沒明朝的,能活到哪日都不知道。”這話卻是說的有些嚴重了,謝添和寧五郎的臉色都有些難看,終是看在多年兄弟的份上,強行忍下了這口氣。謝添拍拍衣服上的草木屑,起身對寧五郎和蔣楚河說道:“不是說要看美人麽,帶你們去看。”
“走吧。”寧五郎指着那糊成一團的魚,對蔣楚河說道:“別吃了,內髒都沒掏出來呢。咱們去外面逛逛,一會去偏殿吃好的。”
“得嘞。”蔣楚河利落的起身,用鞋子将火堆踩滅,拍着高承厚的肩膀說道:“走,玩去。別想那些有的沒的了,磨磨唧唧的,都有些不像你了。”
高承厚仿佛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心裏極度不痛快,抹一把臉說道:“你們先去吧,我想靜靜。”
蔣楚河點頭道:“行,我們去橋上等你。”
三個少年離開之後,樹林裏只剩下了高承厚,還有默默躲在樹後的柳忱。雖然柳忱不知道高承厚的身份,但從他方才的言談之中也能聽出來一二,更何況他還與謝添他們在一起,他們四個是京城裏出了名的知交好友,成日流連坊市,京城裏幾乎無人不知。
且說高承厚默默的在火堆旁置了會氣,最終也沒去追謝添他們,而是轉身往另一邊走去。他走之後,柳忱方才從樹後走了出來,左右她也無處可去,索性便遠遠的跟在了高承厚的身後,這二人一前一後的出了樹林,直奔湖對岸走去。
高承厚生的人高馬大,雖然不如謝添和寧五郎惹眼,卻也極是醒目,一路上有不少人與之搭話,可是因着心情不好,高承厚都冷着臉拒了。便這樣且走且停,高承厚不知不覺的來到了禦膳房,遠遠的聞見屋裏傳出來的肉香,高承厚愣了愣,下意識停住了腳步。此刻他的懷裏還揣着高進給的東西,而禦膳房,是他下藥的最好時機。高承厚在門口掙紮了片刻,終是一咬牙進了禦膳房的大門。眼見着他的背影就要消失在門內,柳忱心下急切,連忙小跑了幾步,正當她一只腳将要踏入門裏的身後,冷不防身後傳來一個說話聲:“這位娘子,該開席了,殿下讓奴婢來請娘子入席。”
柳忱回頭望去,發現與自己說話的是一位穿着宮裝的侍女,這下也不好再跟蹤高承厚了,點頭說道:“有勞姐姐。”稍顯遺憾的向屋內看了一眼,依依不舍的跟着那宮女離開了。
且說高承厚進了禦膳房之後,便循着木盤一個一個的走過去——因着此次宴席是每人一個小方桌,故而廚子已經提前将每個人的菜色都準備好,按規矩擺入木盤裏,再在顯眼的地方寫上各家的名字。如此倒是極大的方便了高承厚,他很快便找到了女客們的餐飯,并且在其中一個餐盤上,看到了柳忱的名字。
高承厚冷冷一笑,伸手向懷裏探去。
不多時,山腳處響起了陣陣鐘鳴之聲,宮婢們魚貫走入禦膳房,有條不紊的端着餐飯往偏殿處送。與此同時,偏殿裏也響起了鼓樂之聲,太子為了招待這些世家子女,甚至将宮裏的樂舞隊都帶了來,一群身形窈窕的妙齡女子跟随着音樂翩翩起舞,一時又吸引了不少目光。
直至衆人已經開始吃飯,高承厚才不慌不忙的進了殿,順着宮人的指引找到了自己的座位,剛一坐下,便聽見蔣楚河壓着嗓子的說話聲:“怎麽這麽晚?我們可是在橋上等了你半天呢。”
高承厚看了遠遠坐在前頭的謝添一眼,笑着說道:“光顧着看景色了,不知不覺就走遠了些。讓你們久等了。”
見他已經恢複如常,蔣楚河反倒是松了口氣,搖頭說道:“沒事,你沒迷路就好。難得今兒能來行宮玩,大家總歸都要和和氣氣的才好。”
“嗯。”高承厚也不打算再與蔣楚河深說,低頭吃了口飯,忍不住往對面看了幾眼。因着男女大防,這殿裏挂着一道白色的帳幔,男女兩方被帳幔分隔開來。高承厚這一眼,只看到對面身影朦胧,也分不清到底誰是誰,不過好在那藥他已經下了,不由得勾起唇角得意的一笑。
且說女客這邊,因着柳忱與柳忬之間關系匪淺,掌事太監特意将柳忱的桌案放在了前排位置,左手邊坐的是大學士之女王淑蓮。宮婢陸陸續續給女客送上餐飯,望着那可口的佳肴,柳忱心中一動,出于謹慎起見,這頓飯她并不打算吃。
王淑蓮距離柳忬很近,見她并無要動筷的意思,好奇的問道:“你怎麽不吃?”
柳忬道:“我自幼在道觀裏長大,不喜食葷腥。”
王淑蓮點頭說道:“也是,這裏面雖有素菜,怕也是用豬頭熬的。”不過她自幼在京師長大,卻是極喜愛吃肉的,尤其宮裏的禦廚手藝了得,這一頓飯大家都吃的津津有味。在別人吃飯的期間,柳忱便姿勢端正的跪坐着,百無聊賴的看前面的舞伶跳舞。
一曲方歇,衆人也吃的差不多了,正當宮人準備上前收拾餐盤的時候,忽聞有人不合時宜的呻-吟了一聲,緊接着王淑蓮便倒在了地上,一只手死死的拽着柳忱:“救、救我……”